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躺在自家的牀上, 睡不着，腦子裡一直回想着二狗哥說的話。
這真的是一個好機會，但亦是一個選擇了就不能輕易回頭的機會。
真的要留在二狗哥身邊幫忙的話, 就很可能不會像秦睦那樣只離開一年, 之後還能回來。如果他選擇了去深圳, 那麼也許就意味着……
他的眼神從天花板上移開, 落在這間臥室的每一個角落。
他要放棄這裡的工作, 放棄這裡熟悉的生活。
……放棄這個陪伴了他們度過四年多同居生活的小家。
在一個陌生的天地，重新開始。
如果是心懷遠大抱負的男人，根本用不着像他這般矛盾吧？多好的機會啊, 二狗哥絕對不會虧待他，就像哥說的那樣, 他將會擁有自己的大房子, 車子, 票子，成爲人人豔羨的成功男人。
可是, 他只是安卓，一個不夠有足夠魄力的男人，如此多的放棄，令他躊躇。
還有秦睦，他的直覺告訴自己, 秦睦是不會同意他去深圳的。
秦睦對二狗哥的戒防是如此明顯, 即使他胸中坦蕩蕩, 但兩地分開的生活, 如果彼此不能賦予全部的信任, 那麼也是很傷感情的。
他不願拿自己和秦睦的感情，去賭。
所以從何汝文那裡回來幾天了, 也矛盾了幾天了，他也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秦睦。
他只告訴了一個人，蘇憶遠，蘇老師。可不能告訴小喬，那小東西嘴上缺個把門兒的，還不馬上屁顛兒屁顛兒的跑去秦睦那裡告狀領賞。
蘇老師靜靜聽他講述，看着他在去與不去之間徘徊猶豫着。
“安卓，如果你現在只是一個人，那你去不去？”
“那肯定要去啦！我就不用這麼矛盾了。”
“那你現在爲什麼那麼矛盾呢？”
“……因爲，我現在不是一個人？”
“因爲你有牽掛，你不再是孑然一身。那如果你放棄了這次機會，你會不會感覺遺憾？”
“我想……會有一些吧。”
“人生，總有遺憾，但有些遺憾是輕輕一嘆，最終蟄伏在心裡，也許終生都不會破體而出。但有些遺憾經過放大之後，人心就會不安，安之若素也變成了蠢蠢欲動。安卓，你內心的遺憾現在正被你自己和你哥一起在放大，你已經無法保持淡然了。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是建議你不妨先辦理停薪留職，去試一試，不然我怕你心裡終會留下鬱結。”
“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要看清什麼纔是你最重要的，你做出這個選擇是爲了得到什麼，不要在追逐的同時，反而失去了你最本真的東西。”
“……蘇老師，謝謝你。”
跟蘇憶遠交談之後，安卓心裡逐漸明朗了。
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妨先去辦停薪留職，先過去深圳試一下，真的不適應不喜歡再回來，或者就等到秦睦回來之後他也回來。
他還是下不定決心直接辭職，還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世人幾人能做到破釜沉舟呢？後路在後，前路走的也有底氣一些。
在他做出這個決定之時，已經過去了一週多了，中間何汝文打來過一次電話，沒有催他，只是清清淡淡的說了一些如果他要過來，他就提前去做一些安排，讓他能儘快上手，熟悉這邊的一切。住的地方更不用擔心，就住在他家裡好了，也是個伴兒。
他撥通了何汝文的電話。
……
“哥，我這幾天想了想，想先辦停薪留職，去你那裡試試。你覺得呢？”
“好，只要你願意過來，怎麼都好。”
“那，我還得跟秦睦再商量一下，哥，不好意思，你還得再等我幾天。”
“我等你。”
……
現在，剩下最大的問題，就是秦睦那邊了，他要說服他。
打電話之前，他醞釀了一番說辭，覺得條理通順言之有理了才撥通了電話。
“喂，吃了沒啊？”電話裡秦睦的聲音很輕快，聽得出心情不錯。
