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這世上有着太多的巧合,既是巧合,便永不能成爲真理,若非真理,也就無從考據。
但直到回到病房良久,秦旖旎都不能完全平靜下來。張奶奶的話縈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人越是在困境中,便越是信邪,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人,甚至念想。當外界某種聲音在告訴你,這念想是存在的,是可以實現化爲現實的,於是我們情不自禁地不受控制地開始相信了,如同着了魔一般。
現在的秦旖旎,開始不確信了,她覺得自己就在着魔的邊緣,苦苦掙扎。這場理智與虛妄的角力,讓她感到心神殫竭。
那天她曾問鍾凌染,有沒有可能,死去的人還會活過來,或者,世上真有靈魂轉世投胎?
話一出口,鍾凌染被她嚇住了,定定望着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她知道,她肯定又是想陳醉了,這幾年來,就沒停過。可再怎樣,也未曾說出過這樣一些不着邊際的話啊。她心想着,她的病肯定是又加重了。
但這話不能明着說出來,便只道,張奶奶那胡謅瞎扯呢,你還真信啊!便趕緊轉移了話題。
回去的時候,還特意託付李護士,這幾天要多多注意一下秦旖旎的舉動。
這樣的反應,秦旖旎是能理解的。換位思考,要是她遇到一個精神抑鬱的人問這種問題,只怕也是要當對方在發病。只是,鍾凌染不知道的是,一個陳醉沒了,一個魏峰卻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不可避免地,這將再次在秦旖旎的生命中,掀起波瀾。究竟這波瀾有多大,秦旖旎也不知道,但她現在知道的是,她的內心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平靜下去了。儘管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他們是多麼地不同,卻仍是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張臉。就算是個影子,是個替身,能讓她多看兩眼,讓她感到不再那麼無望,也是好的。
這種慾望如罌粟般在心裡蔓延侵蝕。
終於,幾天之後,她再次出了療養院。
還是那家超市,她在超市旁邊的一家咖啡廳坐下來,因爲這裡是經過車庫的必經之路。她靜靜地守株待兔,這似乎是她再見到他的唯一辦法。
一連好幾天,他沒有出現。這條街依舊是人來人往,車流奔涌,時間在喧囂的長河裡飛快逝去。
又是一張夜色簾幕升起,街邊亮起絢麗的彩燈,閃閃爍爍間,不知不覺已交織成大片大片的霓虹。三年來,她彷彿第一次感受到了時間的流動。
原來,等待也可以是一種美好,有希望,生命便是鮮活的。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的等待變得有些焦灼。偌大的玻璃窗外,無數張相似的面孔往來不絕,卻唯獨沒有她等的哪一個。難道,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嗎?
有些失望,卻仍不願意放棄。守株待兔不行,那便只能試試其他方法了。
在咖啡廳裡喝了整整一個
星期綠茶的人,終於在第八天走了咖啡廳。咖啡廳的營業員一個個都舒了口氣,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女人,連續一個星期賴着不走,在咖啡廳居然只喝茶。
走進超市,周圍都是穿梭不絕的人流。一開始,站在人羣裡的秦旖旎顯得有些無措的茫然,似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意識地,她朝着角落巷口的醫務室走去。
她走過去的時候,醫務室的劉醫師正忙着給一個小男孩兒包紮膝蓋上的傷口。小孩子總是調皮的,尤其是在四五歲的時候,一不留神就容易磕着碰着,上個超市也不能省心。一旁的年輕媽媽雖然嘴上數落着孩子,臉上卻盡是心疼。
可能是進門時太着急了,醫務室的門沒關。秦旖旎就站在距離門口兩米的地方,細細地看着這一幕。孩子臉上晶瑩的淚水,黑黑長長的眼睫毛被淚水粘住,小嘴扁着,小臉通紅,一臉可憐兮兮地看着一旁的媽媽。
從小,秦旖旎就是被人羨慕的對象,衆星捧月,呼風喚雨,人人敬畏,人人討好。他們不知道的是,她同時也羨慕着他們,羨慕他們都有媽媽,她卻沒有。
