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將和一衆鐵甲全都臉色迷茫,不明白這幾個‘外人’之間,怎麼會突然鬧了起來,卻不知道,憨子捱了‘半掌’,換回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憨子受傷不輕,但性命無礙,謝甲兒略略放心,解開了加持在樑辛身上的法術,也懶得去說什麼,對楚慈悲道:“接着說吧。”
楚慈悲繼續道:“還是那句話,來到了這樣一個仙界,你尚且如此,何況那些真正靠悟道、飛仙的修士”
遠古時後,魯執與楚慈悲兄弟進入仙界,還沒等他們歡喜慶幸,就悚然發覺,這個神仙境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人間煉獄
坐擁大力,掌握天道的‘仙人’比比皆是,可他們全都在陷入魔障了。
生命中唯一的目標,唯一的意義被無情摧毀,‘仙人’們無一例外,都恨極了這個世界,自然也會就恨上了此間的土著。
或以殺人爲樂;或豢養猛士,彼此‘鬥狗’爲戲;爲凡人塑造信仰、再擡手摧毀,看着那些土著的絕望拍掌大笑……此間神仙無數,但個個都是瘋子
樑辛聽得脊背上直冒涼氣,皺眉道:“這也太誇張了些吧。”
楚慈悲笑了下:“絕望之下,積攢了無數念頭的心魔爆發,不瘋纔怪,沒什麼可奇怪的這個世界裡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還有數不清的凡人,也就都變成了瘋子們發泄的玩具。”
三兄弟中成功越界的兩人,是靠‘歪門邪道’進入的仙界,並非渡劫而至,所以來得悄無聲息,並不爲‘衆仙’所知。而他們的‘飛仙’,與其說是爲了‘長生逍遙’,還不如說是三兄弟窮極無聊,來仙界遊覽玩耍。所以在窺探到真相後,魯執、楚慈悲倒談不上生氣、懊惱,倒是啼笑皆非更多一些。
聽着楚慈悲的敘述,樑辛情不自禁笑了起來,拍了拍師兄的胳膊:“乾爹要是到了這裡,估計也是先嚇一跳,然後就會對着那些‘仙人’大大地嘲笑一番。”
謝甲兒嘿了一聲:“恩,順便還得賞我一個大嘴巴。”說着,大魔君自己也笑了起來,眼中最後那一絲力氣也消散不見了。
仙界是個笑話,‘仙人’貽笑大方,魯、楚兩人自然不會和那些瘋子爲伍,苦笑之餘,默默潛入世間,又開始商量着‘回去’的辦法。
小活佛現在已經知道憨子無恙,心裡高興得很,聽着楚慈悲的故事,忍不住插口道:“要說,你們兩個也夠…夠神經的,之前千方百計的過來,過來後又費盡心思的想回去。”
楚慈悲笑答:“活着麼,活得就是這份折騰勁”
魯、楚二人悄然入世,爲了‘回去’殫精竭智,轉眼耗去百年光陰。
剛又說了一句,楚慈悲忽然岔開了話題,問幾個老鄉:“你們覺得,這裡的人怎麼樣?”
不過短短几個月的相處,樑辛卻認真點頭,語氣篤定:“好得很。”
楚慈悲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當然好得很,他們要不好,我也不會後悔,後悔忍了一百年才動手。”藏在仙界的百餘載,兩兄弟一共搬過九次家。每次‘搬家’的原因都只有一個:有‘仙家’看上了那一處的凡人,過來‘取樂’。
仙家殺到,凡人大亂,魯執兄弟施法悄然離開……如此往復,整整百年。
楚慈悲天生心軟,可性命事大,此間不同中土,‘仙家’不計其數,又統統是領悟天道身懷絕頂法力的高手,真要惹起事端,後果難以預料。
直到第十次,又要‘搬家’的時候,就連楚慈悲都沒想到,自己還在天人交戰,自家的二哥卻忍不下去了。
