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祝竹裳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點都不害臊,把喬若初逗得微紅了臉嘿嘿笑起來,她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時候甚是俏媚傾城,祝竹裳不由得看呆了。
“若初,你是西方文學裡說的‘出走的拉娜’嗎?”
“‘拉娜’?”喬若初苦笑着搖了搖頭,她並沒有看過這本有名的,不知道‘拉娜’爲什麼要走,但她絕對可以肯定自己不是。
祝竹裳饒有興致地盯着喬若初看,似乎想聽她主動講自己的苦衷,好叫她大小姐的同情心氾濫一次。
可是她的算盤落空了,憑她怎麼問,人家喬若初根本就沒開口的打算,她悻悻地碰了個釘子。
船在海上行了三天,喬若初幾乎都在嘔吐和睡覺中交叉度過,吐起來的時候摧肝裂肺,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一樣,好幾次吐完就暈了過去。
稍微好點的時候,船上的飯菜難吃,加上她胃口不好,到了口中咽不下去,人倏地瘦了很多。原來是她自己擔心撐不到巴黎,現在連齊與軒和祝竹裳也有了這個念頭。
“若初,不如到了南洋,你下來休整段時間再走吧。”他們建議。
陌生的地方喬若初再沒有勇氣嘗試了,好歹在船上,還有他們兩個天真爛漫的伴兒,她心一橫,走吧,聽天由命。
喬若初走後當天中午,林君勱就端着槍找到了辜駿醫院。
週六晚上,喬若初徹夜沒回宿舍,林君勱一晚上沒睡好,心裡惴惴的,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愛妻,天不亮就給鄭姓同學打電話,拜託他帶幾個人去看看情況,鄭同學夠仗義,親自去找人,卻發現喬若初的宿舍早已人去樓空。
他馬上派人查進出蘇州的記錄,結果發現她昨晚已經坐火車離開了蘇州。
消息反饋給林君勱,他連聲道歉,說自己沒辦好老同學託付的事兒,真該死。
林君勱無暇與他寒暄,立即帶人趕往上海。他在上海的眼線回報說喬若初下車後見了辜駿,氣得他恨不得馬上衝過去殺人。
找到醫院,一闖進辜駿的診室,他就飛起一拳把辜駿打倒在地,嘴角汩汩出血。
辜駿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他從容地站起來撥開林君勱的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她留給你的,還沒來得及寄出去。”
“人呢?她人在哪裡?”林君勱無心看這沒用的東西,狼一樣暴躁。
“去了法國。你還是好好看看吧。”他邊擦臉上的血跡邊把東西拍在林君勱面前。
“私奔是不是,你爲什麼不走?她一個人怎麼行?”林君勱在裡面咆哮,雖然門鎖上了,但外面的人聽到了以爲辜駿惹了麻煩,不停地來拍門問詢。
“你冷靜點,否則出去。”辜駿的風骨絲毫不亞於他。
林君勱飛起腳又落在辜駿身上,他猝不及防,生生受了,聽得不明顯的“卡擦”一聲,他的小臂骨折了。
周玉成見林君勱怒成一頭沒有理智的獅子,怕在這裡鬧出人命,連忙把辜駿扶起來,推到內診室從外面帶上門。
“師座,還是看看太太在信裡說了些什麼吧。”他把喬若初留下的信雙手捧到林君勱面前。
“拆開,念。”林君勱沒接。
周玉成遲疑幾秒,撕開了牛皮紙信封的封口。
紅色的錦帕刺眼地掉落出來,像心口滴出的鮮血。周玉成忙撿起來放到林君勱手上,他愣了一下,一層層打開,看見一方小小的平安符,上面有她娟小的字跡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神從剛纔單一的暴戾變得複雜凝重,一把從周玉成手裡抓過被展開的信,掃了幾眼,揣在懷裡轉身而去。
一口氣走出醫院,周玉成見他目光散漫,雙手手緊緊攥着,微微發抖,像是被人摘去了心肝一樣難過。
她在信裡說,和他相戀,她的生活忽而在天堂,忽而下地獄,漸漸熬熬,離別故去,使她的一顆普通人的心,再也承受不了。
她說一直以爲他娶她是愛的,結果到後來發現他只是爲了名正言順地取得她家的皇陵建造圖。一場騙局,她卻交付了真心,懂得是局時,她其實並不情願離開他的彀中,但怕自己越陷越深,只好遠走異國他鄉,聊以自保。
她希望他與她解除這段婚姻,珍重再娶,還彼此一個正常的人生。
……
末了,她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只是掃了一遍,她的每一個字都像刻入他的腦中,清晰無比,字字錐心。
“她的船什麼時候抵達巴黎?”接連抽了十幾支雪茄,他纔開口問隨身的副官。
“快的話一個月,慢的話四十多天。”
“回去向上面申請探親假,找條最快的路線。”
副官們連連應諾。
她忽然的走出給他帶來了絕望的挫敗感,那年她不打招呼就和辜駿跑去上海,他可謂發了狂。
這次,和他一起卿卿我我兩年,羅衾溫煦的繾綣還在,他的心還是熱的,她卻忽然間毫無徵兆地遠走天涯,把他的人和生活,猝然來了個釜底抽薪。
愛到極點,便轉成恨。
埋藏在林君勱心底的暴虐,統統被激發出來。回到相城,下屬們稍有鬆懈就會被他拳打腳踢,軍中犯了事的倒黴蛋個個都吃了槍子,一時間血雨腥風,人人都留了遺書,生怕活不到明天。
好在半個月之後,他出國的手續辦齊,路線選的是先飛俄國,然後經莫斯科轉往巴黎,算下來需要半個月的時間,預計和她差不多同時抵達。
走的時候林君勱帶上萬映茹和周玉成一同隨往,他們兩個,多少會些法語,到了法國會方便很多。
沈儒南之前曾派沈約在瑞士銀行開的賬戶,林君勱也帶上了,隨賬戶一起帶走的,還有他手頭的一些積蓄。
預備着萬一她執意不肯回來,他做了最壞的打算,離婚給她一筆撫養費或者無法自控地殺了她,他跟着自殺。雖然後者的概率不大,但是自從遇見喬若初,他所有的修養和自持都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