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鍾離珞正坐在書案前處理公務,手裡的硃筆不時落下在折上落下幾行字跡,再放到書案右方,奈何左邊總是比右邊多。
莫青璃和長安坐在屋中間的圓桌旁,雙臂交疊着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手臂上,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一大一小,兩張漂亮臉蛋就在鍾離珞眼前,瞪大着眼睛,雙脣緊抿。
鍾離珞今日仍舊忙得是天昏地暗,莫青璃也不知道她有甚麼好忙的,但還是體貼的不去打擾她,好在鍾離珞也算是習慣了這兩人的注視了,從早晨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了,從開始的渾身不自在到現在熟視無睹,她是想着上午把這些事處理完了,下午就可以莫青璃出去轉轉,於是更心無旁騖了。
其實是長安在這裡,她想有旁騖也不行,偶爾深情對視一眼吧,旁邊的燭臺雖然小,但也是會發光的。
莫青璃和長安看着目不斜視的鐘離珞,對視一眼,無聲的嘆了口氣。
——唉,難姐難妹啊!
左右兩邊奏疏高度持平的時候,鍾離珞擱下筆,轉動了有些痠疼的脖子,擡頭道:“汐兒,你帶長安在府裡隨便逛逛,等我處理完了就去找你。”
卻見長安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莫青璃扶着下巴看着她,神情安靜又專注,眸心藏着極深的溫柔。
鍾離珞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燙。
莫青璃從桌旁慢慢站起身來,往她那裡走,黑色的衣袂被風帶動的微微飄起,身形纖長,體態窈窕,就像一曲華貴優雅的長安調。
那調子悠悠揚揚,一聲一聲,都似敲在了她心上。
肩上傳來微微的壓迫感,鍾離珞回過神,身子彷彿有意識般,自然而然地往後靠,莫青璃的手在她肩頸處輕柔的按壓,幫她舒緩因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痠疼感。
鍾離珞不知道是因爲肩上的舒適還是因爲身邊的人,愜意的眯起了眼,頭枕在莫青璃腰腹間。
“怎麼有這麼多事情要你處理?”怕吵醒長安,莫青璃聲音刻意放得很輕,而話裡那一絲心疼之意就更爲明顯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況且是一城之主,等忙過這段日子就好了,把城裡的事情交給顏牧就好,師父不在的時候,也是他在處理。”
莫青璃低頭,吻了吻她柔軟的長髮,沒再接話,眼睛卻瞥到她正在看的那些奏疏之上,說的是索繆爾部落和阿拉爾部落爭奪一塊綠洲的事,請城主決斷云云。
連外面的部落爭端都要上報到這裡來,怪不得這麼多事情。
原本莫青璃想說她來幫着批一些,也好讓她輕鬆一些,但這種事情她也沒接觸過,不曉得要怎麼處理,不由得驚訝的瞥了一眼鍾離珞。
偷得了一點閒暇,兩人卻是不再多言,一坐一站,屬於她們之間的親密旖旎便自然而然的在空氣中慢慢發酵,彷彿隔出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她們是那樣契合,再也容不下別的其他。
莫青璃擡眸看了一眼不遠處在趴在桌上沉睡的長安,居然有一種安心幸福到想要落淚的感覺,她是真的有了一個家,有一個可以相守到老的戀人,有了長安,還有君曦,許多許多人,上天終歸待她不薄。
鍾離珞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情緒,轉頭看了她半晌,眉目漾出個極淺的笑來。
又聽她輕聲道:“長安要醒了。”
果不其然,長安埋在胳膊中的烏黑腦袋動了動,不知嘟囔了句甚麼,掙扎着擡起頭來。
莫青璃連忙彎下腰在鍾離珞微抿的脣上輕點了下,才又筆直的站好,眼角微微挑起來,笑得像偷了腥的貓。
鍾離珞似是嗔怪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帶她在城裡轉轉,午時之前回來,今日中午我下廚,你說好不好?”
“當然好,只是你會麼?”
