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無聊,樑辛拉着羅剎凸,把包括‘影魔羅’、‘創世魔羅’在內,他在深淵下所有的經歷,都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不只是閒聊,也算是樑辛的習慣,在複述的時候他也會把所有的事情再重新梳理一遍,檢查是否有所遺漏。
事情驚人,羅剎凸聽得頭皮發炸,張大嘴巴半晌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憋了半晌,就憋出一句:“難怪這裡的天道會偏心我們這些惡鬼,原來創世的,是個魔羅”
羅剎的無心之言,卻讓樑辛彷彿想到了什麼,可‘那件事’飄來飄去,明明就在眼前,卻偏偏沒法抓住…想了一陣,樑辛最終還是搖頭放棄,又另起話題:“院子裡那四十五口大缸,也不是留給什麼‘有緣人’的,更不是魔羅傳承下的衣鉢,照我估計,它們應該是魔羅對創世過程的‘摸索’。能明白?”
羅剎凸一遍琢磨着,一邊迴應主人:“尊主之意,是…先有的那些大缸,再有的這座世界?大摩羅在缸裡凝造化境,逐步探索、試驗,直到最後他覺得滿意了,纔開始真正出手,創造大世界?”
樑辛點了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本來魔羅一走,化境就該毀滅,那些大缸根本就不該被別人看到,自然也不會是魔羅故意留給後人的,這樣一來,也就只剩下一個解釋:缸裡世界,都是魔羅的‘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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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魔羅來之前,還不會創造世界?”羅剎凸露出了個啼笑皆非的神情:“那他又何必勞心費力,來幹這個差事,創出一座世界,很好玩麼?有或者…能得到什麼好處?”
樑辛搖頭不語,‘魔羅乾點什麼不好,爲什麼要創出一座世界?’,是他始終想不通的幾件事之一。另外還有,這個魔羅從哪來?他的浩蕩法力究竟是天生的還是修煉來的?創世之後它又去了哪裡?中土、仙界、另外那些天地是否也如惡魔世界這樣,是被厲害人物‘無中生有’,硬造出來出來的?
這些疑惑暫時無解,而真正讓小魔頭感到震撼的是……天上,還有天
以前以爲,飛昇就是盡頭,得永生快樂,得逍遙自在;後來大眼巨島和仙界的秘密相繼破解,又知飛仙原來是個笑話,破劫而去,看上去是衝破了一層天,可實際上,不管去了大眼還是到了仙界,其實都是‘原地踏步’;可現在,樑辛卻知道有仙魔創世,而後離去。
事情果然像賈添所言,自己只是荷葉上的蛤蟆,看得到另一片荷葉,卻不知池塘外的景色……在惡魔世界,樑磨刀探到了一重真相,平添了幾份迷惑,也多出了些許敬畏。
不過,這些太古、神魔的事情,都和自己沒太多關係,轉過天來樑辛就不把它太當回事了,帶着羅剎凸從一樓上到二樓,開始眼巴巴地當着‘老家’來人。而西坑隱也真沒讓他失望,再兩天後,極遠處蒼穹震顫,空氣如水紋播散,跟着在風雷滾滾中,‘坤蝶’現身
小魔頭霍然大喜,就在天舟落地的同時,他已經一步跨到近前……第一個從坤蝶中跳出來的是琅琊,妖女笑嘻嘻地,卻還輕輕咬着嘴脣,這麼古怪的表情,在她做來卻只顯得精靈俏皮。
琅琊的眸子輕靈,望着樑辛問道:“小魔頭,想過我沒?”
