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莫青璃放下眉石,鍾離珞才如夢初醒,脫口而出道:“這麼快?”
莫青璃先是一怔,而後笑道:“你若是嫌快,我往後慢一些,只不過你的眉毛不用畫已是極好看了。喜歡的話,我可以每日替你畫眉。”
“一言爲定,拉鉤!”鍾離珞伸出尾指仰頭看她,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莫青璃好笑的勾住她的尾指,異口同聲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再大拇指蓋章,這就算是成了。
似乎才意識到不合自身形象的行爲,鍾離珞清了清嗓子,將莫青璃拉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青黛眉石捏在指間,道:“我也替你畫罷。”
莫青璃端坐着,笑得意味深長,“好啊。”
不比鍾離珞眉目淺淡,除了瞳色較淺外,莫青璃五官則明豔許多,眉毛的顏色也是恰到好處,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嗟,鍾離珞攥着眉石半晌,手心都粘了一層薄薄的汗,卻是無從下手,不由微微垂眼,心中沮喪。
莫青璃歪頭饒有興味的看着她。
大眼瞪小眼。
鍾離珞終於憤憤然扔下手中物事,二指去捏莫青璃的臉,不滿道:“你怎麼生得這樣?”
最後乾脆兩隻手一齊上去。
莫青璃任她揉麪團似的將自己的臉搓圓了又捏扁了,笑道:“哪樣?”
“……我想給你畫眉。”
“嗯?我不是坐着讓你畫?”
鍾離珞哂她一眼,眼波橫出幾分嬌嗔的味道,“明知故問。”
莫青璃擡手覆住她在自己臉上作怪的手,然後偏頭,在她掌心輕輕吻了一下,就像藏了一朵沾染了露水的桃花。
莫青璃明媚的眉眼含笑意,靜靜的看着她。
鍾離珞雙手捧着她的臉,慢慢湊過去,鼻尖抵着鼻尖吐息溫熱,剛要開口說些甚麼,門外卻傳來黃槿恭謹卑微的聲音。
“主人,請下樓用晚膳。”
“知道了。”
這頓晚飯吃得頗爲尷尬,連城和黃槿專心攻克着各自眼前的一碟菜,看似津津有味,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再可口的飯菜吃進去那也是味同嚼蠟,鍾離珞和莫青璃則端坐如老僧入定,不斜瞟半眼,若不是偶爾爲對方夾筷菜,怕是要就地坐化了。
就連飯桌之上無心事的長安都覺出不對來了,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筷子一指離她最遠的那道素炒荷藕,脆生生道:“我要吃那個。”
她人短手短,壓根夠不到。
莫青璃和鍾離珞眼觀鼻鼻觀心,紋絲不動。連城和黃槿默了半晌,同時舉筷,半空中視線對撞,又同時放下竹筷,多麼可貴的默契!
長安先是試探性的向莫青璃投過去一眼,得到她讚許的眼神後,直接捏着竹筷將碗沿敲得叮噹響,邊敲邊不依的嚷:“我要吃荷藕,我要吃荷藕。”
鍾離珞搖頭,一隻手探入桌下,捏了捏莫青璃的指尖,似在責怪她又教長安學壞了。
連城動作迅速的去給長安夾菜,面上帶了她一貫的溫婉笑容,完美的無可挑剔。
“長安乖,還想吃甚麼?”
“萵筍。”長安這回指的是黃槿面前那道菜。
莫青璃急忙低頭往嘴裡扒了口飯,纔將她幾欲脫口而出的笑聲嚥下去。
長安這孩子,當真是聰明極了,頗有乃姐之風。
奈何天不遂人願,連城笑容不減,在長安的指示下將桌上的菜夾了個遍,直撐得長安肚兒圓滾滾,愣是沒有看黃槿半眼。
黃槿心裡深吸了口氣,擱下碗筷起身,平靜道:“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好。”
黃槿躬身行禮後,才轉身離開,只是沒走出幾步遠。
連城先是寵溺的擡手揉了揉長安軟軟的腦袋,才偏頭對莫青璃道:“阿璃,我記起還有件要事要辦,要離開一陣子。”
“你打算甚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
“這麼快?”