“自然會,我上次在京都做過一次,就是……嗯,二月十三,你最後一次從宮裡回來的時候。”
莫青璃皺着眉頭回想了下,正巧那天皇帝告訴她一些“宮廷醜聞”,回府的時候恍恍惚惚,那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哪裡會注意到午膳是鍾離珞做的,頓時心下頗爲懊惱。
幸虧鍾離珞沒告訴她後來那些飯菜其實還能下口,於是府裡的下人們便吃了……
那廂長安已經從桌旁站了起來,只是眼睛還有些剛醒的朦朧,耳濡目染的,長安下意識的知道自己在這呆着可能會打擾她們,小小的身子彎下去,對莫青璃二人行了個禮,乖巧道:“姐姐,我先出去了。”
一擡腳,竟然是同手同腳,雪色錦袍的下襬被踩住,踉踉蹌蹌的就要往門口摔,只是下一刻便撞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莫青璃跟拎小雞似的將一把長安拎起來,對鍾離珞微微笑了笑,便出去了。
鍾離珞透過門口看着她們的身影越走越遠,薄脣抿出個極淡的笑來,近墨者黑,不對,近朱者赤,這迷糊樣簡直和上回莫青璃在這是客棧一模一樣,輕輕搖了搖頭,拿過手邊的奏疏繼續批閱。
莫青璃牽着長安的手走到院中一棵大樹下,和長安並肩坐下,纖眉微蹙,若有所思。
長安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考慮考慮練武之事了,鍾離珞連城主繼任儀式都牽着她並行,明顯是已經確定讓她做下一任城主,自己這裡也不能落下。
莫青璃道:“長安,你覺得武功是用來做甚麼的?”
“殺人。”
莫青璃有些詫異的望着她,一顆心懸了起來,只聽她又補充道“殺壞人”,才微微鬆了口氣,她可不想教出來一個殺神,成爲江湖的禍患,長安這孩子原本就亦正亦邪,又與蛇爲伍,從現在開始若是稍有疏忽,難保她不會走上邪路。
長安見到莫青璃皺起的眉頭,不解道:“難道不是麼?”
莫青璃認真的搖頭,認真的答:“不是”。
她轉過身,面對着長安,一字一句道:“不是殺人,是爲了保護你在乎的人。就好比那天在沙漠遇上響馬,你覺得鍾離姐姐是嗜殺的人麼?當然不是,但是如果她不殺那些人,死的就是我們;還有,你還記得我們救你那天麼?不是因爲劉滿本就該死,前提是他要傷你,所以他該死,我們傷他是爲了保護你。所以說,武功只是一種手段,殺人也不是練武的目的。”
長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莫青璃也知道她可能現在理解不了,又繼續道:“你只要記住兩條,這是原先姐姐入門的時候師父告訴姐姐的。第一:對強者不能心存畏懼,對弱者要心懷憐憫,弱者也有生存的權利,不能妄動殺念;第二:再縝密的計劃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但是這不是告訴你說計謀不重要,而是讓你努力提升自己。記住了麼?”
“記住了!”
“那好,走,去院子中間先扎一個時辰馬步,免得下次走路就摔。”莫青璃糾正長安動作後,也陪着她在一旁扎馬步,言傳身教,再說一個時辰對她來說也不算甚麼,當年君曦有一次罰了她整整一天,具體甚麼名目現在也記不清了。
長安累得雙腿發抖,滿頭大汗,身上穿的錦袍浸得透溼,當莫青璃說“時辰到了”的時候腿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值得欣慰的是,一句怨言也不曾說,她仰頭望着站在她身前一臉淡然的莫青璃,高高的太陽懸在她頭頂,陽光鋪灑在她身上,整個人都像是鑲上了一層金邊,恍如神祇臨世。
“起來。”莫青璃道。
長安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只是一站起來腿就抖得厲害,跟不是自己的一樣,手下意識的去抓莫青璃的胳膊,來穩住身形,只是尚未碰到她的衣角,便如觸電般收了回來。
暗暗咬緊牙,不能讓姐姐師父失望。
“能走麼?”
長安擡頭看了一眼莫青璃,汗溼的小臉上滿是倔強,道:“能。”
莫青璃挑眉,很好。
莫青璃原本就是打算讓她先習慣習慣,就一直不緊不慢的在前面走着,也沒甚麼特定的方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條逼仄小路上,路徑荒蕪,有些灰舊的枯草橫亙在兩邊,路的盡頭有一扇半掩着的舊門,有些年頭的模樣,日頭的光似乎也弱了一些,莫名的有些鬼氣森森。
門後面有甚麼?
手掌心傳來一片柔軟,莫青璃低頭一看,是長安把自己的手伸了進來,臉上有着明顯的懼意。
“害怕?還是想進去看看?”
長安道:“怕,但是也想去看看。”
莫青璃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實在怕的話,要姐姐抱着你麼?”
