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修痛苦的咆哮聲震耳欲聾,烏雲翻滾,夾雜着雷霆之勢,似乎整座森林都要被掀翻,鳥獸驚走,河水倒流。
鍾離珞身子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像是堅韌而柔軟的蒲葦,脆弱卻從不屈服,而手上承影的劍身全數沒入了應修的金瞳裡,只餘下一截劍柄。
鍾離珞從來沒想過要和應修同歸於盡,她要的是,殺了靈角獬豸,護住莫青璃。
莫青璃不能死,她也不能死。
應修渾身堅硬似鐵,可不代表就沒有弱點,被這一劍一刺,非但瞎了它一隻眼睛,更是順着顱腔直刺到腦內。區區凡人竟能傷得了它?
應修暴怒,張嘴長嘯一聲,前爪擡起,包裹着青色的光球,拍向正掛在自己眼前的鐘離珞。
鍾離珞完好的右腳在應修長吻上一蹬,人在空中完美的劃了一個半圓,雙腳倒鉤在應修頭頂的獨角上,手上仍死死握着承影劍,不住向周邊使力,想將應修整個頭顱從中間劈爲兩半,可應修半龍之身,讓她尋着眼睛的弱點已是不易,其他部位當真比鋼鐵更爲堅硬,無處可破。
鍾離珞心念一動,乾脆跟小蔥拌豆腐似的,握着半截劍柄,以金瞳爲中心,將應修的顱腔內攪了個天翻地覆、熱火朝天。
應修方纔還有餘力發怒,現在腦內幾欲被戳成一灘爛泥,它尖爪胡亂的往自己臉上拍,恨不得那個小祖宗趕快滾下來。
鍾離珞以承影爲中心,腳在應修臉上踢來蹬去,身子在其爪縫之間飄來蕩去,雖然難免被爪風颳到,但好在沒有什麼大礙。
倒是應修,一張端正倨傲的臉幾乎被自己的爪子拍爛了,東一疙瘩,西一天坑,再不復原先的威風凜凜和雄姿英發。
鍾離珞身形越來越慢,應修的爪子也擡得越來越費勁,可誰也不敢停下。
最後應修捂着自己成了漿糊的腦袋,開口討饒道:“祖宗,我求你給我下來吧,我不吃你們還不行麼?”
“我不信你。”
應修頭疼欲裂,咆哮道:“怎麼樣你才相信?”
鍾離珞將承影往左一攪,喘出一口粗氣,道:“怎麼樣我都不信,你必須死。”
應修雖痛楚難耐,骨子裡身爲龍子的驕傲卻是與生俱來,他冷嘲道:“愚蠢的凡人,吾乃永生不滅之體,你殺不了我的。等你氣力耗盡了,吾定要將你撕成碎片,讓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後悔萬分!”
“哦?是麼?”
一道熟悉卻陌生的嗓音在耳旁響起,鍾離珞頭皮一炸,回首正對上一雙鮮亮的紅色眼眸。
“劍拔.出.來。”
鍾離珞無半分遲疑的抽.出在應脩金瞳中深埋的長劍,奇的是,承影的劍身依然潔淨無瑕,莫青璃徒手抓上劍身,往下一劃,這次她的血卻將劍身染得鮮紅,光芒逼人。
吾主--
莫青璃顧不上心裡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對鍾離珞低聲道:“趁現在!”
鍾離珞兩手合握劍柄,飛快的重新刺入,然後身子用力往下一墜,刺啦--像利刃劃破絲綢一般,勢不可擋,應修的頭顱從當中劈開,裂成了兩半,藍白色的腦漿淌了一地,匯成小溪。
小山般的身子終於轟然倒下。
鍾離珞將莫青璃抱在懷裡,往前滾了幾圈,躲開應修砸下來的龐大身軀。
兩人趴在對方懷裡,看了看近處肝腦塗地的靈角獬豸,四臂同時用力,緊緊擁抱在一起,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對方的骨頭,鍾離珞斷裂的肋骨在胸腔裡擠壓,疼痛得讓人喘不過氣。
彷彿*上越疼痛,才能讓她們更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和對方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
莫青璃低頭看見女人嘴角殷紅,兀自含笑,有種絕處逢生的妖異之美。
“你還笑?”
鍾離珞眨眨眼,眼角含笑,道:“好不容易撿回條命,爲何不笑?我若不是受了傷,非得仰天長笑不可。”
莫青璃白她一眼,坐起身想替她包紮傷口。
左腿骨折,肋骨斷了四根,皮肉傷不計其數,一身雪白的衣衫染得跟血池子裡撈出來的一樣。然而這時天色已經開始發暗,林子裡颳起了風,血跡粘稠的衫子貼在身上,被風一吹,鍾離珞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莫青璃深深皺起眉,環顧四周,只見樹木黑重重的,交相掩映,竟頗有陰森之感。
莫青璃收回目光,道:“這附近似乎有個山洞,我們先過去。”
她看了一眼鍾離珞的左腳,問道:“能走麼?”