楚慈悲有些費力的長吁了一口氣:“我們棲身的鎮子差不多有千多戶人家,子夜時分,忽然幾道火龍咆哮而過,小鎮立刻就毀掉了大半......繼而空中玄光閃爍,託着一羣神仙現身。我記得清清楚楚,一共九個神仙,其中四個是中土劍仙,另外還有三妖二鬼,四個劍仙哈哈大笑,其他幾個則喃喃咒罵,看樣子應該是用這個鎮子來賭鬥法術。”
鎮子上的凡人突遭鉅變,於無聲之中痛哭奔逃,可又哪能逃得過‘仙家’神通,楚慈悲默默準備法術,仍想像前幾次那樣悄然離開,不料魯執揮手止住了他:“不躲了。”
楚慈悲當時一愣,擡頭望向自家二哥。
魯執又道:“不想躲了。”說完,他扯掉易容法術,露出本來面目,引墨劍對着天上的那羣神仙,擡手就是雷霆一擊
魯執不是‘爹生娘養’,而是‘山天大獸’的出身,但既以人形入胎,那他就是個人,這一點是絕不會錯的。甚至從某些方面來看,他比着天下人還要更‘純粹’,就連天性心軟悲憫世人的楚慈悲還在算計、猶豫、忍耐的時候,他卻先翻臉了。
魯執之力,驚天動地,一劍之下血肉橫飛,直接將九個‘神仙’中的兩個碎屍萬段,另外幾個又驚又怒,可還沒等他們有所反應,遽然一道怒雷煌煌,怒尊法相從天而降……在墨劍揮斬之後,楚慈悲毅然出手
一場惡戰,九仙隕落,兩兄弟身負重傷……
這一戰,也不過是個‘開始’罷了。不久之後仙界大亂——是真正的‘仙界’大亂,死得不再是凡人,而是此間神魔劍仙。
魯執本來無名無姓,他的名字是在三兄弟相遇之後,由齊、楚二人給他取的,其中‘魯’是指他的生身之地,而‘執’則是取自他的性子。此人天性執拗、執着,對凡事都一樣,要麼不做,可一旦開了頭,就一定會做到底。
無名小鎮兄弟出手,這件事既然已經開了頭,除非魯、楚兩人身死,否則就不會停下去,他們兩個比着全天下所有的瘋子加起來還更瘋、更癲,他們要在仙界,誅仙
咕嚕一聲。樑辛覺得喉嚨乾澀,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做夢也也不敢相信,‘仙界’是這個樣子,單以風土而論,甚至還不如凡間;要不是親耳所聞,他更永遠想不到,竟然還真有這樣的人物,跑到仙界中來殺神仙。
“別說是我,估計就連精通人情世故的死鬼老大齊福,也萬萬料不到,在中土時那個雖不爲惡但也極少積善的魯二,竟然會變成仙界的俠客”事情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年,可是楚慈悲在提及往事的時候,仍唏噓不已,由此也感慨道:“自從凡人降世的那天起,大家就在爭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魯執是‘天造’,其實,從他的性子裡,就能看出造化之下的凡人本心……每一副皮囊裡,都藏着一份俠意,善惡之分,只在這份‘俠意’的一念之間罷”
謝甲兒忽然開口,問道:“那你說的‘俠意’,又是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是四個字,‘我看不慣’”楚慈悲的眼睛亮極了:“爲善爲惡,就在你……你敢不敢‘我看不慣’”
謝甲兒抿起了嘴脣,片刻後猛的大笑了一聲,未知可否,而是轉回頭對着樑辛喝道:“磨刀兒,酒來”
“早喝光了……”
就因爲一個‘我看不慣’,兩個冠絕中土、坐擁大力但始終無法正統飛仙之人,在進入仙界百年之後,開始大打出手。而這次的對手,要遠超三兄弟以往經歷過的任何苦戰。
此間,遍地神佛
這個時候,始終沒怎麼吱聲的醜娃娃天嬉笑忽然開口:“我不明白,就憑你們兩個人,又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贏?”
