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曦眯着眼靠坐在樹下小憩,鍾離珞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她也不說話,就在君曦跟前泰然自若的立着。
一坐一站,也不知過了多久,君曦才冷冷開口。
“若是因爲阿璃之事,我奉勸你還是回去罷。還是你打算杵在這裡做望妻石?我再好心奉勸你,捨身臺不是這個方向。”
“自然不是,鍾離此次前來,是希望前輩您能允我與阿璃之事。”
君曦嗤笑了一聲,道:“你膽兒倒是不小嘛,你憑甚麼?”
“我需要憑甚麼?”
之前君曦說話連眼都不屑擡一下,如今聽得她這一句平淡卻張揚的話,終於擡眸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手裡握着的長匕首,君曦輕蔑一哂,道:“莫不是還想受些皮肉之苦麼?這次她可不在這裡,我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你的小命就……你還是回去罷。”
鍾離珞皺眉,似是不大同意似的,道:“生死各安天命,何況您怎麼知道晚輩勝不了?打個賭如何?”
“好!不妨和你一睹。若是你輸了,永遠不可再見阿璃。”
“可,若是您輸了呢?”
君曦有些不耐,道:“短短半月,你的武功能精進到何等地步,我怎麼可能輸?”
鍾離珞輕輕搖頭,笑道:“世事難料,若是晚輩僥倖勝過您,晚輩也不會苛刻要求您立即同意,只是想讓您給我個機會,好好長談一次。”
“一言爲定!亮出你的兵刃罷。”君曦右手向側一探,已將一柄鐵劍翻手握在了手裡。
“且慢。”
“現在才後悔?晚了。”君曦勾起脣,下頷弧線繃得有些狠厲。
鍾離珞將手裡的長匕首扔在地上,不自在的抿了抿脣,將自己空空的兩隻手亮給君曦看,似是有些尷尬道:“晚輩還未說完,今日比試可否不比劍,前輩當知我對劍術實在是不很精通,所以……”
“多事。”君曦利落的將鐵劍一擲,深深□□了不遠處的粗壯樹幹之中。
鍾離珞拱手道:“前輩功力高深,晚輩佩服得緊,萬望手下留情。”
這廂話音未落,勁風眨眼間襲至面門,鍾離珞斂下心神,專心對戰,她雖說做好了萬全準備,定能出其不意,只是君曦功夫的確比自己要好得多,能不能勝她,還是未知數。
無論如何,成敗在此一舉。
思及此,手下攻勢便更猛烈了。
君曦原本是打算速戰速決,好讓鍾離珞再無話說,可比着比着,心卻慢慢沉了下去,怎麼這次用的招式同上次相差如此之遠,上次比劍,鍾離珞使的是莫青璃教的鬼樓“斬風”劍法和千影曾練過的劍術,多是詭而不邪的路子,如今赤手空拳,卻屈指爲爪,爲鉤,出招更是匪夷所思,專挑難以防備的地方下手。
倏爾變爪爲指,直點她全身各處大穴,君曦自認活了這麼多年,卻未曾見過這樣的招式,像是少林的“大力金剛指”,卻又像是江湖天鷹閣“鷹爪擒拿手”,又似乎都不是,待要仔細觀察時,她又換了一門武功,仍是怪異詭譎,相同之處則是都帶着一絲邪氣,狠辣非常,不是正道的路子。
鍾離珞仗着她上一世在轉生門看過的武功秘籍和這一世的勤練,和君曦堪堪打了個平手,可君曦不是一般的高手,功力深淺畢竟是硬傷,時間過得久了難免顯露敗跡,她左掌虛晃一招,本是準備攻向君曦右肩,怎知卻露出大片破綻。
機會來了。
兩人心裡同時道。
君曦欺身而上,並指做掌拍向鍾離珞胸口,分明打算一擊制敵,豈料鍾離珞竟微一擡手,電光火石間袖中箭出手,君曦哪料得到鍾離珞會來這麼一手,慌忙撤掌側身躲避,箭尖險險地擦着她的鬢角飛過去,那箭尖還泛着藍光,想是塗了劇毒。
她心裡暗罵一聲:卑鄙。
後背驚出一身冷汗的同時,手裡卻更不留情了。鍾離珞見一擊未中也並不喪氣,意料之中而已,況且她還有後招。饒是君曦已有防備,卻還是被鍾離珞身上各處彈射出來的暗器弄得一時頗爲焦躁,甚麼鎖魂梅花釘、暴雨梨花針,多不勝數,也不知她是藏在了哪裡,無一例外的是上面都塗有劇毒。
又走了千餘招,鍾離珞忽然就着君曦的一掌往後虛晃一下,隨即一腳踢向她膻中穴,君曦輕鬆避開,掌勢直往下去扣鍾離珞的膝蓋骨,這是忽然聽得“啪嗒”一聲,鍾離珞小腿上彈出一個機括,一根斷箭迸出來,直取君曦下頷,此時離得更爲近了,箭尖擦過君曦臉側,帶出一條小小的血口子。
“你!”
