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儘量。”賈添哈哈一笑,說起正事:“十一仙魔妄動中土格局,引來無應劫……對了,想起來了,在大眼打乾坤一擲的時候,你提到過‘無應劫’,就是從此事中得知的吧?”
賈添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全不怕跑題耽誤時間,看起來彷彿不信樑辛真會殺他似的。不過對樑辛而言,如果能擊斃賈添,他絕不手軟,‘故事’聽不完他也認了。
賈添再度拉回正題:“無應劫下,其他十人死於非命,只有修爲最高的魯執一人倖存,由此他也明白了,硬撼中土格局只會招來滅頂之災,死路一條。所以他才變通起來,想到了做出個假大眼替掉真靈穴,這是個偷天換日的法子,能瞞過乾坤,不會引來劫數。苦乃山的那個大眼,就是魯執弄出來的,自那以後,中土世界靈元改道、天劫時間變長,大海深處化作混沌之域……那些飛昇的修士們更倒足了大黴,渡劫後去不成仙界,反倒變成醜八怪。”
樑辛已經施展全力,賈添招架不住連連後退,雖然沒有被直接擊中,但巨力迴盪裡,他連續幾次受到波及,終於悶哼了一聲,暫時說不下去了。
樑辛笑:“早告訴過你,別太羅嗦,要不故事講不完”
“沒想到,你還真是鐵心要殺我……”賈添好像很喜歡和樑辛說話,從不肯放過開口的機會,哪怕是廢話。
賈添緩了半晌,勉強穩住頹勢,這才繼續講下去:“苦乃山的大眼,是魯執憑空捏造出來的,單靠那裡的地勢、氣脈可不成。魯執要動用大法術,移山造嶺、填川開河……總之忙碌了不少時候,苦乃山猴兒谷格局初顯,但這些事情,算起來最多是準備功夫,距離真正的靈穴成形還差得遠,而到了這一步,纔是魯執真正施展手段的時候”
“哦,對了,有兩個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一是魯執是山天大畜;二是魯執擅煉,尤其是煉化仙魔屍體。”
賈添等了片刻,沒得來樑辛的迴應,咳了一聲:“打殺歸打殺,我也沒攔着你不是,不過我在這講得認真,該答應的時候,你好歹也吱一聲。”
“知道”
賈添心滿意足:“有時候我會懷疑,說不定他是第一頭山天畜,就和浮屠一樣,都是天地初開時誕出的怪物…咳,扯得遠了,反正他是山天大畜就對了,所以他也懂得豢養山天畜的法門,在假大眼初具規模之後,他又把十個隨他同行、死在無應劫上的仙魔屍體,集中在一起,最終煉化成了十九枚山天胎。”
“其中的十八枚靈胎,被他按照三、六、九之數,分別置入猴兒谷周圍的山體之內,莫小看了這個‘三六九’,其間的道理可大得很……‘三’,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萬物,;‘六’爲六合,上下四方、天地盡在其中;‘九’,萬事起於一極於九,陽之數,道之綱紀”
“魯執按照外三、中六、內九,圍繞着猴兒谷佈下了三座大陣,暗合天地氣數,宇宙乾坤被一網打盡十八枚靈胎,被一一填入陣眼,隨着他們慢慢成長,大陣也運轉開來,他們長得越茁壯,陣法的威力也就越兇猛,對靈元大脈吸引也就越強大。”