“嗯。”
兩人同時扭頭往黃槿那裡瞧,只見她步伐沒有絲毫停頓,淺黃色的衣角很快湮沒在樓梯的拐角。如果連城此刻站在她面前,就會看到她琥珀色的瞳孔一瞬間的收縮,以及深藏眸心的她渴望已久的感情。
“她走了,可以說實話了?”莫青璃用筷子抵着下顎,好整以暇的看着連城。
連城撇了撇嘴,“實話就是我沒甚麼要事,既然她不喜歡我,我又何必在她跟前礙她的眼。”
“哎,怎麼叫做礙眼呢?你走了阿槿纔會真的傷心呢,”莫青璃伸出食指在她眼前勾了勾,“你且附耳過來。”
便將她們二人走後黃槿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連城越聽嘴角的弧度翹得越高,眼裡藏着的光慢慢亮了起來。
“只要她看得見我,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莫青璃與自家媳婦對視一眼,心道這媒人算是做成一半了,依連城這毅力,黃槿縱是有孫悟空七十二變,也逃不脫她這個如來佛的手掌心了,好了,又可以喝杯喜酒了。
功德圓滿,阿彌陀佛!
正在此時,門外卻傳來駿馬長嘶的聲音,緊接着一道亮眼的紅色便衝了進來,長安只覺眼前一花,便被抱了一個異香滿懷,等她看清那張妖生媚氣的禍水臉,才甜甜喚道:“紅姨。”
沒錯,這紅衣女子正是兩日前快馬加鞭從涿州趕到渭城的紅袖。
紅袖給長安這一嗓子喊得,簡直心都要被喊化了,忙長長的“哎”了一聲,從懷裡摸出幾塊方糖來,放到長安掌心,這兩天沒日沒夜的趕路,根本沒時間歇息更沒時間好好吃飯,就這兩塊糖還是她剛剛在外面特意給長安買的。
長安接過糖,在紅袖臉上留下一個溼溼的口水印,然後動作麻利的從紅袖身上爬下來,一陣風似的直奔門口的面容清俊、修長挺拔的青衫男子。
“青衣哥哥!青衣哥哥!”
這一番深情呼喚連帶着投懷送抱,直看得紅袖目瞪口呆,外帶心碎成渣,明明青衣大哥年歲最長,都可以當長安的爹了,偏生被叫做“哥哥”,自己就是代表着青春不再的“紅姨”,知道的還好說,不知道的還以爲自己是哪個青樓的老鴇呢……
更令人氣憤的是,長安甚麼時候對自己這麼熱情過,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活像是貓見了耗子。
青衣先是對莫青璃點頭打了個招呼,才蹲下.身輕輕鬆鬆的一把將長安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肩頭,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小包來,笑容親切道:“剛出爐的桂花糕,很好吃的,小長安嚐嚐?”
他手在長安眼前一揮,忽的變出了一團白軟軟的棉花糖。
長安迫不及待的一手一個拿過來,樂不可支。
“你作弊!”紅袖憋出眼淚,忿忿指着他。
青衣身上彷彿是百寶袋般,一樣一樣掏出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關東糖、方糖之類的糖就有好幾種,更別說竟然還藏了張猴王面具在身上,長安手裡拿不下,直嚷着讓青衣都放在桌上。
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等把身上倒騰空了,青衣才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紅袖,虧得你是個女子,也幸而你嫁了個女子,不然怕是要被婆家掃地出門的。”
“爲何?”
“你若是有兒女,如何能顧養得好?”
紅袖反應極快道:“所以大哥你現在是在爲顧養自己將來的兒女作打算了?說起來大哥年紀也不輕了,若是尋常男子早就兒女繞膝,那麼顧姑娘……”
青衣低頭整理衣袖,從容道:“我與她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我有甚麼好操心的?”
青衣略顯修長的眼睛眯起來,笑得像老謀深算的狐狸:“橙夏已經快從沅陵回來了,我打算讓她再去趟涪江,去殺涪江門通島的島主。你覺得呢?小紅?”
紅袖就像霜打的茄子瞬間蔫了下去,卻仍舊不忘垂死掙扎的蹭到莫青璃身邊,眨巴着溼漉漉的一雙桃花眼,可憐巴巴道:“主上,你不會這麼狠心罷?”
莫青璃不爲所動,她耳朵只敏銳的注意到了一人,於是看看青衣,又看看紅袖,皺眉道:“顧姑娘……是誰?”
“是大哥的……唔唔!”
青衣舉止優雅的取出一方手絹擦了擦長指上沾染的糖漬,輕聲喝道:“吃也堵不住你這張嘴。”
紅袖被塞了一嘴的方糖,粘住了牙說不出話來。
青衣這才面對莫青璃,笑得一臉溫潤道:“此事說來話長,流徵是我的意中人,但因她身份特殊不便多談,總而言之,將來你會見到她的。”
莫青璃揚眉,興致盎然:“大嫂?”