鍾離珞趁此機會,又飛起一腳踢她身側肩井大穴,君曦微微側身,正好避過,怎料鍾離珞靴尖亮光一閃,竟彈出一把鋒利短刀來,腳尖翻轉一勾,“刺啦”一聲,君曦的玄色長袍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所幸躲避及時,傷倒是沒有傷到,不過被一個小輩如此“捉弄”,君曦是真的惱羞成怒了,勢如閃電的凝聚所有內力朝鐘離珞拍出一掌,袖中箭已用了一次,看她還有甚麼法子擋她這一掌,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以爲用些暗器便能勝過她了麼?這就讓她知道知道甚麼叫做天高地厚。
只是在見到鍾離珞迎掌上來的時候,和她脣邊若有若無的得逞笑容,君曦才覺出不對來。
被算計了麼?
只見鍾離珞那白皙細嫩的手掌竟不似血肉做的一般,泛着青藍色的冷光,她掌中有毒!君曦再想收掌,已經來不及了。
兩掌相接,君曦往後退了幾步,鍾離珞則飛出丈餘,後背重重撞在堅硬的樹幹上,低頭吐出一大口血。
可下一刻,君曦嘴角滲出鮮血,帶了一絲詭異的紫色,連帶着嘴脣都變成了紫黑色,面具下的半張臉鐵青,她一句話未說,立即坐下調息逼毒。
內力越強,劇毒反噬便越強。
鍾離珞擡手抹去嘴脣上的血跡,終於如釋重負的笑了笑,慢悠悠的揀起扔在地上的長匕首,又慢悠悠的抽出來,架到君曦的脖子上,道:“晚輩得罪了。”
聲音還是那麼謙恭有禮,可君曦怎麼聽怎麼火大,走了大半輩子的河,竟在一個小姑娘這裡溼了鞋。
她伸指連點身上三處大穴,重重呼出了一口氣,才冷哼道:“陰險卑鄙,同你師父一個德行。”
鍾離珞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才掩脣輕笑:“那真是不巧了,您徒兒就喜歡晚輩陰險卑鄙。”
“你!”
“前輩莫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君曦瞥了她一眼,道:“哦?我可曾答應了你甚麼?”
就知道你會不認帳!
鍾離珞斂下眉,薄脣微勾,眨巴了一下眼,裝作一臉無辜的頗爲不解道:“我同阿璃在一起這麼久,她倒是時常跟我提起你,說你對她頗爲嚴厲,原先我以爲你只是想讓她成才,可現下我便不明白了,大仇既已得報,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爲何仍是如此苛求呢?”
君曦閉着眼繼續調息,似是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鍾離珞接着輕飄飄拋出了三個字,卻不啻爲平地炸起一聲雷。
“莫、師、伯?”