樑辛實話實說:“想過”初到‘二樓’時,樑辛以爲回去的希望渺茫,不知把中土的所有親人朋友想過了多少遍,就連銅頭都不例外,何況面前這個漂亮妖女。
琅琊忽然收斂了笑容,對着樑辛點點頭:“我也想你了。”說完,目光一轉,不再看樑辛,開始打量起這座新奇世界。
“樑娃兒,想老子了沒?”妖女之後,血河屠子大步躍出,塗滿白堊的臉上滿滿都是笑意,顯得他那張血紅大嘴更驚人了。
“想了”樑辛笑答,正想說什麼,長春天又跨了出來:“哎呀媽呀,樑磨刀,我老想你了”
樑辛哈哈大笑,揮手道:“有完沒問,誰也不許想了……”
再後面躍出來的那個,果然沒提‘想你想我’這碼子事,而是手持玲瓏修羅,獰眉瞪眼地叱喝:“聽夜叉龜兒說,此間遍地吃人惡魔,在哪裡,帶我去”一邊說着,一邊就要尋路出發,去惡鬼世界大開殺戒。
跟在瓊環身後的是離人秦孑,大祭酒伸手抓着了苗女的手腕,笑道:“別人都能去,唯獨你不行,你一戴上面具,這裡的惡鬼就都把你當成了親戚朋友,好酒好肉一端上來,你就不好意思跟人家動手了。”
秦孑之後,大小活佛、醜娃娃弦子、東籬先生、木老虎、歡喜、小吊、屠蘇...當然也少不了大羣的日饞妖人,樑辛在仙界的‘狐朋狗友’一個不落,全都來了
就連一向樂觀積極的樑磨刀,都曾一度以爲和大家再不會有相見之日,此刻重逢於惡魔世界,真正的‘恍如隔世’心裡那份歡喜,也實在無法言喻了。
來接樑辛的,絕大多數都是邪道妖人,不成體統不講規矩,聚在一起大笑大鬧,惹出的動靜就連一樓的妖魔鬼怪都被他們驚動了,不少大小惡鬼都上來查探。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個個嚇得魂飛魄散,一個樑辛就已經攪得天下大亂,現在他又招來了千多個同伴…這是要佔領世界?
說笑半晌,樑辛才知道師兄等人並不在仙界,詫異同時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幸虧西坑隱成了朋友,否則要是真打起來,後果實在不堪想象。
親友相見過後,樑辛又拉過西坑隱,把深淵下面的事情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夜叉的神情,比着羅剎凸初聞真相時的樣子也強不到哪去。
西坑已經名存實亡,仙界更是個笑話,新世界、新境界又變得虛無飄渺了,樑辛本來還擔心西坑隱會就此發狂,不過對方很快就平靜下來,它還要再去深淵中探索,尋找蛛絲馬跡、魔羅線索,用夜叉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就算要發狂,也等我從西坑裡上來再說吧’。
樑辛伸手拍了拍西坑隱的肩膀:“真正飛仙,應該確有其事,否則創世魔羅從何而來?不過…你我一時還找不到罷了。”
西坑隱瞪他:“你這是…安慰我呢?”
樑辛樂了,晃動指訣,將得自蓮花境的蒲團和銅鏡自須彌樟中取了出來:“這兩樣東西,都是創世魔羅留下來的,還是由你保管吧,我這便回去了…此間凡人,還要請你照應下。”
西坑隱點頭應承下來,笑道:“放心,我絕望、發狂之前,這裡都不會再有惡鬼食人之事。不過凡人肚裡生的,也不是菩薩心腸,沒有了惡鬼壓力,他們說不定又會窩裡反,真有那樣的事,我不會管。”
樑辛沒再多說什麼,對着西坑隱躬身行禮、示謝。
不管小魔頭平時和大家如何相處,畢竟他還有一個‘日饞宗主’的身份,他一動妖人盡動,包括琅琊在內,所有人都隨着樑辛一起,向夜叉行禮。
西坑隱並不去阻攔、也沒矯情什麼,這一禮,它當受,也受得起
告別之後,所有中土人士登上天舟,主人如果不在,大好家奴在惡鬼世界一天也混不下去,當然要隨着樑辛一起離開。
羅剎凸乖巧得很,明白眼前這夥子人,雖然修爲大都不如自己,但是在樑辛心裡,他們的身份要更尊貴的多,是以始終把諂笑掛在臉上,不管衝着誰,即便在小和尚歡喜面前,它也縮背哈腰,不讓自己高過對方。
