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物是人非各苦樂(83)

第83章 抗爭

縣工業局辦公室主任張先安來棉織廠張貼了拍賣結果後就勿勿走了,象做賊似的,不聲不響,既不開會宣佈,也不跟職工解釋,這可不像縣工業局的行事作風啊。

門衛值班室的老丁立即在院子裡吆喝起來,“大家快來看啦,拍賣結果出來了。”

一張A4紙打印的拍賣成功告知書貼在大門口的公示牆上,竟買者爲荊陽市瑞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拍賣成交價格爲貳仟柒佰萬元。

房地產公司來收購企業,棉織廠的主業不幹了?棉織廠地塊要拆遷開發?廠裡下崗職工到哪裡就業?

一個個的疑問閃現在職工們的心頭。

拍賣之後,知情的領導班子成員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職工們更加氣憤了,房地產企業來收購不就是衝着位置極好的地塊來的嗎?如今的房地產如火如荼,供不應求,連楚玉縣這樣的縣級城市地產業都是最火爆的行業,掏錢還要找關係接收,房價隔三差五在變,房子是香餑餑,有錢也不一定用得出去,房子不是買的,是帶着錢去搶的,起早摸黑排長隊,託關係,就看誰的手長,誰的手快了,花出錢去拿到購房資格的人家興高采烈,買房就跟市場上買蘿蔔白菜似的。楚玉縣的人什麼時候也變得財大氣粗了?下崗職工看不懂,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不明所以。總之,房價是高是低,是俏是賤,他們沒有興趣關心,因爲買不起,即使30%的首負對他們來說也沉重無比。

第二天,一羣吊爾郎當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簇擁着一個滿臉橫肉氣勢洶洶的中年男人在工業局曹副局長的陪同下來到了棉織廠會議室,曾祥寶點頭哈腰地圍在身邊。

今天到會的人員很少,即將辦理內退的人員居多,大多數年輕人出外謀生去了,只來了十幾個人,還都是被曾祥寶許過願的人。

奇怪的是除了廠辦公室主任曹成旺外,曾祥寶的“同盟軍”都沒到會。

曹副局長望着臺下稀稀拉拉的幾十個人,陰沉着臉說道:“棉織廠成功拍賣給荊陽市瑞源房地產公司,實現了國有資產的保值和增值,有利於企業調整產業結構,有利於職工安置,達成了企業和職工各取所需,求同存異的雙贏局面。下面由瑞源房地產公司聶總給大家講話,大家歡迎。”

除了**臺上零星的兩聲鼓掌外,下面的職工瞪着疑惑、憤怒的眼睛,無動於衷。

一臉疙瘩肉的聶總掃視了一下到會人員,嘴裡輕哼一聲,不屑一顧地講道:“從今天起,我們瑞源房地產公司正式接收棉織廠,我們的工作人員將進駐辦公,後續我們還將出臺發展規劃,還請大家配合。今天到會的人員不多,大家回去後相互轉告一下,以後棉織廠的安置工作由原廠留守人員具體經辦,不與瑞源公司發生關係,我在此通告一下……”

“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是怎麼安排的?”劉正義打斷聶總的講話問道。

曹副局長看了看聶總,聶總清了清嗓子,“按照拍賣協議,安置30%的職工就業,我們將在開發棉織廠土地時予以兌現,根據職工申請,擇優錄用,充實到公司相應崗位。”

“才百分之三十?那剩下的職工怎麼辦?還要等到開發時,那眼下我們乾巴巴地等着嗎?”,“房地產企業哪有適合職工的崗位安置?”,“這次拍賣沒有公開透明,暗箱操作,我們不認同。”,“對!職代會沒開,資產沒評估,我們不接受!”……那些即將內退的職工也有子女在廠裡上班,他們立即七嘴八舌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安靜,都安靜!”曹副局長聲嘶力竭地喊道,但是沒有人理會他。

