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榻之上,蘇青黎一陣劇烈的乾咳,彷彿要把心肺都一起嘔出來一般。
楊夕槿卻是大喜過望,趕忙輕手輕腳的將他攙扶了起來,耐心的幫他順着脊背。
“水!”蘇青黎口中虛弱的聲音像是埋葬了千年的古屍突然發聲一般,低沉喑啞,幾乎若不可聞。
楊夕槿會意,從桌上倒出半杯涼茶,爲他吹淨沫子,這才小心翼翼的端到了他的嘴邊,柔聲糯語的說道:“水來了,你慢慢喝。”
蘇青黎沉睡足足一個月,剛剛醒來,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本能的想要去接遞過來的茶杯,卻發現手腕一點勁都用不上,只得老老實實的等待着楊夕槿送喂。
楊夕槿輕擡茶杯,一點一點洇溼蘇青黎乾枯皸裂的嘴脣,直至雙脣恢復血色,這纔敢將水送進他的嘴裡。
清涼的茶水剛一下肚,便將五臟六腑昏沉黏膩之感沖刷殆盡,蘇青黎這才終於算是徹底清醒過來,緩緩的睜開了那雙渾濁的雙眼。
漆黑的瞳仁機械的轉動着,四處打量着給自己遞茶的人和整間屋子,良久,好似才反應過來,啞着嗓子問道:“這是哪裡?”
楊夕槿聽他聲音沙啞,知道定是缺水之故,趕忙又續上了一杯涼茶,說道:“這是聽悅軒,是楊家平日裡聯絡的總部,這間屋子是我常住的房間。”
看着茶水咕咚咕咚的順着蘇青黎昂直了的喉頸一點點的順下去,楊夕槿的話也多起來了。卻不知是因爲蘇青黎突然轉醒讓她欣喜,還是這一個月來的沉默寡言讓她憋的難受。
“你放心,這裡有大把的楊家人看守,而且地處山丘,又隱於叢林之中,兩山四川的人縱有通天的本領也找不來。”
“你這一睡就睡了一月有餘,可是一點都不考慮我的辛苦,這一個月我幾乎沒離開過這個房間,晚上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對了,你這一個月滴食未進,一定餓壞了吧,你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準備,只不過突然進食,還是不要吃些太過油膩的東西,最好先以流食墊胃,免得身體遭受不住。”
楊夕槿一連串的說了半晌,卻見對方隻字未回,低頭沉思,竟如同再次沉睡了一般。
楊夕槿說到底還是少女心性,見他久未搭腔,難免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蘇青黎剛剛清醒,腦袋一片混亂,自己胡言亂語一通,難免會吵到他,另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女孩子家說了這麼多,對方卻毫無反應,倒像是自己死皮賴臉,沒話找話一般,臉上便有些掛不住。
一時間,腦海中思緒亂飛,終究還是選擇緘默不語。
半晌,楊夕槿站起身來,準備出去找些吃的,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蘇青黎手勁極大,這一個月來又餓的消瘦,楊夕槿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被硌的生疼。
“我的手好痛!一會兒像是被萬蟻同食,一會兒又像是被斧劈刀剁一般,難受極了。”
楊夕槿看向蘇青黎那左邊空蕩蕩的袖管,心中涌上一股酸意,好不容易將淚水困在眼眸,強擠出一絲微笑,柔聲道:“沒關係的,你呀,就是太餓了纔會覺得痛,等吃上一碗溫粥,暖和過來就一切都好了。”
“他們死了嗎?”蘇青黎眼中閃過一絲幽光,是隻屬於她的“壞哥哥”纔有的眼神。
楊夕槿一怔,眼瞼低垂下來,遮住明亮的眸子,囁嚅道:“雖然當時我們用萬鈞重石封住了洞口,但他們還是憑藉着魅魔的力量逃了出去,不僅如此,他們出去之時,魅魔也趁亂逃走,跑到人間肆意屠殺生命,所過之處,生靈塗炭,整個江湖都陷入了慌亂之中。”
“兩山四川的人回去之後,便對外宣稱,是我們放走的魅魔,現在整個江湖都視我們爲魔鬼,而兩山四川趁此機會集結了諸方勢力,勢要將我們徹底剷除。”
蘇青黎沉默半晌,忽然咧嘴狂笑起來,笑聲震耳欲聾,竟蓋過窗外隆隆雷音。
楊夕槿目露驚駭,可他依然長笑不止,直到一口氣力用盡,笑聲才漸消漸弱。
“正合我意!”
一道閃電劈過,將蘇青黎陰森的面龐照的慘敗。
楊夕槿這才知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幽絕洞中,六人性命,我要一個一個的全部都奪回來!”蘇青黎舉起自己的斷臂,彷彿像是在對着它宣誓一樣。
楊夕槿幾次三番想要張口,可每次話到嘴邊,看着蘇青黎癲狂的模樣,卻總是又咽了回去。
良久過後,蘇青黎終於又恢復了平靜,“你剛纔說,有大批楊家人在此守候,他們實力如何?同兩山四川的人相比,孰強孰弱?”