楚慈悲哈哈一笑:“是啊,贏了,本來我們可也沒想到,居然能贏”
這裡的衆多神仙並非鐵板一塊,其間的傾軋也異常兇狠,多少給兩人留出了‘空隙’。可即便如此,在‘揭竿而起’之初,魯執和楚慈悲也從沒覺得自己有打贏的可能,之所以去打,也僅僅是因爲‘看不慣’。
兩人本來的實力,比起真正的劍仙的確要強上一大截,但這種差異並不是一個‘質’的區別,兩兄弟猛如虎,但仙界高手也悍勇如狼,不以偷襲而論的話,一對一兩人輕鬆能勝,一對三還可以試着打一打,一對五的話能否逃命,就要看運氣了,要是敵人再多,就只剩死路一條。
這樣的實力,充其量也就是個‘騷擾’罷了。
可真正讓他們意外的是,自從‘誅仙’開始,在這片‘四象殘五行缺’、根本無法再修煉、再進步的世界中,魯執的修爲突飛猛進。
魯執修得不是道,而是自己那份與生俱來的力量,他是‘山天獸‘、‘石中人’,因土而生,以土爲命,一身金行修爲也是‘至土生金’而來,算起來,他就是塊‘瘋狂石頭’。
而天地萬物,都分正反陰陽,這裡雖然是殘缺天地,具體到一行一屬之間,也都分做兩極,仙界中的至厚土行也不例外。
小到一草一木,大到靈山秀水,仙界中的一切都是靠着厚土相護才得以成形的,這份得以表現的厚土之力,承天護界,是爲‘善’,可並不是說仙界中的土行之力只有‘善’。它也有‘惡’的一面,而且按照陰陽之說,‘善’有多重,那‘惡’就有多沉,是完全對等的。只不過這個世界的土行之惡,都在‘隱藏’、並未表現出來罷了。
直到魯執這塊‘瘋石頭’決意誅仙、殺心迸現之後,就因他的至純土命和殺心惡性,將仙界中煌煌的惡土之力激發了出來……又或者說,仙界中的土行惡力,通過魯執而得以表現。
在魯執面前,是大批的飛昇仙魔;在魯執身邊,只有一個天性心軟、修煉佛家本領的楚老三;可是在魯執身後,卻是這個世界中最厚重、最磅礴的土行之陰、之惡。
善之土撐起了這個世界,陰陽對稱,可知魯執身後的歷練何其磅礴……當然,魯執的修爲再怎麼猛漲,也不可能一次傾盡如此厚重澎湃的巨力。
這就好像,原來的魯執是個勺子,後來飛快成長、變成了酒杯、飯碗、銅盆、木桶……可在他身後的惡土力乾脆就是一座浩瀚大海,就算他變成了大瓦缸,一次能盛出來的水也有限。只不過,身後有海,水無盡,可供‘瓦缸’隨時取用。
魯執修爲暴增,誅殺仙魔越來越得心應手,尤其妖孽的是,不管他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不死,睡上片刻立刻就生龍活虎,又去大殺四方。
另外,魯執在能夠隨便調用仙界惡土之力後,立刻就得到了一個強助:坤蝶
坤是土行尊,坤蝶自然也屬土行巨怪,它不爲任何人所用,遁入仙界,只臣服於此間的厚土造化。魯執得到了仙界惡土的‘認同’,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蝶子的朋友。
可惜的是,與那些仙魔相比,坤蝶在破繭、產子、‘飛昇’後,壽命非常短暫。在這個世界中,蝶子只活了三百年就壽終正寢。
但對於魯執和楚慈悲而言,正是坤蝶幫他們撐過了最最困難的開始……
“魯二戰力突破、又得坤蝶相助,固然值得高興,但更讓我們歡欣鼓舞的是,除了這世上的聾啞凡人之外,還有與兩兄弟志同道合之人。”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瘋魔殘忍,也有些飛仙者能守住內心清明,不去禍害這個世界。
這些人有的心灰意冷,對外事外物毫不關心,他不去殺人,但也不覺得凡人死掉有什麼可惜;
有的則確實看不慣‘同類’所爲,但自忖改變不了什麼,也就如兩兄弟在最初百年時那樣,遁世隱忍了,而這一部分人,大都是‘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平地飛仙,在飛昇之前,不曾斷滅凡情,而悟道之時,他們看穿的天意,也和感情無關。
兩兄弟揭竿而起,把事情越鬧越大,身邊漸漸又有高手加入……
血戰一場接着一場,每一次都有仙魔授首,到了後來就連楚慈悲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他們是爲‘看不慣’、爲了還此間凡人一個清靜世界而誅仙;還是單純就把‘誅仙’當成了一道題、投入期間,雖苦雖難,但卻樂在其中
凡人絕無法想象的惡戰,不知打了多少年,魯執楚慈悲終於蕩盡仙魔。不過他們也傷亡慘重,到最後算上兩兄弟,只剩下來十二個。
而這十二個也不全是人,有劍仙,有修羅,還有大妖厲鬼,其中翹楚當然是來自中土的魯執,但其他十一個人也不容小覷,能在誅仙之戰活下來的,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實力了
