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啊。”她問。
姚思桐拉拉她的袖子:“我也是偶然發現的,她現在還不承認。”
沒想到這丫頭的心思還挺深的。
完全看不出來。
喬若初嘀咕。
不過人家談個戀愛挺正常的,她也沒想太多。
“思桐,你什麼時候也交桃花運啊?”她看着姚思桐穩重的臉問。
“若初,你不是不知道我對辜公子的心思。”姚思桐沉了表情,不滿意她這麼問。
她知道自己失言了。
“對不起,思桐。”喬若初趕緊道歉。
至此,她們之間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談了。
喬若初覺得是自己的錯,試圖挽回了幾次,發現一點作用都沒有,只好放棄了。
方紀瑛沒心沒肺的讓她覺得不靠譜,她懶得同她說那麼多的話。
她來學校不是來交朋友的,是來學習的,因此,她並不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心裡坦坦誠誠的,別人怎麼對她,她亦怎麼對別人,實在勉強不來,就算了。
這大約是喬若初的處事原則吧。
週末的時候,她窩在閨房裡給夕諾寫信,說她去了西湖,那裡很美。
還說她聽他說南宋名妓蘇小小的墳墓埋在西冷橋畔,她想去憑弔,同去的人說小小是薄命之人,甚是不屑,不讓她去。
她沒告訴夕諾與她同遊西湖的是什麼人,因爲她也說不清自己與林君勱的關係。
她出門寄信的時候,迎頭遇上了來家裡找餘姨太說話的施曼曼。
施曼曼今天穿着橘紅色的繡着大花朵的旗袍,臉上塗的很豔,帶着的金耳環,瘦骨嶙峋的手腕上帶着粗寬的翡翠鐲子,看起來一點都不缺錢。
她一笑起來,牙齒黃黃的,帶着萎靡的氣息。
第六感告訴喬若初,這個女人,不會爲喬家帶來好運的,她不是那麼歡迎她登門。
“表姨娘來了?”儘管心裡那麼想的,她還是保持了禮貌。
“喲,小姐出門啊?也不叫個下人跟着?”施曼曼笑都上眼線都暈到眼瞼上去了。
剛好餘姨太迎了出來,施曼曼去和她打招呼了,喬若初趕快轉身走了。
“曼曼小姐快請屋子裡坐。”餘姨太特別高興。
施曼曼搖着高跟鞋走了進去,坐了一會兒,見喬青崖不在家,喬家也無甚好玩的。
“茉青,今天外面陽光這麼好,咱們姐妹倆出去逛逛吧。”她的話正合了餘姨太的心思,她正想出去走走來着。
病了許久,開春以來,她都還沒怎麼出門呢。
她換了鮮豔的衣服,交代好家裡的事兒,跟着施曼曼上街去了。
走了一會兒,施曼曼說她要約上葛慕川的夫人,喬家和葛家來往過多次,餘姨太欣然同意,於是倆人一起朝葛家走去。
葛家世代行醫,家境殷實,住在相城中心西南角的大院裡,非常好找。
她們去的時候,葛慕川不在家中,大約在診所坐診,兒女也都不在,只有太太張氏跟幾個傭人在摸牌。
“喬太太,好久沒見到你了,聽我家那位說你落了點毛病,好了沒有?”一見到餘姨太,張氏就喊起來。
她嗓門大,說起話來像在吵架。
不過就怕說什麼來什麼,讓她這麼一說,餘姨太還真是腰疼的直不起來了。
她皺着眉頭強撐着:“唉,算是好不了了。”
張氏見她難過,馬上命人扶進了內室。
內室擺放一張鋪着軟褥的紅木榻子,幾張桌椅,餘姨太一看便知,這是主人家專門燒福壽膏的地方。
福壽膏就是鴉片煙,街上有不少的煙館,專門供人進去吸食煙土。
早就聽說鴉片煙能止痛,上次施曼曼就私底下勸她吸一兩口,可是喬青崖斷然說不行。
她也知道,福壽膏一抽上就離不了了,多少人家因爲這個傾家蕩產的,確實不能沾。
可是現在,她顧不上了。
張氏指揮下人刺啦刺啦的燒了幾個“泡子”,自己拿上一根菸槍,依着座椅面抽了起來。
施曼曼沒用煙槍,直接對着福壽膏冒出的煙氣猛吸一陣,臉上呈現出萎靡慵懶欲睡的神色。
餘姨太一開始沒動,但福壽膏越燒味道越濃,煙氣越多,一會兒她開始感覺到身體輕了許多,腹部也不那麼痛了,如浮在雲上一般。
