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勱沒有父親,他的母親如今在水月庵裡做住持師太,不問紅塵,他的婚事,他自己說了算。
沈儒南被他問愣了,臉色變得很奇怪。
“君勱,好女不事二夫。我是怕你少不更事,錯一步就無法回頭了。”他接着好言相勸。
“司令大人,您呀,就別操這個心了,我的女人冰清玉潔,我自己知道。”林君勱不允許別人評論喬若初有過婚約的事兒。
他竟然這麼護着一個女人,沈儒南心下矛盾重重,欣喜他算是對女人開竅了,憂心的是,對方的身份,居然是別人的未婚妻。
他到底是沒有堅持去他的楓林公館,讓副官把車開到了自己的沈公館。
“君勱,叫幾個小菜,咱們倆喝一杯?”他挽留他。
都半夜了,沈儒南沒半分倦色,精神虎虎,連林君勱都不得不佩服他。
“奉陪不了。家裡嬌妻還挑燈盼着丈夫歸來呢。”
林君勱就要告辭。
沈儒南聽了好似心頭一震,想起了什麼舊事,擺擺手讓他走了。
夜半的水鄉,低頭波光粼粼,擡頭銀漢騰輝,水天之間,安謐祥和。
林君勱前腳走,沈儒南後腳就出門了,他的車直奔水月庵的方向。
這麼多年了,不知道他魂牽夢繞的人兒是不是還不肯見他一面。
他的車輪聲驚起幾隻烏鴉,水月庵裡的尼姑似乎睡覺淺,隨即就有幾團如豆的光亮了起來。
怕嚇到裡面的人,他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上前輕輕叩門。
開門的小尼姑見大半夜的一個男人過來,話都沒說,就嚇的砰怕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門才又開了,這次開門的是妙儀師太。
清輝下,她的臉如河湖裡的芙蕖,似閃耀的夜明珠。
“素頤,是我,儒南。”林儒南的聲音僵硬,每個字出口的都很艱難。
“施主,這裡是佛門淨地,沒有施主要找的人,請回吧。”她說完就要關門離去。
沈儒南上前扼住了她的胳膊。
“素頤,我這次來是爲了兒子的事兒。”他逼視着妙儀師太。
她垂下眼眸不看他,口中念着佛號。
“請隨老尼到茶堂來吧。”過了一會兒,她才擡起眼眸。
沈儒南跟着她去了茶堂。
她掌上燭火,爲林儒南沏了杯黑茶。
他面前杯中的水,一會兒就變成了深深的琥珀色,泛着陳年舊往的漣漪。
沈儒南的心口,堵的很難受。
“君勱,他有女人了。你知道嗎?”無言對坐了許久,他纔開口。
“男大當婚,君勱是俗世男女,也該了。”妙儀師太微闔着雙目,面色平靜如水。
“素頤,他,他如今把一個有婚約的女子搶在家中……。”沈儒南音調激動,連帶着燭火都隨着他的話搖曳了起來。
妙儀師太的手微微不穩,她睜開了秀目,眸中添了幾絲懼意,她的脣輕輕啓動了下,沒發出音來。
“我,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我沒管好兒子……。”
他用手帕拭了拭眼皮。
“君勱,他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妙儀師太聽了心中亦是波瀾不止。
“素頤,可他這次,真的那麼做了。你勸勸他,不要讓他爲了一個女人,把前途毀了……。”
沈儒南如今只有妙儀師太這一根稻草可抓住了。
“不知這女子,品行如何?”妙儀師太抿了幾口茶,依舊錶情淡冷。
“相城喬青崖的女兒,據說她母親在世的時候,美貌非凡。這女子,我還沒見過。也不方便見。”沈儒南答道。
妙儀師太冥想了一會兒,回憶起來了。
喬家的姨太太多年來每月初一都來庵裡燒香,爲了求子的事兒,捐了不少的香火錢。
還多次請她指點生活中的困惑,妙儀師太和她,是舊相識了。
去年的臘月初一,餘姨太帶着女兒來燒香,妙儀師太見過喬若初。
當時她恭喜她鸞鴛之喜,她問她佛門不是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嗎,不是叫世人放下男女之愛遁入空門嗎。
妙儀師太對她印象深刻。
“喬家的小姐,我見過一次。是個可人的孩子。”妙儀師太說。
“姑且不說可人不可人的話,人家那邊,是有婚約的。”沈儒南聽她的話貌似對兒子找的女人還挺滿意。
妙儀師太閉目不再開口。
“素頤,當初,當初我林儒南對不起你,我不是有意隱瞞已經在鄉下娶親的事兒的,我壓根就是把你當做了正妻,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想着你……”
沈儒南丟開林君勱的事兒,傾訴起了自己的心扉。
久久沒有迴音,妙儀師太淨白臉上,滴落幾行淚珠。
看的出來,她的內心,很亂。
“老尼和紅塵,早就做了了斷。施主請回吧。”
她啓了檀口。
多年的相思煎熬,好不容易見了一面,他豈肯輕易離開。
他站起來不管不顧抱住妙儀師太,抱得她幾乎無法吸氣:“素頤,跟我走吧,下半輩子,我守着你。陪着你。”
妙儀師太在他的懷裡,木然地閉着眼睛,如屍體一般。
沈儒南只好放開了她。
“施主請回吧。”她的聲音不帶半分留戀。
沈儒南長嘆一聲,起身出了水月庵的門。
走出門檻的時候,他的喉嚨一熱,像是有血涌了上來。
候在外面的副官趕緊扶住了他:“司令,您沒事吧?”
沈儒南扶着副官的肩膀,挪步上車離開。
他在車上睡着了,夢到二十多年前……
那時候他剛剛跟隨吳術成做了一名小小的副官,一次去揚州辦差,按照父親的遺願,他尋到了沈左的同袍,當時已經歸隱的林伯眺。
林家熱情接待了他。
當時,林家的小姐素頤,年方二九,美貌淑靜,正待字閨中。
林家見沈儒南儀表人才,溫文儒雅,就打聽他是否娶妻。
其實那時候,他在杭州鄉下,已經娶了一名當地的女子,只是他還未把他帶到城裡,別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已。
他實在中意林家小姐,就誆騙說他尚未娶親。
林家很高興,當即表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