會議不歡而散。

聶總帶來的那幫人虎視眈眈地想抖抖威風,職工們權當沒看見一樣,理都亂得理他們。

拍賣暗箱操作不合法,這是職工們的共同認識。

劉正義去找何希力,想要問個究竟。“何書記,這次拍賣沒讓職工代表參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何希力搖搖頭,沉默了好一會,長嘆一聲說道:“老劉,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也是被人耍了,這次拍賣,底價就是2700萬,成交價還是2700萬,中間沒有第二家舉牌。你也看明白了,爲啥今天開會我們幾個都沒去?我們被人家甩了!”

感到被愚弄被拋棄的何希力,兩腮緋紅,聲音有些顫抖。

“何書記,你覺得眼下我們該怎樣做?”

“老劉啊,這個事你比我有經驗,你們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嗎?不過,要當心人家狗急跳牆,一定要小心!誰也不想揀到碗裡的肉再丟掉。”

劉正義感到摻雜了外部勢力的鬥爭,將會更加跟難。

果然,第二天瑞源房產就帶了一百多人,來了五輛大卡車,肆無忌憚地砸開車間大門,開始拆卸紡機。

這一招夠狠,釜底抽薪,要徹底斷了職工們的念頭。

職工們立時反應過來,互相通知,迅速集聚擋在了車間門口。

一個打手模樣的人叫囂道:“棉織廠已經賣給我們了,這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的,我們想怎樣就怎樣,識相的馬上散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我們不承認拍賣結果!棉織廠不經過全體職工同意,你們休想進來!”

“職工?哼!職工算個狗毬!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不要罵人啊,嘴巴放乾淨點!”

“我罵了,你們能怎樣?”

“能怎樣?給我滾出去!這裡是我們的廠,容不得你們撒野!”接到消息後趕過來的董大魁怒吼道。

董大魁身高1米83,體格健壯,此時的他一臉凜然之氣,橫眉怒對那幫流裡流氣的傢伙。

一個手裡拿着大板手的傢伙兇巴巴地衝過來,指着董大魁說道:“就你能!那就從你下手。”,揮動板手朝董大魁砸過來,董大魁退後一步側身閃過,順勢抓住那人的胳膊,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先前的那個打手也推搡着堵住車間大門的職工,意欲行兇。劉正義大喊一聲:“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就敢上門行兇,太猖狂了,打電話報警!”

門衛值班室裡,老丁撥通了110報警電話,報告有一百多人衝進棉紡織廠行兇打人,情況危急。

等老丁打完電話來到車間門口,陸續趕回來的職工已經團團圍住了那幫試圖拆毀機器的流氓無賴,但是職工們卻沒佔到便宜,現場的職工多數是中老年人,哪裡是這幫小混混的對手?從推推搡搡已演變成揮拳踢腿,職工們明顯處於下風,董大魁被幾個混混包圍了,頭上鮮血直流,眼看一場大規模的打鬥就要發生。

老丁跑回值班室再次撥通了110的電話,“一幫黑社會流氓正在棉織廠大打出手,職工被打傷了,請你們趕快來……”

48歲的張冬梅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了,兒子吳紅強在廠機修車間上班。張冬梅早上出門買菜時看見一幫人開着汽車橫衝直撞過來,就知道要壞事,趕緊張羅着喊人,之後就和廠裡陸續趕過來的職工圍成人牆阻擋這幫人拆毀車間內的機器,在對峙中這幫人開始推搡,張冬梅不幸被推倒了,頭碰到了鐵門的門邊上,頓時鮮血直流,昏倒在地,職工們一陣驚呼,那些傢伙們見惹出事來,就想開溜,劉正義大呼一聲,“抓住那個領頭的,不要讓他跑了。”

狗急跳牆的這幫人掄起鐵棍、撬槓就要朝手無寸鐵的職工們頭上揮來,在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傳來了警笛聲,一輛警車開了進來,阻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張冬梅被送到了醫院搶救,爲首領頭的那個打手被帶上了警車。