東籬先生見狀,對羅剎凸笑道:“等回到中土,見到了宋紅袍,我看你怎麼辦”
羅剎凸不知宋紅袍,但能聽東籬先生的話,它也能明白那個‘宋紅袍’一定矮得很,心說大不了我趴在地上
飛舟騰空,先返回仙界,按照醜娃娃天嬉笑的話來說,是‘宗主離家已久,一定要先回仙界見一見老太君’,其實是天嬉笑不認識‘路’,他沒法把天舟直接從惡鬼世界開回中土去,非得從仙界轉折不可。
一路平安,樑辛在仙界見過母親,自然另有一番悲喜,逗留了幾日,衆人重新蹬舟,向着中土飛去
中土世界。
自從四個多月前,天嬉笑駕馭仙舟去往仙界,就始終沒再回來,消息就此隔絕。日饞中真正的精銳、樑辛最最親近的那幾個親友,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有人覺得樑辛還會再回來…他沒死,但再也回不了了。
謝甲兒面無表情,老蝙蝠眼神陰鷙,其他人也都默不作聲,此刻他們正站在賈添送給老實和尚的那座青葉幻化的鉅艦上,背後是無盡汪洋,前方不遠卻是一片純淨之光——混沌之海的邊緣。
衆人都站在船頭,靜靜望着混沌之海。在他們身後,是大羣的北荒巫士,身着黑袍、周身上下煞氣繚繞……
老叔風習習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我等不得了,我去你們別去…萬一…那就再也回不來了。”
老蝙蝠、謝甲兒等人返回中土時,‘浩劫東來’基本消弭,就只差最後一兩百個神仙相,按照他們的想法,本來是要趁着潮汐成形,逆流而上直擊巨島,徹底鏟滅餘孽。
不提北荒精銳,只說老蝙蝠這一行人,人數淡薄但實力極強,謝甲兒坐鎮、北斗星陣湊齊,陣中還藏了個絕世鬼王風習習,何況他們身邊還跟着個‘天道神醫’涵禪。可是誰也沒想到,他們這一趟巨島之行,竟遲遲無法啓程。
他們找不到潮汐。
不是潮汐沒來,恰恰相反,九星連線進入‘最後關頭’,對大海的影響陡增,今年的潮汐,比着往年都要更強上許多,從初秋開始,知道現在,歷經四個月,還未曾消失。
但是謝甲兒他們,全對海事一竅不通,想要從茫茫大海中找到一條暗流,就算他們本領通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軲轆島已毀,唯一精通海事、能夠追尋洋流的司老六雖然沒死,但早已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賈添變成了傀儡,謝甲兒點香召喚了幾次,賈添始終不再回應。
曲青石當初在潮汐‘入海’出種下了戒備禁制,按理說循着禁制所在,就能找到潮汐,但是幾個月前,墨劍造反,小白臉的元神遭遇重創,與以前佈下的法術聯繫全部被斬斷,後來他在小眼中療傷痊癒,不過丟掉的‘聯繫’卻沒法再找回來…..
這些日子裡,一羣日饞的核心高手在大海里鑽上鑽下尋找潮汐,忙得一個勁地罵娘,直到幾個時辰之前,終於找到了、確定了那一道從巨島直擊中土的洋流。
可現在已至初冬,即便星象力量大增,今年對大海的影響也即將結束,潮汐此刻還在,但也許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貿然逆流而上,九成九會在途中失去指引,到不了敵人老巢不說,還會永遠迷失在混沌中。
今年去不了了,有什麼事情都只能等到明年再說,衆人都沮喪的很,但心中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想法,唯獨風習習,一想到樑辛曾在巨島被打得重傷、險些死在上面,他就怒不可遏何況,樑辛遭遇兩重天劫,一去不回,也和巨島的經歷密不可分,老叔纔不管是樑辛‘主動去找事’的,直接把這筆賬也算到神仙相頭上。
少主不回來了,樑風習習能不能再回來也就無所謂了,老叔想要冒險搶渡
