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相城的林君勱聽說愛妻臨產,心裡忐忑不安,在公館裡樓上樓下地踱步,深邃的瞳孔裡冒出罕見的慌亂。
他的心一直隱隱的痛,就好像在告訴他愛妻生產不太順利一樣。
收到萬映茹的電報,他激動得找不到呼吸,恨不得把喜訊昭告天下,他深愛的女人爲他生下孩子。
巨大的愉悅還沒過去,他的心激烈地疼了一下,像被人拿着針管在上面抽血那樣的痛着。
不對。
肯定有事。
他不能再等下去。
林君勱揮筆給上峰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文字,訴說愛妻在異國艱難生產,萬一有什麼閃失,他只能殉情以慰了。
批覆尚未回來,他就讓下屬買了上海直飛法國的機票,儘管長途飛機失事的機率比較大,他什麼也顧不得了,什麼刀山火海的,只要命在,他爲了她,都敢去闖。
還好,此情可憫,經歷幾次空中危機,兩日之後,林君勱抵達巴黎。
他第一時間趕去醫院,就見萬映茹拿着喬若初的病危通知書,流着淚正要簽下名字。
“她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君勱揪住辜駿的衣領問,眼裡噴着殺人的火焰。他的頭髮凌亂幾許,鬍鬚冒出青茬,臉頰消瘦得線條更顯得硬朗睨傲。
萬映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嚇得抱住他的腰死命往後拖,“醫生在搶救,你不要搗亂,君勱,冷靜點。”
因爲這次他頂風違紀擅自離崗,所以只帶了周玉成一名副官,根本阻止不了他的魯莽行徑,辜駿被他打了幾拳,一點還手的意思都沒有。
“林君勱,你也配枉稱丈夫?妻子在裡面與死亡搏鬥,你還在這裡逞強,若初嫁給你,真是可惜。”
武力欺負不了他一貫的肚皮去了。
“君勱,孩子還沒名字呢。”
萬映茹提醒他。
林君勱望了一眼重症監護室,看着懷中的骨肉,意味深長地說,“就叫林安吧,他們母子平安喜樂,於我就是最好的。”
“林安,林安……。”
萬映茹調皮地叫着小嬰孩兒的名字,他好像懂了似的,邊喝奶邊踢着小腳,咧開小嘴,咯咯笑了。
“先生,病人已經醒了,不如跟她最親密的人帶着孩子進去看看?……”
高鼻深目的女洋醫生很注重人性的關懷。
她的話沒說完,林君勱就捧着兒子,像個有失水準的毛頭小夥子一樣,擠進病房。
“若初,若初,我來了,我來陪你了……。”
林君勱抱着孩子站在愛妻的病牀前,款款低語。
牀上的女人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蒼白得如標本一樣,臉頰深深地凹陷進去,一對漆黑長翹的睫毛刷下鴉青色的投影,陪襯得她整個人形如槁木。
這還是他冰晶玉肌的嬌妻嗎?
林君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簌簌地落在兒子身上。
喬若初側了一下頭,看見林君勱站在牀前,高大的身軀好像沒有她記憶中的壯實了,周身肅殺的氣息也弱了不少,像一位普通的丈夫那樣。
她以爲是幻覺。
“呵,還在想他啊……。”她嘴角微微,細聲自嘲了一句。
“若初,你說什麼?你看咱們的兒子,多可愛啊。”
林君勱彎下腰,在愛妻的額頭輕吻着,把兒子放在她的臂彎旁邊。
孩子的小手小腳癢癢地蹭在她身上,喬若初才意識到丈夫真的來到自己身邊,“君勱,是你來了嗎,你是怎麼來的?”
林君勱擦了擦眼淚,緊緊地抱住愛妻的手,“若初,我來了,那天你生完孩兒,我的心一直在痛,我不放心你,就買了直飛法國的機票。祖宗庇佑,我的你平安無事。”
喬若初已經虛弱得無淚可流,手被他攥着,心裡安穩的一塌糊塗。
女人的天性,總是希望依賴丈夫的吧。
那個做了她丈夫的男人,無論怎樣,都恨不起來。
哪怕再恨他,脆弱的時候也會貪戀他的懷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