事後查明瑞源房地產公司聘請社會上的黑惡勢力企圖毀壞棉織廠的紡機,想斷了職工回廠上班的念頭,同時也給反對拍賣結果的職工一個下馬威。

瑞源房地產公司明目張膽地行兇抖狠,破壞機器,讓義憤填膺的職工們的凝聚力一下子高漲起來,保衛工廠,才能留住飯碗。

冷靜下來的職工繼而想到,今天來廠裡鬧事的這幫年輕人聽口音絕大部分是楚玉縣本地的,瑞源房地產公司一個外地企業爲什麼能找到本地的這些小混混?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背後一定有本地勢力的支持!

大家紛紛請劉正義站出來帶領大家向有關部門討個說法。“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義不容辭地把職工們的心聲向上級領導反映。我說兩點,第一是團結,只有我們齊心協力,克服困難,擰成一股繩,才能保住廠子,只有廠子保住了,纔可能有飯吃;第二,當下最重要的是成立護廠隊,輪流值班,看護好機器設備。”

第二天,劉正義帶領唐大志三人職工代表小組首先去工業局彙報瑞源公司破壞生產設備及毆打職工的暴力事件,董大魁頭上纏着厚厚的繃帶,這就是有力的證據。

曹副局長無可奈何推無可推地接待了職工代表。

“我們廠也是你們的子弟兵,廠子不明不白地被拍賣給不適合安置職工的企業,我們想請問有沒有想過幾百號職工的生存問題?瑞源公司收買黑惡勢力武力脅迫職工,破壞設備,打傷職工,作爲主管領導,你們的立場在哪裡?如果鬧出了人命案,你們是要負責任的。這次拍賣未經廠職代會討論通過職工安置方案,程序不合法,拍賣過程暗箱操作,沒有形成竟價,拍賣結果不成立,必須予以終止。這是我們廣大職工的意見……”

“老劉,你也是廠領導班子成員,你不帶頭支持上級的決策,反而跟一幫職工一般見識,你們這樣下去,改制何時是個頭?改制完成不了,職工就不可能有班上……”

“我們支持改制,我們希望改制是真正爲職工前途着想,而不是簡單地賣企業甩包祔,一個房地產企業買了紡織企業,他們能妥善安置職工就業?不但不能,恐怕還會連我們安身之所的房子都會扒掉,重新開發賣高價,他們哪裡會管職工的死活?”

“企業改制,我們局也是響應上級號召,配合上級的工作,你們廠已經被拍賣出去了,覆水難收,恕我無能無力。”曹副局長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這些人油鹽不進,哪會管職工的死活?還是到市裡去反映,縣裡這幫人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壞了他們的好事,他們哪容得下我們?我們只是他們砧板上的魚肉,如果只是反映這些問題恐怕起不了大作用。”唐大志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之前荊陽紡織公司想收購我們,他們偏偏不同意,肯定是害怕他們的利益得不到保障,荊陽公司不是聯繫過我們的,我覺得應該聽聽他們的意見。”

“對,按劉**的建議來,先聽聽外圍的意見。”王義兵說道。

……

唐大志在318國道加油站等待去市區的客車,王義兵和董大魁還沒有到。這時從加油站內的一輛麪包車裡走出三個普通裝扮的人來,若無其事地朝唐大志靠過來,唐大志正在向縣城方向張望,沒留意背後。三個人走近唐大志後,其中兩個人突然伸手從兩邊抓住了他的肩膀,“唐大志,我們是城關派出所的,跟我們回去吧。”

