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彪有些急不可奈,打牌也不大用心。這傢伙生怕天下不亂,沒有事做。問我夏落有沒有說啥時候去,省得夜長夢多。
切,他連夜長夢多這成語都會用。
夏落沒說,現在去肯定太早。我說,對了,夏落沒說叫不叫你兩個,等下你們醒着跟去就行,別把我賣了。
三彪叫我放心,說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剛子說那我更不是。
三彪推了剛子一把,顯得你比我強是不,不是就不是了,還更不是,非得比着我才過癮哪你?
剛子笑着回推過來,咱倆都不是那樣人,看你雞毛蒜皮的也計較。
三彪一推牌,說不玩了,沒心思。
其實我和剛子也沒心思玩。我把牌收拾收拾扔到了桌上,然後躺下睡覺。
我熄了燈,屋裡黑洞洞的。月亮還沒出來。窗戶那都黑着。
剛子說揚子,你還是打開燈吧,怎麼覺得糝得慌。
三彪就笑他,瞧你那點兒膽。
其實我的恐懼,不比剛子少。只不過我那感覺,是不可捉摸的。幾年來已經慢慢變淡。現在,就是我覺着一直在我身邊暗處的那東西,好像又出現了。
它在找機會,佔有我。就是從夢見白嬸的那天起。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影子。現在又加上魯小東,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再出現。
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睡着的。
深夜,被一陣叫聲吵醒。
我不去!我不去!是三彪在喊。
我和剛子都被驚醒,剛子睜着眼睛,滿眼都是恐懼。還在發着愣。
揚子救我,救我揚子。三彪還在叫喊。
我照三彪屁股上踢了一腳。踢得三彪蹬了一下腿。我又下手,把三彪掀了一個翻身,他這才醒來。
三彪怎麼了?
三彪睜開眼睛,長長鬆了一口氣。又喘了一會兒說:“謝謝揚子,謝謝揚子,嚇死我了。”
三彪這是做惡夢了。我問他夢見了什麼。
三彪說又夢見了學校後園。
“我一個人,是不敢去那兒的。咱們又不上課,我就是從學校前那條路上過,也不知道去做啥。到後園牆外,聽見裡面有喊聲。我就爬到牆邊一棵樹上往裡看,心說都停課了,怎麼還有人在裡面。”
“我看見了魯小東他們幾個。”三彪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恐懼還沒有消散。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害怕。
“他們幾個怎麼了?”我問。
“他們在踢骷髏頭。”三彪說。
我就奇怪,三彪當時也踢了,沒見他這麼害怕,這會兒做了個夢,不過是重現當時的情景,至於怕成這樣嗎?長大以後才體會到,夢裡的恐懼會被放大。
“他們幾個人,舌頭朝外伸着,眼睛翻着。他們踢的那些骷髏頭
,上面有肉,沒剝乾淨的樣子,血糊糊的,有地方露着骨頭。很可怕。我一看馬上就從樹下跳下來。可是魯小東他們看到我了。”
“跳下來前,我看到他們朝我招手。還喊着我的名字。由於跳的急,我一屁股坐到地上,腳也給扭了。好在有圍牆擋着,我支撐着慢慢站起來,想着趕緊離開那鬼地方。”
“轟然一響,我跟前的那段圍牆塌了。正對着我倒了一個口子。他們幾個人,就站在缺口裡面。一個人抱着個血糊糊的頭顱,往前伸着,叫我一起玩兒。”
“我不玩,他們就扔了人頭來拉我,架住我就往牆裡面去。我想一拉進去我就完了。剛好看到你從後魯那邊過來,我就大聲呼救。”
剛子一直都沒說話,我問剛子怎麼了。
三彪也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看着剛子:“是啊剛子,你怎麼不說話?”
剛子反問三彪:“你沒看見我嗎?”