正說着,賈添哇地噴了一口鮮血,胸口正中樑辛擊來的兇猛勁力。可他真就彷彿個瘋子,沒有絲毫怪罪之意,只是把護身法術又舞得更急了些,口中仍在說着過往故事:“再複雜的道理就不解釋了,總之三六九之陣非同小可,十八枚靈胎更不得了,養下他們,能給猴兒谷聚攏天勢地氣。”
“而十九枚靈胎中的最後一枚靈胎,也是最好、最珍惜的那一枚,被魯執置入了假靈穴,這纔是關鍵所在、大眼能否成形的關鍵最後這枚靈胎,與另外那十八個兄弟同宗同源,彼此呼應,因此猴兒谷大眼也和周圍的三座大陣相成相濟。十八靈胎奉他爲主,三座大陣也以猴兒谷大眼爲尊,同時咆哮天地,吸引靈元大脈……再之後,便是等待了,十九枚靈胎不停成長,變作真正山天大畜,陣法也發動到了極點,最終,整座氣脈都被引了過來,而假大眼也終於變成了真靈穴,大海那一邊的真大眼,被徹底廢掉了”
以前樑辛只知道魯執造出了假的大眼,但魯執是如何做成這件事的,他卻一無所知,直到現在才明白魯執的手段。而故事越講越駭人,樑辛的神情也漸漸變得驚疑不定了……
賈添的聲音不停,語速也在不自覺中加快了許多,不是因爲樑辛的攻勢,而是賈添整個人,都開始有些激動了,跳過了靈胎如何長成,爲何會破山而出等諸多中間的過程,直接向樑辛說起結論:
“苦乃山中,入身‘三六九’的山天畜,每一個的出身之處,都算是一處福地,唯獨猴兒谷深潭下的大眼纔是真正的靈穴另外那十八處福地,不過是奴、是侍,是大眼成形的輔助。”
“而每一頭靈胎化成的山天畜,都和自己的成長之地氣運合一,同命共生。大畜一死,他們出身福地或者靈穴,也隨之枯敗;反之亦然。”
“不過,在假的大眼真正成形後,靈元氣脈循環往復,已成定局,三六九大陣也好、那十八處福地也罷,也就可有可無,即便盡數毀去,對猴兒谷的那隻大眼也沒什麼影響了。”
說到這裡,賈添突兀提高了聲音,語氣中的笑意也越來越濃:“小鬼,說到現在,還不明白麼?”
“你知道我生具造化,我的力量不是修煉來的,而是與生俱來,巧合麼?”
“魯執是山天畜,爲開拓新大眼煉化了十九個靈胎,養成了十九個人形大畜。而我有十八個同門兄弟,個個都厲害無比,猶勝百無一用,巧合麼?”
“十頭給朝陽護法的大畜、猴兒谷三百里大畜禁制,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當知我也會養山天畜,巧合麼?”
“魯執往事,都是太古秘辛,我卻全都瞭解,爲什麼?”
“仙道怪物做夢都想擊毀大眼,唯獨我不睦飛仙,費盡心機,拼出全副力氣,也要保護大眼周全,爲什麼?”
字字如雷,樑辛心旌動搖,而賈添卻放聲大笑:“在猴兒谷深潭下,我着天猿困殺的那十八個神仙相,就是大眼周圍十八處福地的主人,他們都是我的同門兄弟……我就是最後那頭靈胎養成的山天大畜。我的出身之處,正是猴兒谷的大眼
說到這裡,賈添的聲音突然平緩了下來,笑意一掃而空,語氣淡漠而冷清:“你來找我,所爲的就是殺我。我剛剛說的、要給你出的題目了,現在題目來了……我和大眼同命共生,殺了我,大眼隨之崩裂,不用等九星連線,浩劫立刻降臨,這道題,你怎麼解?”