鍾離珞點頭,單腿立着,左腿虛虛點着地,她臉上浮現擔憂神色,“一條腿而已,倒是你,你腳腕上的傷……”
“無妨。”
莫青璃提了一口內息,手掌撐在地上,先保持蹲的姿勢,然後再慢慢站了起來,腳腕使不上力,差點又栽倒在地上,鍾離珞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兩人同時一個趔趄,堪堪穩住身形。
山洞離此地並不遠,半里路程,鍾離珞和莫青璃互相攙扶着進洞的時候,天邊已經掛上了稀疏的星點。這山洞似乎有人住過,地上的稻草鋪得厚實而整齊,地上還堆放着乾枯的樹枝。
火花噼裡啪啦的炸響。
鍾離珞坐在火堆旁,上身衣衫盡褪,由着莫青璃給她包紮傷口,火光明亮,自然也將眼前人襯得更加明豔動人,光裸的肌膚流轉着誘人的蜜色光澤。
女人鼻挺脣薄,嘴角微彎,一雙美目像含了泓秋水,微微偏着頭,一瞬不瞬的望着莫青璃。
火烤得莫青璃臉上有些熱,她低下眉,伸手摸到鍾離珞胸腹間,探查斷裂的肋骨的位置,輕聲說道:“你別這樣……看着我。”
“嗯?”鍾離珞有些不明所以,她不過是想看看她。
看她的眉,看她的眼,看她的鼻,看她的脣,屬於她的一切。
“我怕我手抖,一會包紮傷口會弄疼你。”
“嗯?”
“你這樣看着我,我會覺得不自在。”
鍾離珞瞭然,聽話的移開目光,開始上下打量這間山洞,火燒得旺,周遭基本能看個大概,這山洞很深,光映不到那麼遠,山石黑黢黢的,看起來詭譎森冷。
滴——答——
有水滴落下來,卻看不到是在何處。
胸腔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斷了鍾離珞的觀察,她倒抽了口冷氣,飛快的咬住了下脣,視線對上莫青璃淺色眸心深處的疼惜。
鍾離珞將牙齒鬆開,笑說道:“你的手有些涼。”
莫青璃抿脣不答,將手上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一些,鍾離珞偏頭呼出口氣,儘量讓繃緊的身體軟下來。
一直持續到後半夜,莫青璃才小心翼翼避過鍾離珞身上的傷口自後背抱着她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在晨光微曦中醒來,休息了一夜鍾離珞已經覺得身子舒坦了許多,莫青璃的功力更是恢復到了五成,便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到了白天,兩人才看清這個山洞不止是深,而且是深不見底,一眼望不到盡頭,然而凝神細聽,卻能聽見流水滴答的聲音。是昨天夜裡聽到的聲音。
莫青璃與鍾離珞對視一眼,開始往裡走。
這條路初時狹窄逼仄,僅容一人通過,往後卻越走越開闊,左右石壁上鐘乳石往下滴着水,地上有些溼,靴底踩在地上,聲音很空曠。
莫青璃忽然頓住腳,單手撐住一旁的石壁,手指抓了進去,全身不受控制的發起抖來。
鍾離珞走在她後面,忙兩步搶到她身前,見她臉色蒼白,血色盡退,像是一張白紙,嘴脣發紫,牙關咯咯響個不停。
“汐兒,你怎麼了?”
熟悉的疼痛在心口蔓延,渾身開始麻痹,莫青璃滿頭冷汗,石壁上的岩石給她生生摳下來一塊,囫圇個滾落在地上。
莫青璃閉上眼睛,良久,睜眼道:“我沒事,南清築原先給我餵過藥,想是藥效還沒過,只是有些疼,沒什麼大礙,我們還是趕緊找出路。”
她瞳色很淺,因爲疼痛有些溼潤,冷不丁瞧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般的陰翳。
鍾離珞沒再說什麼,只是擡袖擦了她額上的汗水,與她並肩而行。
大約走了三炷香的時間,視線豁然開朗,四方垂下來的鐘乳石像是另一個白茫茫的世界,而地面是黑的,正中央有一方寒潭,散發出幽幽的寒氣。
饒是鍾離珞與莫青璃這樣內力深厚的人,也覺得這寒氣能入侵四肢百骸似的,忙運氣禦寒。
莫青璃皺起眉,“死路?”
“猶未可知,先找找有沒有什麼機關。”
於是,二人分別探查這方空曠而又大得出奇的石室,鍾離珞走着走着,就愈發靠近寒潭,森然的寒氣幾乎能夠凍僵人的臉頰。
鍾離珞怕遺漏什麼線索,還是走了過去,往寒潭裡一看——
水下赫然藏了一副冰棺。
鍾離珞看清裡面的人,立刻擡頭望向莫青璃。
難掩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