三彪一愣:“剛子你說啥,我在做夢。”
“可是,我看見你了。和你說的一模一樣。”剛子說,怪不得剛子醒過來後還一直髮愣。
你?!三彪說了一個你字,下面就不知道說什麼。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骷髏頭,被他們幾個人踢,我認得他們,他們都認不出我。我想叫,又出不了聲。然後我就看見了你。牆塌了,魯小東抱着我去拉你。”
“怪不得,怪不得,我說有一個更恐怖的事兒我沒想起來,你說的沒錯,魯小東抱着的那個人頭,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明就是想和我很親近。很快就被魯小東扔了,要不然,還不定把我嚇成什麼樣,弄不好敢醒不過來。”三彪接過剛子的話說。
我們三個人,只有我沒做惡夢。
我不認爲,我比他兩個好很多。火山爆發前,總是很平靜的。
三彪和剛子不這麼認爲。他兩個緩過了勁兒,三彪說:“弄不明白,做夢的時候就那麼害怕,要是真實的,我也不一定嚇成那樣。揚子,我們和你住一起,看來是對了。”
剛子也說跟着我應該不會出事。
我苦笑了一下,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正說着外面響起了敲門聲,當,當,當。很輕,很慢。
三個人同時一呆,三彪跳起來,把燈熄了。
屋裡一下子黑了。窗外,開始顯得亮起來。月亮,已經很高了吧。
把自己處於暗處,這是人在遇到不尋常的事兒時本能的想法。三彪的反應,比我和剛子來得都快。
我們一時都沒作聲,屏住氣聽着外面的動靜。要知道,我家院門是從裡面上了鎖的。
外面那人,不,也許是那東西,像是和我們耗上了。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在我們的心提得正緊的時候,當,當,當,又來了三下。
恐懼之前,遠比恐懼的事情本身還要恐懼。
誰?我顫抖着聲音問。
外面沒人回答。窗戶上現出一個影子。那是兩隻手,從窗臺下伸上來,在上面扒着,輕輕撓動。
我忽然心裡一鬆,不由得笑了。
三彪和剛子趕緊離開我一點兒距離,低聲叫了一聲揚子。
我發現自己沒有產生那種東西逼近的壓迫感。外面應該是一個人。這個時候來的,應該是夏落。因爲我知道夏落,他能輕易跳進我家院子。
果然,外面也有人笑了一下。
我打開燈,走過去開門。
三彪和剛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就差沒有上來拉我。
打開門,外面就站着夏落。
三彪和剛子虛驚一場,氣得直瞪眼。他們跟夏落,明顯不在一個級別上,瞪眼歸瞪眼,也不敢說什麼。夏落一看他們,眼睛也不敢瞪着。
咱們走吧,夏落說。
三彪和剛子穿起衣服在屋子亂瞄。
弄啥?我問。
找傢伙,萬一被高老師發現,還不要了小命?三彪邊翻邊說。
就你兩個那膽,幾下敲門聲就嚇成那樣,也敢去?夏落嘲笑他們。
三彪難爲情地一笑,那不是因爲剛做了個惡夢嗎。
夏落咧了下嘴,那走吧,還找什麼找?我們去打探,又不是打架。
出了屋門,悄悄打開院子大門。月光不是像在屋裡感受到窗口那樣亮。月亮成了月牙兒。只有一些淡黃的光,像一盞耗盡了油的燈,隨時都會被一片雲撲滅。
風在樹梢上游走。我感覺到有點兒冷。
我們幾個人從我家一邊的樹林裡繞過去,走那條斜路轉進衚衕往街裡走。
經過白嬸家門口,我看見一個人飄進了她家院子。
等等,我叫他們停住。
三彪和剛子不解地看着我。夏落顯然也看到了。對我說:“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晚上這樣的人影,可多了去。”
院子裡只有三爺一個人在,不會有什麼事兒吧?我有些擔心他。
你出去,出去!
是三爺的呼喝聲。明顯在和什麼人爭吵。我趕緊拍他家的大門。這回得了三彪的真傳,把大門拍得嘩啦啦響。
我稍停一下,聽聽三爺的動靜。屋裡還有摔東西的聲音。正想叫夏落先進去看看。回頭一看夏落沒了。
人呢?我問三彪和剛子。
他兩個指指門樓一邊牆上頭,上去了。
裡面很快靜下來。三爺還在自個兒嘟噥着:我這一把年紀,啥東西沒見過,有能耐別走啊。
接着是屋門打開的聲音。三爺從堂屋那邊走過來,對着門外的我們喊:“牛鬼蛇神聽着,我手裡可是有排釵的。不怕死的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