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初聽到淺笑了一下,“但願吧。”
出發前,她便知曉了事實,中國政府要派出軍隊遠征緬甸對抗日軍,一來,確保滇緬公路的暢通,二來和英、美合作,在國際上取得更多國家的支援。
所以,林君勱此番叫她去騰衝,是出征前夫妻見一面,說好聽點是以慰相思,說得重一點,是以防不測。
不過後面這句話,是揣在心裡永遠不能說出來的,哪怕是二人間都不行,甚至都儘量不要去想。
從重慶的黑雲濃霧中鑽出去,一路山長水遠,先到昆明,停了不到半日即轉車去騰衝,彼時雲南尚未沾染戰火,雖然是冬季,但高原的天並不涼,天上懸着一抹暖藍色,路邊依舊草木蘢蔥。
沒了硝煙味,空氣清冽的令人沉醉。
喬若初絲毫沒有被顛簸的倦怠和不適,只覺得非常舒怡,真的像在旅遊賞景一般。
到達騰衝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她還沒下車,就瞅見一個英挺頎長身影匆忙趕來,他走的很快,軍靴帶着風聲,一下就到了她乘坐的吉普車前。
她從車窗裡看着丈夫堅毅冷峻的臉龐,要去推開車門的手僵在那裡。
林君勱在外面頓了下,劍眉微揚,動作紳士地開打車門,笑着彎腰把手伸過來,道,“夫人請下車。”
喬若初聽着他清朗的笑音,心頭忽然恍動了下,扶着他的手從車上下來,相望了半晌,她才淺笑了一下,“雲南風景不錯。”
一路上想了好多的話,見了他,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何止不錯,簡直是太美了。”林君勱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用力握的妻子的小手生疼,他還渾然不知,見她蹙了一下眉,他緊張地問:“是不是路上顛簸的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吃飯?”
“你捏疼我了。”喬若初紅着臉,看向他的手小聲說。
“噢,噢,”林君勱趕緊鬆了鬆手,“這樣行了吧?”他把喬若初抱在懷裡往駐地走去。
“哎呀。”喬若初一看身邊不遠處就是副官和衛兵,一張赫然通紅,“人家都看着呢,你有沒有點長官的樣子,快放我下來。”
“哈哈,哈哈,”林君勱大笑兩聲,抱的她更緊了,轉頭命令不遠處的副官,“太太害羞,你們都閉上眼睛吧。”
副官們一個個跟竹簍裡的泥鰍似的,滑頭的很,一看這架勢,全紅着臉跑開了,一邊跑一邊還朝長官這邊擠眉弄眼的。
喬若初聽到後一團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嬌嗔道“你胡說什麼,討厭”
“我哪有胡說。”林君勱故作一副被冤枉的嘴臉,言之鑿鑿,“夫人臉紅成這樣,不是害羞是什麼?”
喬若初佯裝生氣,從他懷裡蹭下來,“你叫我來我也來見過你了,我現在要回去。”
“若初,若初。”林君勱看穿她的小心眼,也不揭穿,很配合地緊張了一把,拉住喬若初的手說:“夫人不能走,你纔來了就走我還不被下面那幫小崽子笑話死。”
“你活該被笑話。”喬若初丟了他一個白眼,捧着肚子嘀咕:“餓了。”
林君勱摸着愛妻一把輕飄飄的小骨頭,立馬換上恍然大悟的神情,“走,夫人,早訂好館子了,我和你去吃一頓。”
喬若初覺得自己很沒出息,許久未見丈夫,不該哭哭啼啼的訴說相思之情嗎,她怎麼一見他的面,竟什麼都錯亂了,把什麼腹中空空的事擡上臺面來說。
真是的
大約是心思在路上被顛零散了吧。
騰衝的菜餚頗具地方特色,滇西名菜大薄片,將豬頭肉燉到五分熟片成薄如蟬翼的大片,調料煨的酸、甜、辣、香、鹹多種滋味,一口咬下去,肉質脆嫩,香氣滿口。另有燒臘,也是用豬肉製成,外皮酥粑、肉肥而不膩,用來蘸餌塊粑粑味道上佳,口感濃郁。還有一道銀杏豬肚頗有點江南菜的滋養風味,吃起來也不錯。
還有些地方上獨有的青菜什麼的,氣味和相城大不相同,很有異域特點。
林君勱見她嘴上吵着餓了,動了幾下筷子就沒多大熱情,便說:“一會兒有清蒸魚上來。”
他記得她喜歡吃魚,似乎不怎麼吃肉。
喬若初拿着筷子的手顫了下,看着林君勱將盤子裡的餌塊一掃而空,不自在地說:“這些挺好吃的,我不挑食。”
“我知道你不愛吃這些,只是地方特色,來一趟,不看看嚐嚐可惜了。”林君勱夾了一些蘿蔔乾放到喬若初的盤子裡,“試試,這個下飯。”
“君勱。”喬若初哽在那裡,淚花閃着,“我只想看着你吃飯。”
“若初”林君勱一時也有些傷感,“都老夫老妻了,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吃飯。”
林君勱掏出乾淨的手帕給她擦淚,一邊擦一邊安慰,“你哭什麼,我這次不過是去支援一下英國佬那幫軟蛋,幫他們壯壯膽兒,很快就回來。”
喬若初心裡哀嘆:哪有你說的那麼輕鬆,不過是哄我寬心的話。
就算她再無知淺陋,也知道孤軍深入完全不熟悉的地區作戰是件多麼兇險的事情。
“吃點魚吧,看你瘦的。”
“嗯。”喬若初不忍丈夫臨行前還要費盡心思安撫妻子的情緒,強顏喜悅,把他夾過來的一口口往嘴巴里送,勉強嚥下。
不知道爲什麼,這次,她的心緒非常不寧,看着林君勱,喬若初一不小心就要傷感過度,想讓他脫下軍裝給自己跑掉的心思在腦子裡翻滾的厲害,怎麼都壓抑不下去。
“君勱,你能不能不要去那邊打仗?我不想你走遠。”喬若初終是忍不住提了出來。
林君勱聽了愛妻的要求默然良久,沉聲緩緩道:“若初,對不起。我是一名軍人,不能在國難關頭首要考慮兒女情長”
喬若初知道回答她的必然是這句話,淚目垂首柔聲說:“我懂你這裡風景真好,沒有轟炸,我在這裡住下一直等到你從緬甸回來吧。”
“這裡並不是國軍要守護的重鎮,說不定哪天就淪陷了。”林君勱說,“你還是回重慶吧。就算日本人打不過來,這裡地頭蛇太多,萬一擄你去當壓寨夫人怎麼辦。”
他不能答應她在這裡等他。
即使沒有日本人,雲南這裡的少數民族首領各佔山寨,指不定哪天就蹦出個山大王來,這麼年輕漂亮的夫人,留在這裡他可不放心。
“你就蒙我吧,誰敢搶你國軍將領的家眷。”直到日光暈黯,喬若初還爲不讓她留在這裡的事兒耿耿於懷。
林君勱白天不能離開駐地太遠,便打了夜晚的注意,月淺燈深時分,只帶了魏同生和唐谷兩名副官,驅車到附近的山區和寨子游玩。
其實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到,可他卻興致勃勃的,好像長了一雙夜視眼一般。
兩名副官很是抑鬱,照常說長官的太太來了,不該關起門來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