青衣耳後終於泛起微妙的一抹紅,點頭,“嗯,大嫂。”
既然青衣說不便多談,莫青璃也就沒有再追問,只是將連城與他二人互相介紹,正說着,衆人目光如電,齊齊射向客棧門口,那裡大踏步走進來一個身着深藍弟子服的鑄劍山莊弟子,目不斜視,徑直往莫青璃這桌過來。
“莫姑娘,這是莊主給你的信。”
“多謝。”
“在下告退。”
莫鼎天讓人帶來的信很簡單,不過就是約她們明日上午在渭城城西的一座老宅會面,一一傳閱後敲定大夥同去,之後便各自回房歇息。
有人相擁直至天明,有人對月孤枕難眠,更有人夜半私私竊竊。
青衣與紅袖餐風飲露、快馬加鞭趕到渭城,本更應當好好休息,此時卻聚在青衣房裡秘密交談,蠟燭一截一截燃燒殆盡,燈芯“噼啪”的炸了一聲,子時已過。
“大哥,樓裡的鬼衛都召集過來了麼?人手少了我怕……”紅袖柳眉深蹙,平常笑嘻嘻的臉上竟是難得的擔憂之色。
“除了阿璃身邊的,我還帶了十來個鬼衛來,不是人手夠不夠的問題,而是我們不能讓她……總之,從今日開始,我們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她。”
“我曉得的。”
青衣看她眼下一圈烏青之色,心知她也是累極,便輕聲勸慰道:“好了,你快回去歇息,不然等橙夏回來見你這副模樣,她該怨我這個做大哥的沒照顧好你了。”
“大哥也早些歇息。”
“嗯。”
翌日清晨,渭城西郊莫鼎天府邸。
“吱呀”一聲房門被一雙寬厚的大手從裡面打開,莫鼎天手上又拿着一封信,吩咐在門前候着的臨辛道:“將這封信交給臨江仙的莫青璃。”
臨辛心中疑慮,卻也並未多問,只是盡職盡責的跑去臨江仙傳信,這次那個叫做莫青璃的女子接到信後深深皺眉,問道:“莫莊主是否有要事在身?何以將時間改到下午申時?”
他一個小小傳信弟子如何知曉,只得垂首道:“許是莊主有事要處理,弟子也不知。”
那女子便半信半疑的放自己回來覆命了,當他對莊主說“信已送到”的時候,一向光明磊落,連笑也笑得坦坦蕩蕩的莊主,竟然嘴角微勾,露出個類似於譏誚的笑容,那張原本沉毅親和的臉便驀地令人生畏起來,然而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
應該,是錯覺罷?
莫青璃雖然不知爲何莫鼎天將時間改到了下午申時,但仍舊是準時前去城西,黃槿借要去查賬爲由,沒有跟來。
開門的是前兩次來送信的弟子——臨辛。
“各位請隨我來。”
臨辛按照莫鼎天先前的囑咐,將他們一行人領至待客的紫雲軒,才躬身退下:“莊主隨後就來,請各位稍等片刻。”
莫青璃一邊打量着紫雲軒內的陳設,一邊琢磨着待會與莫鼎天應當如何化解仇怨。
許久,還不見莫鼎天出現,而空氣中卻慢慢滲入一種酸鏽的血腥味。
是血。
有很多死人。
莫青璃心神微微一凜,與此同時,鍾離珞與青衣他們皆手按兵器,做好迎戰準備。
窸窸窣窣的聲響,利刃劃過喉嚨的粗啞。
一個、兩個、三個……三十個。
衆人奔出門去,院中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大片大片的屍體,俱都着鑄劍山莊弟子服,其中也包括不久前領路的臨辛。
而站着的那些人,也穿着深藍色的弟子服,只是一個個面色冷冽,目光冰冷沒有絲毫感情,根本沒有山莊弟子的凜然劍意,無聲無息,更像是一羣無知無覺的死人。
他們手中各握着一把銀月彎刀,寒光逼人,刃尖上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青石板,又滲入縫隙中。
爲首的赫然是一襲黑色斗篷,永遠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臉的男人。
“別來無恙啊。”
男人咧開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作者有話要說:爲什麼要改到申時呢?
如果我說求評求花花有人理我麼t^t
雖然最近123言情有病,評論又要審覈,但是我都會上電腦審覈噠,也會回覆噠t^t
來個人順毛吧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