“嗯，你呢？”
跟秦睦瞎聊幾句有的沒的之後，安卓將話轉入正題。
“秦睦，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兒。”
“我想去深圳。”
……
待安卓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之後，秦睦那邊半響沒接話，卻隔着話筒聽得耳邊的呼吸漸趨粗重。
“是他開口要你那邊去幫忙的？”聲音傳來時，輕快的語氣已全然消失，轉而蓄滿了風雨欲來的怒氣。
“嗯，是他先提出來的，說感覺我挺適合做那份工作的。我經過考慮之後，覺得還是可行，就想着不然先去試試，真的做不好再回來，這邊就辦停薪留職，並不一定就會一直留在那邊。”秦睦會生氣是在意料之中，安卓自然也斟酌着來說。
“辦什麼停薪留職啊！深圳那邊的金子多好賺啊，你去了那裡還看得上那兩千多塊的死工資？我這一點工資你也看不在眼裡啊！你要去就別回來！”秦睦的怒氣開始爆發，低吼回來。
安卓皺眉，心裡涌起不滿，他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麼？他幹嗎這麼含諷帶刺的說話啊！
但他還是抑制住情緒，用正常的語氣說，“秦睦，你先別生氣啊，我這不是跟你商量的麼？又不是什麼壞事……”
他的話被秦睦冷哼聲打斷，“你跟我商量？你都跟你二狗哥商量好了，還有我什麼事兒啊！他把一大塊金子擺在你面前，你被晃花了眼，奔着人家就去了，我還在你眼裡嗎？他媽的就是金子，我就是塊石頭！安卓，你不傻啊，知道奔着金子去！”
秦睦一番話，讓安卓心裡的火蹭一下竄上來了，聲音驀的拔高。
“我操！秦睦，你他媽的說什麼呢！什麼金子什麼石頭啊，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想你去，你他媽的給我不準去！”秦睦更大聲的吼回來，聲音隱見咆哮。
安卓腦門上暴起青筋，這人，又他媽的犯渾了！
“秦睦，我安卓是個男人，不是你圈養的寵物！我也有追求有抱負有理想，我想去實現它有錯嗎？我哥幫我一把又有錯嗎？你就可以走，我就只能跟個怨婦似的呆在家裡爲你守着空房子？你他媽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我走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只是離開一年！可是你走了，還會回來嗎？那個東西還會讓你回來嗎？他媽的他就是處心積慮的在打你主意，他想□□！別以爲我秦睦就是瞎子，什麼都看不出來！他有錢有事業，你就動心了是吧？你終於覺得跟我秦睦在一起過的都是苦日子是吧？是，我沒本事，我沒本事幫你實現理想實現夢想，我就是你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我哪有那個本事把你圈養起來啊，他纔是想把你圈養在身邊當寵物，圈養在牀上當玩物！”
秦睦的咆哮在耳邊炸開，安卓只感覺到腦子轟的一聲，猛的一陣眩暈。
安卓怒極了反笑，連聲冷笑，然後只扔下了一句。
“秦睦，你既然都說出了這樣的話，我們之間就再沒什麼好說的了，從今以後我不會管你，你也別管我。”
“我們，各走各路！”
手機在空中劃出凜冽弧線，重重落在角落，四分五裂。
就如安卓此刻，心一般。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卻依然有窒息的感覺襲上喉頭，迫使着他大口喘氣。
瞪大了的雙眼死死的盯着一處，直到酸澀的感覺終於蔓延了整個眼眶，凝聚成了一顆滑落的晶瑩。
他用手背狠狠的抹着越流越多的眼淚，嘶聲吼了一句。
“秦睦！你他媽的不值得讓我爲你流眼淚！”
第二天早晨，安卓才從角落裡把摔的亂七八糟的手機撿回來，裝好之後，卻發現已經開不了機了。