“你們憑啥抓我?我犯了啥法?”唐大志大聲喊道,恰在此時,一輛摩托車駛來,恰好目睹了這一幕。

曾祥寶原來約定的股東們,並不是鐵板一塊,當他們發現被曾祥寶拋棄後,開始倒戈了。首先是銷售科長向王義兵透露了一個大秘密,曾祥寶私下賒出玖佰多萬元的坯布,沒簽合同,對方只對曾祥寶打了欠條。很明顯曾祥寶是想私吞這筆錢。

接着財務科長也間接透露出一個消息,廠裡有將近柒佰萬元的物資隱瞞未參與資產評估。

陸續有各種消息傳來,曾祥寶邀請了瑞源房地產公司等三家公司來參與拍賣,曾祥寶佔30%的股份,另兩家公司只是個託。

來廠裡鬧事的那幫混混也是曾祥寶花錢僱來的……

原來如此!

吳敏聽丈夫朱剛說唐大志被所長安排的人弄到縣招待所辦學習班了,名爲學習實爲軟禁。“連我都被支開了,就是怕我給你透露消息了。”朱剛有些無奈地說。

“這幫人手還真長,連你們都成了人家的馬前卒。看來廠子是保不住了。唉!”

“難說,縣委馬上要換屆了,縣委書記要調走,據說要從市裡來一位新書記。正是青黃不接之時,縣裡這幫人膽子大着呢。”

吳敏給劉正義打了電話,告訴他唐大志被關在縣招待所。

唐大志被關的消息讓職工們更加氣憤,同時也讓他們清楚,那幫人害怕職工們上訪,害怕職工們壞了他們的好事。

向政府表明職工們的態度是當務之急。

棉織廠三百多名職工自發組織起來,聯名向楚玉縣領導寫了《中止楚玉縣棉織廠非法拍賣的請示》,上午八點,三百多人來到縣委辦公大樓,請求向縣領導反映情況。

此時,縣委大樓前大門緊閉,值班保安如臨大敵,一遍遍地把電話打到縣委辦公室。大門外三百伍拾柒名員工按劉正義**的要求靜立等待,手舉“支持依法改制,妥善安置職工”及“反對惡意拍賣,還企業改制陽光清明”的橫幅,職工們正焦急地等待縣領導的接見,不想路過的羣衆越聚越多,羣衆們紛紛爲他們的遭遇鳴不平。常務副縣長夏秋林出來接待了羣衆,匆匆掃了一眼職工的反映材料,說道:“你們反映的情況,我馬上安排人調查,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你們先回去等消息……”

“夏縣長,我們想知道要等多久?既然是公開拍賣,爲什麼要出動警察維持拍賣秩序,不讓職工代表參與?拍賣前連職工代表大會都不開,偷偷摸摸地拍賣,究竟有什麼是不能讓職工代表知道的?這些都是明擺着的事實,還用調查嗎?競買者故意毀壞生產設備,打傷我單位職工,派出所也抓到了打人者,這些都是客觀事實。我們今天來就是請領導給一個明確答覆,不合法的拍賣何時中止?職工的利益怎麼能得到保障?”

“棉織廠不是某一個人的廠,是我們大家一磚一瓦壘起來的,我們的心血,國家的財富,不能任由人糟蹋……”

……

夏秋林見職工們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馬上變了一副腔調,“你們這麼都人聚衆鬧事,是違法的,你們再不撒退,是要追究法律責任的,後果很嚴重……”

“夏縣長,今天我們很冷靜,只是來反映問題,請縣裡給一個明確答覆,只要縣裡承諾調查拍賣過程,中止拍賣結果,重新評估,面向全國公告拍賣,保障職工合法利益,我們就立即撤離。”

“你們這是要挾領導,簡直無法無天!”夏秋林說罷,掉頭就走。

“今天我們一定要剋制,千萬不要衝動,我們是來討說法求答覆的,不要適得其反,讓人家抓住了小辮子。現在我們原地坐下。”劉正義努力平復着大家的情緒。

靜立的職工懷着悲憤的情緒靜坐在縣委辦公樓前。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工業局的賴天成帶着曾祥寶等人慌慌張張地趕到了現場,顯然這些人是被夏秋林副縣長罵來勸退的。