君曦猛地睜開眼睛,難掩震驚之色。
“你知道?那她……”
“她自然也知道。只不過她不知你也姓莫,莫君曦,出身醫藥世家,四十年前滿門被滅,兇手爲已經退隱的左相易遠,奈何當時已有身孕,她想留下這孩子卻又心存怨恨,便將孩子送與了她的同門師兄——鑄劍山莊的莊主莫淮陽撫養,取名莫連玥,莫連玥而後嫁予靖王,纔有了阿璃。”
“哼,你倒是知道得仔細,隨我進來。”
苦雨齋裡,鍾離珞在沏茶,君曦坐在她對面看着她嫺熟的手法,難得面色緩和了些,語氣卻還是冷冷的,飽含輕蔑之意。
“我倒真的有些欣賞你了,你若不是他的徒弟,我興許還會接受你。”
“又不巧了,你若不是她的師父,我還真是懶得同您多說一句話。”
“你爹孃沒有教過你要尊老麼?”
“我爹孃只教導我尊值得尊的老人,至於您,還是不必了罷。”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多謝誇獎,愧不敢當。”
君曦瞧着她輕描淡寫的一字一句反駁自己,心下卻生不起氣來,似乎有點明白莫青璃爲甚麼對這女子死心塌地了,她身上有一種吸引人的特殊魅力。
說她謙恭罷,說話間卻毫不客氣;說她沉穩罷,又時時刻刻透露出一種內斂的張揚,真是很奇特的人。
一番口舌之爭後,屋裡又沉默了起來,清苦的茶香卻開始絲絲縈繞。
君曦伸手接過鍾離珞遞過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眉眼不自覺的舒展開,心裡暗贊:好茶。
鍾離珞也坐她對面不動聲色的飲茶,苦茶,她歷經兩世,不比莫青璃覺得這茶難喝,反倒是能覺出其中的滋味來,人這一輩子,本來就是想想都要哭,想想都要笑的。
品完茶,君曦開門見山道:“你想與我說甚麼?”
“既然我們倆唯一的交集是阿璃,那我們就聊聊她,不知您意下如何?”
君曦沉默,想了想還是點頭了。
“她怎麼?”
鍾離珞認真問道:“您瞭解她麼?”
君曦垂下眸,輕聲道:“聰明、努力、乖巧、聽話、執着,很敬重我,凡是我說的話她都會聽從,很好的徒弟,也是很好的……外孫女。”
她眼裡多年來藏得很深的溫柔終於慢慢浮現出來,低聲道:“在我心裡,世上沒有一個人比她更好。”
“這些話你可曾對她說過,你知道她爲了得到你的讚賞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因爲你的冷漠無情傷了多少心,你這般喜歡她爲何不告訴她?你說她敬你,或許更多的是怕呢?”
鍾離珞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卻也是誇大其詞了,莫青璃對君曦並不完全是怕,各摻一半罷。
見君曦抿緊了脣,鍾離珞趁熱打鐵道:“你可知她在我面前又是甚麼樣子?堅強有之,更多的卻是小女兒情性,你見過她哭麼?便只是因爲師祖將我贈她的一件物事損壞了,她便哭了。你見過她撒嬌麼?你不想見她同其他人家的孫兒一般承歡膝下麼?你見過她在你面前大笑麼?眼睛眉毛都彎起來的樣子。所有的一切,你都見過麼?若說了解,怕是青衣都比你更加了解她,最起碼她會親密的喚青衣一聲‘大哥’,提起他也會微笑,而提起你我只見她嘆息,然後便是重複的對自己說你是爲了她好,不知是在說服我,還是說服她自己。”
話說的有些咄咄逼人,卻字字在理,君曦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無法反駁,她說的一切,她都沒有見過,是自己硬生生把她逼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樣子,再想緩和也只是相對無言,不知從何下手,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現在回頭想想,她竟不知是爲了甚麼,是啊,她是爲了甚麼,要將自己的孫女逼到如此地步,現在這副局面真的是她想要看見的麼?
君曦袖袍下的手指顫了顫,想擡起來卻又放了回去,她沉下眸子,冷聲道:“你認爲就這一番話就可以打動我麼?狂妄!”
鍾離珞搖頭,明明語氣平淡,卻又是那份由內而外的自信。
“莫師伯,我不妨提醒您一句,我是先與她在一起,出於尊重,又看在阿璃的份上,我想徵得您的同意,並不是經過您同意我才能與她在一起,您想必是會錯意,高看了自己罷?”