在她心裡,媽媽早已變成了一個符號,父親將更多的愛傾注給她,甚至遠遠要多過許多尋常孩子所得到的愛。但,沒有人知道她內心對母親的渴望,她要的,不過是平凡人的愛,僅此而已,卻被無情地剝奪。
有時候,上天太過公平,讓你得到什麼,便會讓你失去些什麼,卻不能給你選擇的權利。生活永遠不會如你想象中的完美。
看得入了神,男孩包紮完後。母親牽着他走出門來,奇怪地看了看她。男孩臉上淚痕未乾,一雙猶帶着淚痕的大眼睛悠悠將她望着,滿臉委屈。
她微微一笑,從包裡掏出幾顆大白兔奶糖遞過去,小男孩眼睛裡一亮,卻不敢接,只擡頭望着牽着他手的媽媽。
秦旖旎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對那位母親也笑了笑。
“這位……”劉醫生在一旁也看見她了,似乎一時沒想起來她是誰。
她轉而望向劉醫生,依舊面帶微笑,“劉醫生,我是前幾天來過的,暈倒的那位,姓秦。”
“哦,原來是秦小姐!”劉醫生恍然大悟,五十幾歲的年紀,頭髮已經有些花白,帶戴着眼鏡,看上去頗有點老夫子的味道。
不知什麼時候,秦旖旎手上的糖已經不見了,她轉頭去看的時候,只見那小男孩憋着臉,手裡攥着那幾顆糖,大眼睛朝她忽閃忽閃,見她望着他,轉而一笑,露出長得很不齊整的牙齒,天真無邪,像是在謝謝她的糖果。方纔那滿臉的委屈,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那媽媽一臉無可奈何,只能笑笑,讓那小孩對秦旖旎說謝謝,小孩得了媽媽同意,奶聲奶氣歡欣愉快地地跟她說了謝謝。兩人一同離去。
“秦小姐,你又來買東西嗎?是不是又不舒服?”劉醫生關心地問道。
問到這,秦旖旎臉上的笑微微一滯,不知該怎樣回答。她一向不善於編謊,但真實原因又教她怎麼問得出口。
一時難以開口時,劉醫生一拍手,作恍然大悟狀,“對了,你是來取藥的吧?”
秦旖旎微一愣神,想起來上次確實是把藥落在這裡了,正好可以拿來做一下幌子。於是點點頭。
兩人一起進了醫務室,門依舊開着,看得到外面的人來人往。劉醫生打開櫃子,一番折騰,從裡面拿出她的藥,瓶瓶罐罐將那張小桌子佔了一半。她這才知道自己吃的藥原來如此之多。
“秦小姐,您的藥都在這裡了,您點點看有沒有少。”
“不用了,謝謝。”秦旖旎直接將藥瓶子往包裡掃,大的小的,長的扁的,真是規模浩大。
“您這好多都是營養藥片啊,除了幾瓶治抑鬱和厭食症的,其他的好像都沒有太大必要吃太多。”劉醫生關心地多說了幾句,“是藥三分毒啊,尤其是西藥,能少吃點就少吃點,況且,心病還需心藥醫啊!您這藥量,可把我還有我們魏總都給嚇着了。”
秦旖旎的動作微微一頓,劉醫生意識到自己多嘴了,一時覺得有些窘迫。
“不好意思,老糊塗了,嘴碎,您別在意。”
“您剛剛說魏總?”秦旖旎追問了一句。
劉醫生有些茫然,但見秦旖旎也不是什麼生氣的樣子,便也就接着說下去了。
“是啊,那天您把藥落在這裡了,我就先收起來了。後來,魏總又來過一趟,無意間就把這事兒跟他說了,畢竟是客人的東西,還是不好隨便處理。他的意思是等您自己來取。臨走時,他看了看這些藥,也有些吃驚。”
秦旖旎心下一陣哀嚎。雖說許安然知道後,便有可能說給魏峰聽,可現在的情況是魏峰親眼所見這些連她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藥瓶,這比道聽途說更是要可信多了,也要震撼多了。
這麼說來,魏峰是極有可能已經把她當做神經病了。那麼,她現在這個樣子去找他,他是不是會認爲她是在發病,覺得他被一個神經病纏上了?
一時之間,愁緒百轉,心驚不定。
匆匆忙忙向劉醫生告了辭,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她不是在等魏峰麼,不是就想看他一眼麼,這個時候,她卻開始害怕再遇見他,她害怕他真的把她當神經病,害怕他看她的眼神變得異樣的不屑,害怕他的同情與憐憫,更害怕他的厭煩甚至厭惡……這簡直令她難以想象。
於是,她選擇了逃跑。
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跳上去,迅速離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她真的又發病了。
超市露天停車場裡,一輛黑色的車靜靜泊着,低調得彷彿要融入這夜色。一雙如夜般深沉的眸子,緊緊盯着疾馳而去的計程車,嘴角一勾,露出一絲魅惑難解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