“瞎球擰”縣長氣急敗壞地命令賴天成火速把屬下的職工撤走,賴天成在心中暗罵:“你縣長出面都沒成功,我又有啥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賴天成再不情願,也只能硬着頭皮趕來。

賴天成來到現場一看,乖乖,黑壓壓一片人,正中心被圍着的坐在地上的正是屬下的職工,還好,這些人都規規矩矩地處於安分狀態。賴天成從人羣裡擠進去一眼看到坐在最前邊的劉正義,又氣又恨,氣的是曾祥寶這頭蠢驢連領導班子成員都維持不好,恨的是這個劉正義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賴天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劉正義面前,伸出雙手:“老劉,辛苦了,有話好說。”說着將老劉拉了起來。

“同志們,我來晚了,辛苦大家了!”賴天成滿臉堆笑和顏悅色。“之前是我們工作做的不細緻,沒有向大家解釋清楚,改制時間緊,拍賣有些倉促,中間的過程沒有給大家講明白,大家有些想法,我能理解,但是請大家放心,我一定給大家一個交待,請大家相信我一次,我以黨性擔保,絕不食言,我們現在就回廠裡繼續開會,會上我們來商量怎樣解決。”

職工們早已熟知了這套哄人的把戲,幾百雙眼睛怒視着賴天成。

賴天成無奈把乞求的目光落在劉正義身上,“老劉,你說句話,給我個面子,有什麼要求我們好商量。”

“我們職工唐大志無故被抓了,這個怎麼說?兩名職工被打傷,其中張冬梅還在醫院住院,這個怎麼解決?改制尚在進行中,瑞源房地產公司爲什麼敢來拆毀生產機器?先把這三個問題解決好,再說其他事情。”劉正義擲地有聲地說道。

賴天成向人羣外望去,搜尋着曾祥寶,示意他出來勸說。曾祥寶訕笑着走過來,做無可奈何狀,他明白自已在職工心中成了過街老鼠,有自知之明。

賴天成急得象熱窩上的螞蟻,自己系統內出了問題,上級唯他是問,烏紗帽可能落地。此時職工們的情緒尚在穩定狀態,一旦失控,在縣委門前出了羣體事件,自己這個局長算是到頭了。

想到此處,只好腆着臉向劉正義求助道:“你說的這幾點,我來安排,瑞源房地產的進廠事誼立即停止,打傷職工的事由他們承擔責任,向受傷職工賠禮道歉,就是唐大志的這個事,能不能緩緩?這個是縣裡統一佈署的,我還得向縣裡請示。”

賴天成一副謙恭的神態,生怕老劉不高興,小心翼翼地說道。

“賴局長,不是我不給面子,實在是我給不出面子,我一個工廠的小幹部哪有什麼面子?哪敢不給上級領導面子?唐大志爲工廠絕大多數的職工利益出面向上級領導正常反映情況,難道這也有錯?還出動公安幹警布控關押,他犯了什麼罪?”

賴天成無言以對,勸退工作陷入僵局。

今天幸好是個陰天,預報晚上可能有暴雨。要是晴天,在夏季毒辣的陽光下,呆久了,情況不堪設想。

……

縣招待所院內,時而寧靜,時而有叫喊聲和斥責聲。

縣招待所已經好久沒有接待客人了,能來這兒的都是縣公安局下屬的各派出所送來的各轄區內的上訪人員。唐大志被送來時裡面已經來了十幾個人了,每個人都享受着單間客房的待遇。如今的招待所比起楚玉賓館來不知道差了多少檔次,房間裡只有一牀一桌一椅而已,連電視都被搬走了。公共廁所,沒有洗澡間,吃飯由招待所的食堂送來,一飯一菜一湯,唐大志前兩天很不適應這個伙食,有些難以下嚥,但見其他房間每次送出來的飯碗都粒米不剩,也被迫接受了這個待遇。室外公共陽臺已用鋼筋封閉,陽臺上由六名協警兩人一班24小時輪流值守,各房間的住客不許串門往來,各人留在房間裡反省寫材料。反省累了,有房子裡傳來五音不全的歌聲,有時也有嘻笑聲,更多的是大聲的咒罵聲,百無聊賴的值守人員就敲着門板大喊:“安靜安靜!”