楊夕槿柳眉微蹙,思索了一陣才說道:“自太華之亂後,父親一直都在網絡各地人才,也接納過一部分太華餘黨,若說整體實力,應該不弱於江湖中任一幫派,只不過若是兩山四川齊手,卻是無論如何都抵不過的。”
蘇青黎聽她這麼一說,不由想起曾經在左靈山莊遇到的一個老頭,他自稱是太華宗的外務弟子,但當自己想要詳問,他卻再不肯多說。
蘇青黎看到,楊夕槿在自己身邊一直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問道:“你想要說什麼?”
楊夕槿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道:“你現在究竟是哪個蘇青黎?”
蘇青黎冷哼一聲,說道:“我就是我,還能是哪個蘇青黎?”
見她張口又要發問,蘇青黎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道:“那個廢物被我說的心性迷茫,短時間應該不會再出來了。”
說到這,蘇青黎又倏的冷笑:“若是讓他知道了自己斷了條手臂,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怕是要嚇得尿了褲子吧?”
“你有這個閒工夫,不如好好來想一想,應該怎樣才能把三絕劍譜和龍血丹奪回來。”
“那龍血丹可是你的續命良藥,三絕劍譜也是你父親向來的夙願,這兩樣東西,你難道不想要奪回來嗎?”
楊夕槿素顏如霜,露出一絲愁容,眼角微微泛紅,看的蘇青黎連連皺眉,她這才強忍住悲意,說道:“我父親他,他已經死在了三絕劍的雙劍之下!”
蘇青黎初聞此訊也是頗爲震驚,但緊接着又一細想,若是這些楊家人沒了楊明遠的領導,羣龍無首,若是兩山四川想要對付起來,肯定會更加容易。自幽絕洞一役後,自己算是徹底和兩山四川決裂,楊家人便是面對兩山四川的最後一道屏障,楊明遠啊楊明遠,你死的可真不是時候。
楊夕槿雙瞳之中,一汪清泉不住的在眼窩打轉,她輕吸鼻翼,清瘦的面頰顯得更加小巧,沒了之前的粉潤飽滿,讓人顧盼生憐。
蘇青黎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語氣太重,終是緩和了下來:“既然如此,你更應該收斂悲傷,打起精神來,爲你父親報仇,奪回三絕劍譜,完成你父親的遺願。”
說着,伸出自己乾枯發皺的手,攀住了楊夕槿素白的小手,十指相交,指縫間溫軟如玉,蘇青黎二十年間,除了母親,從未觸碰到過其他女人,今日一接觸下來,竟感覺如此珠圓玉潤,觸摸起來,比之這世上任何一件玉器都要細膩,這種感覺竟讓自己有些愛不釋手。
“我會和你一起,把那些想要對我們趕盡殺絕的人一個一個全部除掉!”
楊夕槿被緊握住的小手初時還猛的縮了一下,可卻被蘇青黎死死的攥住,那股力量堅定有力,竟惹的她心口彷彿有一條活蹦亂跳的錦鯉,想要順着自己的喉嚨跳將出來一般。
她那雙美眸慌不擇路,一不小心正迎上蘇青黎篤定的眼神,終於還是放棄了掙扎,覺得就這樣被他一直這麼握着似乎也不錯,什麼復仇,什麼三絕劍譜,都無需自己擔心,就這樣享受這樣的平靜,直至身老病死也好。
不過蘇青黎卻並不是這麼打算的,他的手還沒捂熱,便迅速的抽離開來,神色已恢復如初,冰冷的聲音像是之前什麼也沒發生過:“你父親已經過世,那現在的楊家人有誰接管?”
楊夕槿雖意猶未盡,自己畢竟是女孩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微微輕嘆,說道:“名義上是由我大哥暫爲代理,但我是父親的唯一子嗣,早晚有一天會輪到我來繼承父親的遺志。”
蘇青黎點了點頭,這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只要自己能說服楊夕槿,就能讓楊家人對兩山四川的出手,而且兩山四川自作孽不可活,竟主動聯合起來想要對付自己和楊夕槿,看樣子,自己也無需多費口舌,便能說通楊夕槿。
想到這,蘇青黎不由在一旁呵呵冷笑,直看的楊夕槿目瞪口呆,心底發憷,暗想該不會是這久病初愈落下了什麼後遺症吧?
連忙問道:“壞哥哥,你哪裡有不舒服的地方嗎?還需不需要讓大夫來幫你檢查一下身體?”
蘇青黎擺了擺手,止住笑意,說道:“你和我說說,你們楊家人究竟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