“長安不怕。”一雙手臂卻已經緊緊環上莫青璃的脖子。
莫青璃輕笑了一聲,把長安一把抱起來,謹慎的往那道門走,越往那裡靠近,莫青璃的心就跳得越快,似乎有甚麼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一樣。
“吱呀”一聲,門被莫青璃輕輕推開,連帶着抖落了滿地的灰塵。
面前卻是一陣濃稠的霧氣,還有着淡淡的香氣,明顯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誰設的陣法,難不成與迷宮山的那個陣法同出一人之手?若真是如此,莫青璃倒是有些興奮,這次真要好好討教討教了。
“長安,你不要出聲。”
四周似乎傳來兵戈鐵蹄之聲,帶着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詭譎肅殺之意,由遠及近,轉眼間莫青璃就身處鐵蹄之下了,迎面便是砍過來的長刀,臉上都能感覺到帶過來的凌厲刀風,莫青璃足尖輕點,向後急退,怎料身後竟是一排排削尖的長槍,就等着她落進去,戳上幾個透明窟窿。
心下大駭,莫青璃連忙腰身一折,足尖踩在刀刃上,借力飛上高空,只是這一片濃霧,目不視物,其中隱藏的殺機又怎是莫青璃能夠全數預料到的?
頭頂傳來禿鷹呼嘯之聲,只消她稍稍往上一些,足以被禿鷹利爪抓得皮開肉綻。
身子急速下沉的過程中,莫青璃抽空看了懷裡的長安一眼,見她臉上沒有絲毫詫異或驚懼,心下生疑,問道:“長安,你看見甚麼東西沒有?”
“沒有。”
莫不是幻覺?難道是那股淡淡的香氣?照理說自己體質異於常人,而且吸入第一口時便覺不對閉了氣,現在卻產生了幻覺,長安一個孩子竟然一點影響都沒有。
即便是幻境,照樣可致命,莫青璃一邊躲避着砍過來的刀劍,一邊尋找破解之法,
很快,她便發現了一個奇異的現象,這裡其實是有兩支人馬的,一支兵馬身穿黑鐵鎧甲,和千影城現在的將士穿的大同小異,另一支則是黃巾軍,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胯.下烏雲踏雪,雙手狼牙大棒,正在人羣中廝殺。
正是兩軍對壘,而且黃巾軍人數幾倍於黑甲軍。
莫青璃想到甚麼似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應景的披上了一身堅實的銀色盔甲,手握一柄透明長劍,長安早已不見蹤影,心念一動,這不會是千影將軍的裝扮罷?當年他戰死沙場,莫非是這般場景?若要破這陣法,難道是要將對面統帥給殺了?以幻制幻?
無論如何,先試了再說。
當手裡的長劍利落的割破那大漢喉嚨的時候,濃霧倏地散開,莫青璃知道她贏了。
長安還安安分分的待在莫青璃懷裡,在她的意識里根本只是過去了片刻,莫青璃放下長安,目光幽幽的投向不遠處,那是一片不繁不密的小樹林,微風輕拂,風搖樹動,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樹林前有一塊巨大的山石,上面幾個血紅的草書大字:禁地,擅入者死!
莫青璃擡腳,試探性的往前踏了一步,便聽得左側勁風襲來,壓力卻來自四面八方,殺機重重,尚未看清來人樣子,擡手一架,便與那人對了一掌,登時內息翻涌,吐出一口血來。
只不過那人也討不了好去,被莫青璃打得向後退出丈餘。
這一下,那人的樣子也暴露出來,是個看起來似乎枯乾了的老人,瘦骨嶙峋的,一襲寬大的袍子鬆鬆垮垮的掛在他身上,剛剛與莫青璃對掌的手就像是被歲月耗乾的枯藤,臉上溝壑縱橫,老得有些駭人。
他站在那裡,像老藤一樣的手指着來時的方向,道:“回去。”
聲音就像是喉嚨中有刀片在緩慢的來回劃過,乾澀又滲人。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叫我拼命三娘!又是妥妥要三點的節奏了,寫着寫着又收不住了,打算一章3000的,結果發現分不開。
這個禁地,藏着鍾離珞最大的秘密,大約下下章,或者下下下章就知道了。還有,那個陣爲什麼會是那樣子,以後都能得到解釋。
ps: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兒,逗大家樂樂,我爹常常在家講他的“豐功偉績”,說他以前去城裡面,然後跨越護欄的時候被交警抓到了,警察指着那個“禁止跨越”給我爹看,我爹說:我不識字。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