下午六點半,下班時間已過,到了做晚飯的時間了。縣委大樓前的靜坐職工眼巴巴地等待着最新消息。中午集資買了盒飯,將就了一頓,以爲多堅持一下,事情就能得到圓滿解決。很多要接送孩子放學的家庭在中午家裡來人探聽情況時都提前交待好了,但也有三口之家的,兩個大人都抽不出空來,孩子沒人接沒人管,此時急得團團轉,職工的情緒開始焦躁起來。劉正義瞭解情況後說:“我來找人先接到我家裡,此時千萬不能鬆勁,大家都克服下困難。”

再說賴天成一班領導也密切注視着職工們的動向。縣裡下班的工作人員都從後門離開了,靜坐及圍觀的人羣對縣委出行影響不大。接到命令的公安人員也已就近待命,只要有騷動,就會按突發事件予以拘留。

兩方都在比拼耐性和控制力,只要職工妄動,就有足夠的理由抓人。但是,現場的職工除了議論和交流之外,沒有出格的反應,倒是那些圍觀的人員有些躁動不安,大聲指責評議,縣委門前人聲鼎沸,羣情激憤。

賴天成向縣裡領導進行了請示,得到的答覆是:靜觀其變,不能隨便承諾什麼,不然助長了歪風邪氣。

夜色慢慢沉寂下來,夏季的夜晚燥熱不堪,出門納涼的居民在縣委大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羣衆的叫罵聲終於惹怒了環視在側的警務人員。“你們是幹什麼的?馬上離開!”

“我們散步歇涼,礙你們事了?”

“公共場合,禁止喧譁!”

“我們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法律規定言論自由!”,“職工都被逼到這個地步了,怎麼不見人管?只會揀軟柿子捏。”……立時圍過來一幫羣衆加入了論戰。

“都散開,馬上解散,不然,就是擾亂社會治安秩序,我們有權實行拘留,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人多勢衆,勢壯羣膽,沒有一個人退縮。一個赤脖的精壯漢子厲聲問道:“你們就沒有親戚朋友下崗丟了飯碗的?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們議論幾句怎麼了?道路不平要人鏟,我們幫不上忙,說幾句閒話的自由都沒有嗎?”

“我看你是閒的蛋疼,欠收拾!”一個大腹便便的警察指着那個漢子邊說邊走過來。

劉正義遠遠看着勢頭不對,若因此挑起事來,肯定不利於職工合理維權。便走到二人之間攔下說道:“都消消氣,不要做無謂之爭。大家都回家休息吧,感謝大家對棉織廠下崗職工的關心,我們也別無他法,只想要一個說法而已。我在這裡謝謝各位的好意!”,說完面向人羣鞠了一躬。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雲層漸漸暗淡,起風了,一直在人羣外盯着的幾雙眼晴見事態並沒有擴大,有些失望地搖搖頭。爲了頭上的官帽,他們只好在現場僵持着,憋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泄。在心裡將劉正義一干人等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樣乾耗着也不是辦法,但是任由一羣人在縣委門前聚集,不出事便好萬一出了事,縣委的形象將大打折扣,賴天成只好硬着頭皮給分管政法的金書記打電話,請縣裡先放唐大志出來。

賴天成放下電話就來找劉正義:“老劉,我請示了上級,就放唐大志出來,其它事情,我們明天再商量,你看咋樣?你們先撤回去,時間也不早了。”