倒是此刻坐在大家面前的楚慈悲,是十二人中最差勁的那個,但他是魯執‘親生的朋友’,以往惡戰中雖也奮勇,但時時刻刻都被二哥照顧,這才活了下來,否則早就被那些邪魔碎屍萬段了。
現在的楚慈悲已經完全沉浸在往事中,說話羅裡羅嗦,一會去講述魯執變強的原因,一會又去說仙界凡人的可愛,又時還要提一提他們當年的戰友是如何厲害,其間更穿插了無數次與仙魔慘戰的情形。本來一件驚心動魄的誅仙事、俠義事,被老頭子顛三倒四,說得人頭昏腦脹……不過,所有的過程都不重要,遠古時仙界中這場的慘烈戰事,真正讓樑辛血脈賁張的只有兩處:
一是引發的原因——魯執‘我看不慣’;二則是它最終的結果,魯執大獲全勝這塊‘瘋狂石頭’,把‘不請自來’、繼而又恨天罵地的九界神魔,砸了個頭破血流
……
誅仙已成,不過事情還沒完。仙界與九個世界相連,每隔不久,就有新的仙魔入界,十二高手會第一時間趕去圍剿,永遠沒有盡頭的忙碌着。
如果是其他人,事情辦到這個地步,也就可以收手了,畢竟新入界的仙魔數量有限,十二高手雖然忙碌些,不過也完全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是魯執是做事到底的性子,既然事情開了頭,就一定要有一個徹底的結局。
魯執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他們能來,我們就能去,進入九個世界,一一掐斷禍根,從此宇內再無飛仙,仙界之中,永葆一方無聲樂土
魯執埋頭於術,尋找‘過去’的辦法,又是一個‘無盡歲月’,歷盡無數辛苦……
魯執的想法是煉化出一件能夠撕裂乾坤的絕倫法寶。
厚土之力能夠承天護界,也能埋沒蒼穹;能夠滋養萬物,也能煉骨化屍。魯執靠着仙界惡土,煉化法器本就舉手之勞。而他煉化法器的材料,就是被他們殺掉的那些仙魔屍骨
在最初的千百年中,魯執始終沒能煉出自己想要的法器。
不過一番辛苦也不算白費,雖然沒能得到撕裂乾坤的寶貝,但也因此煉出了幾件一等一的犀利法器。魯執乾脆又加了把勁,循着這條路子,一共煉出了十一件這種法寶,將之裝入玉匣,送了給十一個同伴。
聽到‘玉匣’兩字,樑辛福靈心至,追着問道:“玲瓏玉匣?”
楚慈悲笑着點了點頭。
得知玲瓏玉匣的出處,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穫了,循着楚慈悲說的那些往事,樑辛再仔細去想一想,玲瓏輾轉、玲瓏偷天、玲瓏修羅、玲瓏慈悲……他見過的所有這些玲瓏寶物,果然每一件都與空間之術有關
輾轉和偷天自不必說,修羅和慈悲也是劃定一隅,自成疆域。
魯執打造出十一隻玲瓏寶貝,但真正的目的還未達到,又再度埋頭苦修……這次他發狠了,請出了仙界中,最有潛力、也是他最珍惜的一具屍體:坤蝶
煉化的過程繁複之極,這些都是法術事,不用多說什麼,到了最後,魯執終於大獲成功,將坤蝶的屍體,煉化成一件飛舟,能夠搭載衆人,從容往返於仙界與另外九個世界之間。
魯執憑着坤蝶屍體中飽蘊的神力、憑藉仙界的惡土支持,真的完成了一項只能用‘造化’來形容的壯舉。
樑辛吃驚之餘,心也迅速沉了下去。魯執沒留下什麼‘通道’,他是靠着坤蝶屍體回去的……這位遠古奇人已經變成了青蓮小島上的骸骨老兄,那件‘坤蝶’飛舟,說不定就在他的手鐲之內,隨着鐲子炸碎而被毀掉。
不管那件寶貝有沒有被毀,它都不會還在仙界,那自己這些人又靠什麼回去?
……
仙界有了飛舟,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駕馭這件絕倫法器進入其他世界,掐斷‘飛昇’的源頭了。但這件事裡,還有一個關鍵。
最後的十二高手,出身遍佈九界,他們能義憤而起匡扶‘仙界’,對自己的家園自然也會有所眷戀,就連十二人中來自惡鬼世界的大修羅,也絕不能容忍這一夥人殺過去,徹底毀掉家園。所以衆人約定了兩條章法:
其一:入界,不是要去摧毀那個世界,而是截斷修煉事,只讓那個世界中人在無法飛仙,最好能讓修煉事徹底消失,但不能大開殺戒;
其二:抓鬮,天意抉擇,他們進入九個世界的順序。
第一條自不用說,至於第二條,樑辛等人的中土世界,‘運氣’還不錯,被派到了倒數第二位。最後一個則是惡鬼世界。
議定之後,十二個留下一半來守護仙界,另一半則通過飛舟,進入其他世界,因爲魯執是同伴中最熟悉飛舟的,所以每次‘入界’,他都要親自帶隊。
入界後的事情,不用說樑辛也能猜到,自然是篡改天地,讓那個世界的修行變得全無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