見老叔神情堅決,老蝙蝠忽然嘿嘿嘿地怪笑了起來,謝甲兒也把濃眉一軒,跟着一起發笑:“其實…打神仙相,本來也沒什麼意思,倒是搶渡這件事,有趣了,也刺激了。”
黑白無常本還以爲他們是要攔住老叔,哪想到他們竟是要一起去,急得只想咬牙,心裡反覆唸叨着‘怎麼都這麼混’啊
謝甲兒又轉頭望向其他人:“不想去的,現在就下……”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冷哼了一聲,雙目如炬,望向中土方向。
老叔與他幾乎同時發覺異常,可他的反應卻古怪得很,一伸手把涵禪拉到自己身後,小聲道:“別擡頭。”
幾個呼吸之間,遠空浮雲被風雷震碎,大羣苦修弟子衝入視線,黑洞洞的眼窩,只望向涵禪一人
樑辛剛從巨島返回中土海域時,曾和苦修爆發衝突,後來那些苦修盡喪,連他們的首領也不例外。苦修持自然也有聯絡同門的手段,首領死前,傳回去不少信息,涵禪、賈添、樑辛,都在其中。而後苦修門下集結,開始尋找那幾個與首領之死有關的人物,偏巧不巧,就在這個時候結隊殺到。
老蝙蝠滿臉不耐煩,正要說話,不料一陣懶懶散散的笑聲,從不遠處響起:“你們可真行,到現在居然還在海邊轉悠。”
笑聲之中,幾個月裡都不曾露面的賈添突兀現身,揹負着雙手,凝立百丈外的海水上,對着謝甲兒等人點頭示意。隨後又把目光一轉,望向苦修中的老太婆:“先前那個首領,還有跟在他身邊的人,統統都是我殺的,想報仇麼?”
賈添早就對樑辛說過,他容不得苦修持,不是苦修對他有威脅,而是因爲對方曾惹過他、衝擊過皇宮……賈添從不是個寬厚之人。這次苦修傾巢而出,剛好是個一網打盡的好機會,他也追蹤而至。
苦修未說話,老蝙蝠就‘哧’地冷笑一聲,昏黃色的眸子翻起,望向老太婆:“先前那些苦修,不分青紅皁白,圍攻樑磨刀,本來他們伏誅,此事也就算了,你們卻又巴巴地找上來,很好。”說完,他又望向賈添:“你幫樑辛,殺了苦修,人命帳都算在我們這裡,與你無關。”
鬼王老叔本來也是想着,上一波打樑辛的苦修都死了,就不再去計較了,可是在聽了老蝙蝠的話之後,他的眼中再現兇戾,陰森鬼意從他的麒麟身上瀰漫開來,轉眼天寒地凍
還是不等老太婆說什麼,涵禪又從老叔背後轉出來,雙手合十,拜過了賈添拜苦修,最後又去拜船上的同伴,結結巴巴地開口:“當時苦修是爲了抓我、樑辛是爲了護我……一切都因我而起,不、不用打,我隨他們去。”
當初那場殺戮,的確是因他的‘神仙相貌’而起,和尚生怕幾方再起衝突,多傷人命,他寧可自己跟着苦修走。
謝甲兒獨手伸出,按住涵禪笑道:“和尚,有我在,這次你可做不成好人。”
霸王又是什麼人,豈容別人在他面前把同伴從容帶走?
謝甲兒都懶得去看空中苦修,對和尚說過話後,又望向了賈添,神情裡略顯出幾分興奮:“怎樣?現在心思整齊了沒有?打走了這羣瞎子後,你我一戰?”
“謝甲兒,你不覺得…亂套了麼?”說着,賈添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這麼想打,乾脆也別等打過瞎子之後了,大家一起動手,各打各的,好像不錯……”他正笑着,臉上千萬碎片忽然同時顯出驚詫之意,脫口道:“小魔頭回來了?”心神震盪中,踩在海面上的鞋子、褲腳都被一道小小的浪花打溼。
幾乎與此同時,綠色巨舟上木鈴亂響不停,從老蝙蝠到宋紅袍,紛紛取出懷裡作響的鈴鐺,剛聽了幾聲,就人人色變:驚訝、歡喜、不敢置信
此刻天舟已經落入南疆,大羣日饞妖人,把能搖響的木鈴全都搖響了,所說的都是一件事:樑辛歸來
本來劍拔弩張、隨時都會爆發混戰的海面上,陡然安靜下來……片刻之後,轟得一聲,綠色巨舟上的所有人都騰空而起,趕赴中土南疆,賈添也破空而去。眨眼之後,海面上就只剩下大羣愣愣發呆,全不明白怎麼回事的自苦修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