說完,賈添猛地收斂神通,雙臂大張再不設防,目光與語氣中,滿滿都是瘋狂,再度放聲狂笑,對着樑辛吼叫:“小鬼,殺我?來呀”
從頭到尾,都是賈添自說自話,所有事情都是他用嘴巴講出來的,無從考究更沒有人證物證,可樑辛信了他。
信賈添所言,只因爲四個字:絲絲入扣。
大段地往事中,不僅說明了魯執‘捏造’假靈穴的經過,還點明瞭賈添的出身,而在樑辛眼中,始終被迷霧籠罩的賈添,也隨之變得清晰起來
賈添不在乎人命,只在乎這一片大陸所在的天地——他是猴兒谷出身的山天大畜,換個角度去看,他就是假大眼,他就是中土大陸兩隻定盤星之一,由此他纔會覺得,這座天地是他家的園子,或者說,這座天地本來就是他家的園子;
所有的神仙相都盼望飛昇,甚至魯執兄弟、謝甲兒這些沒有道心、無法飛昇的‘另類’強者,也想到仙界去看一看,賈添也坐擁大力,對仙界卻毫無興趣——他是魯執門徒,他知道仙界的真相;
而最重要的,賈添和神仙相爲敵,他的動機何在。要是其他的強者,爲了個‘園子’,犯不上去和那樣一支仙道大軍爲敵,可賈添不同,他和猴兒谷大眼同命共生,假大眼被搗毀,他也會死於非命。這件事沒得通融,誰要毀猴兒谷大眼,他便要先毀了誰
還有,‘想不到’中看不見他的因果、會豢養山天大獸、懂得篡改靈元的一些法門……諸多事情順理成章地串在一起,樑辛也由此篤定,賈添說的是真話。
雖然對賈添,還有不少疑惑,但也僅僅是疑惑,而並非‘破綻’。
另外樑辛也想通了另一件事,爲何以‘來不及’對付賈添的時候會有可怕的外力涌來。賈添就是大眼,用‘來不及’去綁他,就等若以魔功籠罩住小半座中土,樑辛魔功的範圍達不到那個程度,自然會引來天地勢力的兇猛反撲。
樑辛臉色猙獰,拳頭高舉,可猛衝的勢子卻無論如何再沒法繼續下去,殺了賈添,就等於毀掉猴兒谷大眼,就等於毀了中土
真相駭人,完全出乎意料,驚訝中樑辛的聲音也略顯乾澀,瞪着賈添問道:“上次在大眼時,你怎麼不說?”
“大眼裡你我都告脫力,你殺不了我,我何必和你廢話。”賈添的笑容不變,雙手揹負身後,眼神中的瘋狂消散,換而無盡嘲諷:“怎麼,不敢殺了麼?魔君也不過如此……”話還沒說完,樑辛忽然咆哮了一聲,再度撲躍而起,嫦娥勁力與七蠱星魂同時發動,勢若瘋魔,又向他衝了過來
賈添全沒想到樑辛得了失心瘋,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還咬牙切齒地轟殺過來。他擺出的是一副‘我不動手,你想殺就殺,可是你敢殺麼’的態度,但樑辛真犯渾玩命,他又哪會能真去和小魔頭同歸於盡。
賈添驚呼了一聲,又喚起護身法術,手忙腳亂地抵擋樑辛的猛攻,語氣裡的從容、嘲諷、笑意都統統消散不見,氣急敗壞地怒斥道:“混賬東西,你真要毀了中土麼?”
樑辛甩頭向着賈添吐了口唾沫,嫦娥力的口水,也足以分金裂石了……小魔頭隨即開口:“你知道魯執和十大凶魔,那你知道楚慈悲麼?”
問過之後也不等賈添回答,樑辛就繼續道:“跟着楚老,我學了個乖”
賈添
喝問:“學到了什麼?”
樑辛卻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你猜。”說話時攻勢毫不停頓,暴風驟雨般打向強敵。
樑辛學到的,是楚慈悲對付輪迴二鬼的辦法。
輪迴羅剎是殺不完,賈添是不能殺,根本就是兩回事,但是對付他們的手段卻毫無卻別:不殺,打到對方脫力重傷,無法再稍動,然後‘關’起來……賈添是靈穴山天大畜不假,但也只是和假大眼同命共生,而不是傷害共擔,賈添受傷捱打都不會影響大眼,只要他不死就沒事。
樑辛越打精神,臉上的笑容也是正經開心,事情幾乎沒太多變化,不過是從誅殺賈添變成了痛打靈穴山天獸。
惡戰的局面完全是一邊倒,賈添擋不住來樑辛的猛攻,不片刻的功夫,身法就已經散亂了,法術也漸漸無力,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樑辛徹底打翻,但賈添卻沒有要逃跑的意思,而且眼中的驚愕憤怒也不知何時消散了,搖頭笑道:“不成了,不能再打了…”說着,他的聲音突然一變,變得又尖又細,從口中吐出一連串誰也聽不懂地古怪發音。
怪聲響起的剎那,大地劇烈晃動起來,啪啪脆響不絕,撲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板紛紛爆裂,一條條猙獰裂紋迅速蔓延,層層金光從裂隙中透出,直射蒼穹
彈指功夫,轟的一聲,碎石迸濺泥土飛揚,一條周身裹滿金光、足有三十丈的巨蛇破土而出,身體盤轉蜿蜒,正把賈添護在了中央,擋下了樑辛所有的攻勢。
突然竄出來的大蛇
巨蛇棲息地下,在它發動之前,甚至連樑辛的靈覺都未能發覺……賈添果然還是有後援的。
連串猛擊,數十道七步勁力轟殺過去,卻始終沒法衝破大蛇的防禦樑辛收手後退,凝神端詳這頭突然跳出來的怪物,但是蛇身上金光濃稠之極,一時間看不出它的真實面目。
有了強援相助,賈添又變得從容起來,也不怕樑辛再來突襲,繞步而出,走到了大蛇之前,對着樑辛點點頭,笑道:“小把戲,見笑了。”
賈添身邊有可怕怪物守護,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算不得什麼意外,樑辛也沒去大驚小怪,只是有些納悶:“有這麼厲害的傢伙卻不早用,非得捱打到不行才放它出來,你可有點賤了。”
賈添卻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我總也摸不清你的性子,越是琢磨不透就越覺得好奇,挨你兩下,倒明白了你這個人,也不冤。”
樑辛饒有興趣:“現在摸清楚了?我是什麼人?”