福壽膏燒完了,她的疼痛不見了。
張氏抽完,鼻子下面兩道黑煙,她便着下人拿了一塊豆腐來,碾碎了用手在臉上揉了揉,麪皮立即回覆了白膩。
“葛太太,你這保養的方法稀奇了。”施曼曼說。
“這還沒完呢,平時我都要用蜂蜜調上雞蛋清做個臉呢。”張氏炫耀地說。
餘姨太見她年過四旬,依然風騷飽滿,不由得覺得自己苦命。
喬家雖然生意好不到哪裡去,也不至於缺她燒福壽膏的錢,可偏偏就是不給她用,怕上了癮。
歸根結底還是怕浪費錢財。
她心知肚明。
想到這麼多年喬青崖對她的種種冷漠,加上這次的小產之痛,多少怨恨和委屈,一起在心底翻滾,徹底粉碎了她的理智。
“葛太太,麻煩您給我備一套新的煙具,錢我來出,以後我會經常來打擾的。”她說着放了十塊錢在煙榻上。
施曼曼裝模作樣地說:“你終於肯聽我勸了。喬老爺做那麼大的生意,這點錢還是有的,你何必忍着。我看了都揪心。”
餘姨太從葛家出來的時候精神抖擻的,徒步走回自己的家門也不見疲累,跟換了個人似的,家裡頭的傭人都吃了一驚。
之後,她隔了三五天去了葛家一次,這回她學着張氏的樣子摸起了菸袋,抽了個。
恰好辜駿從上海寄了止痛藥回來,喬青崖見她這麼好勁頭,以爲是止痛藥的作用,一個勁誇洋人的東西好用。
其實餘姨太就在他面前吃了一片做做樣子,之後她再也沒動過那瓶藥。
兩個月後,她去葛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後來實在瞞不下去了,她就買了煙具藏在二樓的側臥裡,喬青崖早上一出去,她就端一塊豆腐去上面,抽上一袋煙,後再用豆腐揉去鼻子下面的黑灰。
第一百零八見你傾城
一開始覺得餘姨太不太對勁的是孟媽,她在喬家做了將近二十年了,很少見姨太太這麼勤的往二樓跑的,她便多了個心眼。
留心了兩天,她發現姨太太竟然在抽大煙。
孟媽嚇壞了。
她知道做下人的規則,不干涉主人的事兒,於是便埋在心裡,有時候喬青崖突然回來了,她還替餘姨太通個風報個信。
很快,餘姨太的私房錢就全部燒完了。
她變着法子向喬青崖要了幾次錢,喬青崖也不以爲意。
畢竟,上次她小產,全部是因爲自己手上的東西招惹來的禍患,在心理上,他是虧欠餘姨太的,所以他很大方,一次給她不少的錢。
到了五月底,喬若初因爲要準備期末測試,幾乎天天回喬家。
近來林君勱太忙了,即使接她去楓林公館住,也不怎麼能見到他。
他忙着謀劃剷除徐鴻聲和把相林的人馬調到湖州去駐紮的事情,也因爲上次喬若初在他受傷的時候要跟辜駿逃跑,傷透了他的心。
他於兒女情長上淡了不少。
有時候正巧回去的早了,他還會像以前那樣晚飯後牽着喬若初的手去散步,但不會像以前那樣神情地吻她了。
她還是看不透他。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多少次想跟他坦白自己想要離開的事情,話到了舌頭尖上,生生就下不來了。
恰好很快就要期末測試了,喬若初便把心思完全用到了學習上,更多地是要求住在自己的家裡頭溫習功課,他也不勉強她。
這期間她收到了夕諾的兩封回信,他在信中委婉地想要一張她的照片,並說自己準備動身前往上海,如果機緣巧合,不排除來相城見他一面。
關於上次喬若初在信中提到和她同遊西湖的同伴說小小薄命,不讓她去憑弔小小墓地的事情,夕諾說她的同伴肯定說愛她的,希望她長命百歲。
而且他在信中讚揚她的同伴不是附庸風雅的人。
她看了啞然失笑,心想夕諾若知道她說的同伴是林君勱,肯定說不出來這樣的話來。
夕諾還說西湖春有花港可觀魚,夏有黃瑩夜夜鳴唱,秋有保俶雷鋒相映成趣,冬有斷橋可賞雪,天下沒有比西湖更妙的地方了。
他隨信寄了自己新出的一本詩集給喬若初,詩集的名字叫《見你傾城》。