“哦?是麼?”分明是不屑。
“自然是。我知道您爲甚麼對我頗有成見,師父那裡我不瞭解,不好多說。可您的心思晚輩就妄加揣度一番了,阿璃是你唯一的親人,您又那麼喜歡她,偏偏找不到其他法子來改進關係,您想捆住她,不讓她離開。你瞧我說的對麼?”
君曦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反駁道:“你是女子,她若是娶了你我莫家豈非絕後?”
鍾離珞又搖頭,道:“這話說出來您自己信麼?莫說我是女子,就算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個男子,想必同樣會受到如此對待。再說她清白之身都給了我了,你待如何?”
“你倒是瞭解我,實話告訴你,無論如何說,我永遠都不會同意。”
鍾離珞見君曦繃着臉,忽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您不怕她恨你麼?她是個很固執的人,既然認定了我,就不會再選擇別人。”
“再怎麼說我也是她師父。”
“哦?那是尋常,我自有辦法讓她與你反目成仇。”鍾離珞挑起右眉,眉眼盡是明媚的張揚,君曦心裡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眼睛緊緊注視着她的動作。
只見鍾離珞拿起帶來的那柄長匕首,慢條斯理的拔.出.來,刀尖朝上放在自己眼前,又從頭上拔了根髮絲放至刀刃上方,輕輕吹了口氣,斷髮輕飄飄落在了地上,刀尖隨之遞到了君曦跟前。
“你要殺我?她恨的是你,不會是我。就算你有辦法毀屍滅跡,也難逃懷疑。”
鍾離珞比出一根食指,左右搖了搖,道:“不不不,我怎麼會殺師伯呢?”
隨即翻手一轉,那柄長匕首便飛快落了下來,險險離在自己心口一寸的位置,君曦給驚出了一身冷汗,她餘毒未清,根本提不起內力去阻止她。
鍾離珞歪了歪頭,笑道:“莫師伯將她罰跪在捨身臺,而她瞭解我正如我瞭解她,她知我不忍她受委屈,定會來此,也定會與你起衝突,你說若是我重傷回去,生命垂危,她會如何?你當知我是誰的徒弟,我曾經研究過刺在哪個位置能讓我重傷昏迷,然而卻沒有生命危險。再者,我下的毒我最清楚不過,您不過用內力暫時壓制下去,根本阻止不了我。”
說完將匕首輕輕一送,刀尖刺破血肉,一朵殷紅的花慢慢盛開在她胸口的白衣上。
“你先前讓她不信任何人,包括師父,可如今她信我。”
君曦拍案而起,喝道:“你威脅我?”
“不,我只是和師伯談條件而已,你我之間水火不容,夾在中間最難做的是她,你若是愛她就不該爲難她,不是麼?”
白的衣衫,紅的血,鍾離珞只是坐在那裡淺笑,渾然不覺一般。
真正心靈強大的人,單單坐在那裡,便能讓你感覺到她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壓力。
作者有話要說:我原本打算今天不寫小綠字的,忍不住,下課回來接着昨晚的一直寫寫寫,首發12點前嗷==
(青衣:你們說就說話,不要拉我躺槍,我可是要在老樓主面前混的人,請容許我做一個悲傷的表情o(╯□╰)o)
其實那柄匕首隻是淺淺的刺了一下,沒有深入進去。鍾離珞不會那麼對自己的,她可是有媳婦的人,推己及人,她這麼做郡主得多傷心,不過這個法子倒是可行。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鍾離珞曾經說過時機未到,不妨猜測一下,若第一次她用這些奇招,其一她準備不足,不一定能勝;其二,這種勝利要挑選恰當的時候,君曦罰莫青璃是君曦自己算計好的,她想試探鍾離珞,而且已經有心軟的跡象,況且勝過君曦後說這番話效果也是不一樣的。即使僥倖第一次見面便贏了,我只能呵呵鍾離珞一臉,指着窗外的夕陽說:你看那夕陽下奔跑的身影,那是你逝去的情商。
(作者君:鍾離珞大人我要給你生猴子?(^?^*
郡主:燒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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