“你是個混人”賈添一點沒客氣。他不知道樑辛只想打到他脫力傷殘、不敢來要他的命,還道小魔頭寧可毀掉中土,不理傀儡也要殺他,理所當然送給他‘混人’兩字。
樑辛樂了,又伸手指向賈添身後的巨蛇:“厲害得很,是什麼蛇,比着大蟠螭應該還要強上不少。”
“它是什麼,你自己看。”賈添轉回身,向着怪蛇一甩大袖,包裹在蛇身上的濃烈金光立刻消散一空。
蛇頭有角,形若鹿角;蛇身有爪,形若鷹爪;蛇面有須,形若虎鬚;蛇尾有鬃,形若鬣尾……這哪是一條大蛇,分明就是一條金龍
不是化形、不是法相,而是一條真真正正地金色天龍
樑辛臉色驟變,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全不知是該驚歎還是慘叫,他做夢也想不到,賈添竟在皇宮地下養了一條真龍。
賈添似乎很滿意樑辛現在的表情,笑着說道:“雕蟲小技罷了,用不着這麼驚詫。這裡是皇宮,本就是真龍境地,氣勢特殊,這才能在三百年裡養成這個小傢伙。不過它也只能在皇宮裡威風威風,一旦離開宮殿範圍,失去了皇家氣宙的庇護,就什麼都不是了,連條蛇都不如。”
龍是真龍,但離不開皇宮,若非如此賈添哪會放着如此霸道的神獸不用,獨自一個人跑去猴兒谷對抗乾坤一擲。
樑辛繼續問道:“它也是山天大畜?”
待賈添點頭之後,樑辛又好奇追問:“山在哪?皇宮裡沒山吧。”
山天大畜,必須要有山才能養,否則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名字了。
賈添伸手指了指腳下,笑着應道:“皇宮有山,不過你看不到罷了……那座山是倒長的,山基是地面,山尖則刺入地心,整座京城,都坐落在這‘倒頭山’的山基上。”
樑辛還有疑惑:“這條龍不能離宮,那你爲何不讓朝陽在宮內渡劫,爲何不把咒井也藏在宮裡?”
“龍性霸道自私,見有人渡劫,而它卻還在人間,哪還了得,要是朝陽在宮裡渡劫,這條小龍第一個就會衝進天劫,去把朝陽撕了。”不知爲什麼,賈添對樑辛的耐性總是極好的,絲毫沒有煩躁之意,耐心給他解釋:“至於咒井麼,是靠着靈元滋養而成的,在這條小龍眼裡,可是份香甜美味,我要把井挪到宮中,它第一個會鑽進去給我搗亂。”
說完,賈添對樑辛擺了擺手,笑道:“只要我人在皇宮,你就傷不得我,收了勢子,聊上幾句?”
不遠處就盤這條龍,樑辛哪敢放鬆下來,全身都緊繃繃地:“聊啥?”
賈添笑了,臉上千萬碎片同時變化,契合無縫,拼出了一個完整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