喬若初隨手翻了翻,裡面旖旎行雲般的文字很動人,字裡行間的感情真摯極了,讀着讀着她都禁不住要熱淚盈眶。
林君勱是不讓她讀這種書的,他說女孩子要讀一些現實的書,可以經世致用的,以防將來萬一陷入了困境,不至於一點門路都沒有。
他是個俗人。
喬若初想。
她在妍園裡一邊讀着夕諾的《見你傾城》,一邊嗅着繁花的氣息。
初夏是美的。
地面上草木茵茵,新種起來的芭蕉樹已經伸出長長的葉條,在對面的紗窗上投下綠影子,空中飛起點點柳絮,手掌攤起來就能沾到幾片,癢癢的,弄得人萌生睡意。
喬若初在長椅上捲起書本坐了一會兒,遐想夕諾是個怎樣浪漫情思的男子,才能撰出這筆端生花的文字。
他說:見你傾城,三生有幸。
她才知道,原來,相愛的人是要約定三世的。
真有這麼不渝的愛情嗎?
她很憧憬。
“小姐?”孫媽從遠處找過來,打斷了她的遐思。
“姨太太去哪兒了?”孫媽問她。
“出門的時候說去葛醫生家裡了。”她答道。
喬若初疑惑了。
餘姨太平時不怎麼出門的,總是葛慕川上門來看病,怎麼最近總是看見傭人到處找她。
原來自從她週末天天住在家裡,餘姨太沒地方燒煙泡,煙癮一上來就只能偷偷帶着煙具到葛家借地方過過煙癮。
姨媽幹什麼去了。
她很好奇。
下午餘姨太回來的時候,喬若初跑過去撒嬌:“姨媽,你最近都幹嘛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她說完把頭一歪,想要枕到餘姨太的懷裡去。
餘姨太把她推了起來,“初兒,我有點,不舒服。”她說。
明明剛剛回來的時候精神好好的,還穿了時髦的高跟鞋,走得足下生風,絲毫看不出來身體不適的樣子。
喬若初坐好,問到她身上一股煙火味,更覺得邪乎了。
“姨媽,你還沒好啊,我看你今天漂亮多了。”她挨近一些。
“多虧了姑爺寄過來的藥,是好多了。”餘姨太眼神閃躲。
一提到辜駿,勾起喬若初的思念來。
他還在等着她辦完事情去上海完婚呢。
她得儘快跟林君勱攤牌了。
可棘手的是,家裡怎麼辦呢,縱使他放了她,還可能保護她的家人嗎。
還有個法子,就是他們一家三口都到上海去,完全跟相城脫離關係。
可又一想父親肯定不會同意,他在相城有自己的事業,怎麼可能去那邊閒坐閒吃,讓女婿養着呢。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問都不用問。
晚間,馮燕爾從上海來了個電話,說她和冒世卿已經安頓下來了。
遲遲不見喬若初過來,她放心不下,問問她出什麼事兒了。
喬若初在電話裡說不清楚,就要了她的地址,準備原原本本地把她的遭遇告訴馮燕爾。
她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可靠的朋友了,不想再瞞着她。
次日,去學校的時候,她忘記把夕諾的信從書本里拿出來了,直接背上走了。
可巧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一放學就冤家路窄,走路不小心撞上了辜婉珈。
“你有病啊?找茬是不是?”辜婉珈揪住她的書包不放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喬若初意欲把她的手掰開。
辜婉珈往上一翻一拽,喬若初書包被打開了,裡面的書包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夕諾給她寫的信,也從裡面翩然飛了出來,落到了地面上。
和喬若初一起走路的方紀瑛眼尖,一下子就撿起來了。
“這是誰給你寫的信啊?郵票好漂亮。”她拿着欣賞起來。
姚思桐也湊過來看。
看了幾眼,她的臉唰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