“那好!我們在此等着,拍賣的事得重新進行,這個要定下來。”

“老劉,事情得一步一步地來,拍賣這個事,也不是我能定的,要經國資委批准嘛!我只能協調。今天我們雙方各讓一步,讓職工先撒回去,再說在這裡呆一夜,出了問題,你、我都負不起責任。”

“賴局長,我們職工不是不信任你,我們是被騙怕了,當你們上級決策時,有沒有涉身處地爲我們着想?啥時候主動徵詢過職工的意見?”王義兵氣憤地說道。

“改制也是個新事物,大姑娘上轎嘛,你們提的問題,我接受,明天——明天,就開始落實。”

“改制還在進行中,瑞源公司就公然請黑惡勢力毆打職工,一旦他們購買成功,還有我們的活路嗎?我們堅決不接受這樣的競買者。”職工們說道。

“好!好!好!明天上班後我就請示上級,然後我到廠裡開會決定,你們看,這樣行嗎?”

這時,賴天成的司機已把唐大志送到了現場。“你們看,小唐回來了,我說到做到!”賴天成以此爲證地表白道。

“好吧!我們就等賴局長的好消息。”劉正義揮揮手,職工們疲憊地搖晃着身體站了起來。

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接下來的鬥爭。初試鋒芒,大家都很興奮,忘記了連晚飯都還沒吃。“我們今天總算沒有白來一趟,好呆把唐大志放出來了。”

“大家不要大意,我們要做好他們耍賴的準備,以後的路還長。”劉正義提醒道。

“在裡面過得咋樣?”王義兵拍着唐大志的肩膀問道。

“管吃管住,豪華單間,舒適大牀,不錯!”唐大志爽朗地笑着……

第二天,工業局的領導們沒有來!

又過了一天,還是沒來。

“他們不來,我們去。”劉正義帶了幾名職工來到縣工業局。

局長辦公室大門緊閉,副局長們見到他們藉口有事,扭頭就走了。

一連去了五次,連賴局長的影子都沒見到。

他們既然這樣,看來縣裡是指望不上了。

劉正義、唐大志、王義兵、董大魁四個人租了一輛的士夜裡悄悄來到了荊陽市。

今天的市長接待日是常務副市長吳良成值班。有了前次的經驗,他們早晨四點鐘就來排隊了,拿到了第一號。今天由劉正義主述,他把廠裡改制的過程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作了簡要彙報,提出了四點意見:1),按改制程序招開職工代表大會,討論並通過職工安置方案;2),重新進行資產評估,不讓國有資產流失;3),把工廠拍賣給有安置職工能力的企業;4),清查改制中的貪污腐敗。

吳市長聽完後很痛心地說:“如果真如你們所說,你們廠的改制工作確需大力整頓,我會責成有關部門落實。你們對國家對職工負責的這種精神值得肯定,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們要本着實事求是的精神配合企業的改制工作,要依靠地方黨組織來解決企業的實際問題,上訪只是一個途徑,最後還是要在當地政府解決。”

……

從信訪局出來,一行人直接來到市紀委辦公室,將三百五十七名職工簽名的關於曾祥寶違紀的舉報材料交了上去。

兩個星期後,縣工業局來了通知,暫停拍賣交接,在此期間瑞源房地產公司不得涉及棉織廠的一切事務,受傷職工的醫藥費由其承擔,並追究打人者的法律責任。

緊接着又來了一個好消息,曾祥寶被市紀委“雙規”了。

棉織廠職工們的鬥爭終於有了一個階段性的勝利,興奮過後復又陷入迷茫,今後何去何從,又在他們心頭生起一團迷霧。

常香怡不在當擦鞋西施了。

她應聘去了新開的首要飯莊當雜工,同去的還有一同擦鞋的周秀萍及崔玉蓮。

常香怡的人生由此拉開了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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