算了，壞了就壞了吧，該修的修，該補的補，修補不成的，那就只能，算了。
他早飯也沒吃，就去上班了，整個上午都沉着個臉，籠罩在他身周的低氣壓讓辦公室裡的幾個同事都察覺到了，無不暗中觀察着他的臉色，連跟他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中午也不想去吃飯，雖然胃部感覺到隱約的不適，但還是一點食慾都沒有。
安卓靜靜的趴在辦公桌上一動不動，昨晚他幾乎一夜沒睡，此時倒也算是好事，缺乏睡眠的腦子呈僵硬遲鈍狀態，讓他不用時時刻刻想着那些揪心撕肺的話。
空白一片。
慢慢的，他就這樣趴着睡着了，把頭整個埋在臂膀中，看不見疲倦的眉眼。
他是被一聲尖細的女人的聲音吵醒的。
“天吶！四川剛剛發生大地震了！我還有老同學在成都那裡工作呢！”
安卓茫茫然的擡起頭來，看着眼前正瞪大了眼睛盯着電腦屏幕的小郭。
茫茫然的問了一句，“小郭，你說什麼？什麼地震了？”
小郭皺着眉看着網上的新聞，面帶憂色，“四川啊，就在剛纔，幾分鐘前，發生了強烈的地震！我說怎麼我剛纔上樓感覺到地有點不平呢，難道我們這兒都有震感？我們離四川那麼遠的！也不知道成都現在是什麼情況，不行，我得給我同學打電話問問她怎麼樣！”
小郭剛掏出手機，一隻手就猛的從她手裡將手機搶走。
“哎，安卓你幹嘛呀？”小郭不快的擡頭，卻在看清安卓的神色時，怔住了。
她從未見過安卓如此駭人的神情，慘白的臉色，和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令人心悸的恐懼。
“安卓，你怎麼了……”
安卓完全沒有理會她，耳際只有回聲在一遍一遍的轟鳴。
四川……發生了大地震……成都……
成都！
秦睦就在成都啊！
他緊緊抓住搶來的手機，幾乎要控制不住手指的顫抖，按了幾次才按對了秦睦的手機號碼。
……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滿心的恐懼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猶如兜頭再潑了一盆冰水。
他馬上按了重撥，可是迴應他的還是這冷冰冰的一句話。
“我操！秦睦！你他媽的給我接電話！你接電話啊！”
安卓的吼聲讓衆人心裡都一哆嗦，本還有人想問怎麼回事，但看這樣，已不需問了，那個讓安卓擔心至此的人，一定在剛發生了地震的四川！
無論他重撥多少次，電話裡傳出的依然是那一句話，一次一次砸在負重不堪的心臟上。
無論他吼了多少聲秦睦接電話，那個熟悉的聲音依然沒有響起。
告訴他，他沒事，他很安全。
撥不通電話的打擊讓安卓的驚恐煩躁轉化成了茫然，一時間他捏着那打不通電話的手機，不知所措。
此時他辦公桌上的座機響了起來。
小郭看他似乎完全沒有聽到的意思，也不敢叫他，急忙幫他接起來。
“喂，找安卓？好，您貴姓？請等一下……”
小郭舔舔嘴脣，將話機遞到安卓眼前，小聲的說，“安卓，一個姓何的人找你。”
一個何字闖入安卓的耳膜，他一把抓起了電話。
“哥！四川地震了，秦睦在成都，他在那裡啊，我打不通電話，我找不到他，怎麼辦，怎麼辦……”他語無倫次的喊着，已然是六神無主。
何汝文沉穩的聲音從話筒裡傳過來。
“安卓，你先別慌！我剛剛查了，成都並不是震中，情況不會很嚴重。你的手機怎麼關機了？保持開機，我有了新情況就通知你……”
“不行！我現在就要去成都！”安卓截斷他的話，毫不猶豫的說。
那邊沉默了幾秒鐘，似是響起一聲輕若無聲的嘆息。
“你先等我幾分鐘，我幫你訂飛機票。”
那幾分鐘，安卓死盯着電話，心裡猶如擂鼓般緊張，生怕一個電話打來，說訂不到飛機票，他去不了成都。
……
“安卓，今天從你那裡直飛成都的飛機票沒有了，我幫你訂了飛深圳的機票，一個半小時後起飛，你先過來，我陪你一起去成都。”
“放心，他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