一路無話——其實玄乙挺想說話的,但是古庭板着臉一聲不吭,扶蒼更是習慣性裝啞巴,她只好一面飛一面隨意欣賞風景。
古庭忽然開口道:“扶蒼,你們往羲和宮去,我去望舒宮探探飛廉神君的口風。”
一直裝啞巴的扶蒼神君終於說話了,只有簡單的五個字:“我去望舒宮。”
古庭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你沒和飛廉神君打過交道,他……不可以常理度之,還是我去穩妥點。”說完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何況,你去拿太陽之輝自然萬無一失。”
先前帝女婚宴上,羲和神女擊鼓,扶蒼舞劍,自那之後羲和神女便對扶蒼甚是掛懷,她素來直爽且果敢,無論被他冷麪無視多少次,依舊不氣餒,全然不在乎她與他相差十幾萬歲的差距。
“仔細別被羲和神女抓住哭訴。”古庭說笑一句,轉身朝望舒宮飛去。
玄乙看看他,再回頭看看扶蒼,她跟誰走呢?
不過顯然這兩位神君都沒有搭理她的打算,眼看古庭飛得都看不見了,扶蒼也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她趕緊追上去。
今天她心情又好了,笑眯眯地開口:“扶蒼師兄,羲和宮什麼樣?羲和神女長得美嗎?”
扶蒼默不作聲,直到她持之以恆連問十幾遍,他便垂頭看了她一眼,魅惑的聲線低低響起:“你很好奇?”
哎呀,他終於說話了。玄乙點頭:“當然,我見識少得很,還請扶蒼師兄指教。”
他淡道:“那你等下要仔細看,別眨眼,我一處一處講解給你聽。”
玄乙笑得春風撲面:“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師兄?”
扶蒼定定望着遠處起伏的雲海,緩緩道:“不麻煩,你喜歡就好。”
總覺得這傢伙話裡有話,跟着他飛了片刻,只覺眼前光線越來越亮,漸漸不可逼視,玄乙心裡就有了個不大好的預感。
只聽扶蒼開口道:“下去罷,羲和宮到了。”
玄乙隨着他落地,果然對面正是羲和宮,殿前的臺階皆爲赤金色,兩旁溝壑中是洶涌的火海,時不時濺射數丈高,聲勢驚人,整座大殿光芒萬丈,她立即覺得自己要瞎了,急忙用袖子捂住臉。
扶蒼上了臺階,回頭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這裡是臺階,所用材質乃是窮桑一地火海中產出的萬年火巖,溝壑中的火焰乃是甘淵之火。”
刺眼的光芒讓這可憐的受不得光亮的燭陰氏公主恨不得用袖子把自己整個兒裹起來,扶蒼看了她一眼:“不是要我講解麼?還沒進羲和宮,羲和神女也沒見到,把袖子放下來。”
玄乙的聲音聽起來怪可憐的:“可是我睜不開眼,師兄你去取太陽之輝罷。”
扶蒼還在公事公辦:“先生布置的功課怎能半途而廢。”
玄乙不說話,轉身便要飛走,誰知後領被他提住,他的聲音不喜不怒,十分平淡:“我說了,不可半途而廢。”
她猛然回頭,長袖下的脣角一翹,正要說話,卻聽羲和神女爽朗的聲音自殿內驟然響起:“是誰在殿門前徘徊?”
扶蒼拱手行禮,開口道:“白澤帝君座下弟子,華胥氏扶蒼,燭陰氏玄乙,奉先生之命,特來向神女討要三根太陽之輝,還望神女不吝成全。”
話音未落,但覺香風撲來,羲和神女春風滿面地奔至殿門處,她身披赤金色長衣,耳上掛着火焰般的耳璫,容色豔麗無比,見着扶蒼,霎時間滿眼淚花,使勁挽住他的袖子,連聲道:“扶蒼神君!快!進去坐!正好今日恰逢陰雲密佈,金烏便留在了殿內,我正幫它沐浴,這可不是緣分?”
她連拽帶拉,把他倆強行推進羲和宮。玄乙只覺殿內滿眼生輝,處處刺眼,什麼都看不見,正愣在原處,羲和神女奇道:“你怎麼一直捂着臉?過來呀。”
玄乙沿着聲音的方向緩緩走過去,忽聽羲和神女驚呼:“小心!”
她急退一步,這才發覺裙襬竟被點燃,火苗已經竄到腰間。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裙子!玄乙氣得呆住了。
巨大的黑幕罩住了整座殿宇,刺目的亮光終於被遮擋住,羲和神女手指一勾,玄乙裙子上的火焰頃刻間像一隻柔順的貓,撲簌簌飛起,盤旋在她指間。
“別亂走,”羲和神女嗔怪地望着她,“受傷了怎麼辦?”
玄乙默然望着自己焦黑的裙襬,好半天才籲出一口氣,擡頭含笑道:“多謝羲和神女。”
金烏的太陽之火竟然只將她的裙襬燒黑一塊,羲和神女的神色瞬間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美豔雙眸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後勉強一笑:“原來你就是那位燭陰氏的小公主,果然一如傳聞中所說,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我先前聽聞天帝牽線你與扶蒼神君,結果卻沒能成,倒不知你又與扶蒼神君一同拜在了白澤帝君座下。”
她方纔喜不自禁的神情已變得哀怨,幽幽看了扶蒼一眼,從袖中取出一柄金色小剪刀,轉身走回殿內的一座高臺,雙手一擡,巨大的黑幕掀開一個角,那高臺後居然是一方巨大的火池,天地間最後一隻太陽金烏正泡在裡面,上下搖曳,總顯得有些頹然。
羲和神女攬住金烏,愛憐地撫摸了數下,接着便用剪刀細細剪了三截日光。
“可恨后羿那個傢伙,將其餘九個金烏全殺了!以前在甘淵裡沐浴多熱鬧!”她一面剪,一面抱怨,“現在只剩它一個形單影隻的小傢伙,成日沒精打采的……唉,我也是形單影隻一個,如今只有我倆作伴了……”
她似是想起什麼傷心事,竟嚶嚶哽咽起來,淚水一串串變成火珠子,掉落在火池裡。
玄乙默然聽她哭了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焦黑的裙襬,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她放出白雪將那些焦黑的地方填補完整,忽覺羲和神女哀怨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
“你真好。”她把三根太陽之輝揉來揉去,“這麼年輕,這麼好看,又跟他在一處拜了先生,朝夕相對。哪裡像我,十個金烏被殺的只剩下一個,永遠孤零零的,天帝對這等罪行竟然不聞不問!”
玄乙扭頭看了看扶蒼,他又開始裝聾作啞,長睫低垂做走神狀。她想了想,笑道:“羲和神女,其實扶蒼師兄纔沒有把我放心上,他心裡只有你,還爲你寫了一首詩,叫‘雲誰之思?羲和美人’。”
羲和神女猛地一愣,霎時間又春上眉梢:“真的?”
玄乙溫柔地點了點頭,這單純的神女立即奔向扶蒼,再次挽住了他的袖子。
扶蒼轉頭望了她一眼,她卻朝他甜甜一笑:“師兄與羲和神女慢慢談情罷,我不打擾了。”
她說走就走,御風一眨眼便飛得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