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來到外花園時,大多數賓客皆已賞花歸來,或圍坐席間飲茶歇息,或涌至長廊舞文弄墨。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午時,屆時午宴便會開始,於是李眠兒就趁這自由活動的半個時辰過來給鍾夫人請安。
當她羅襪無蹤地步進園內時,那些舞文弄墨的自然是無暇他顧了,可那些飲茶歇息的婦人小姐們卻是沒有錯過李眠兒的進場。
不管認識不認識的、見過沒見過的、有關沒關係的,都在第一時間朝李眠兒投來各色目光,直到一眨不眨地將她瞧個過癮後,方纔各懷心思地回過臉,然後就頭碰頭地開始你一言,我一語。
李眠兒兀自冰姿潔影地緩動金蓮,對於衆人的反應,她只作見而不見、聞而不聞!
俗話說,三人言而成虎!何況這麼些人?
即便自己想予理會,又如何理會得來,索性不如放寬心,好話壞話隨她們說去罷!
再說了,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自己通身就那麼點事,她們嚼過來嚼過去也就嚼那麼點事,待嚼得多了,嚼得沒味兒了,自然就會主動吐掉,自己又在意她們作甚?
李眠兒這廂旁若無人地朝園內走來,恰巧方氏母女也從內園趕回。
母女倆一路上各懷各的心思,是以李眠兒最先看到她們,而她們卻在李眠兒堪堪走近時才發現她。
不似之前的兩次,方氏這會面容肅整,即便看到迎面走來的李眠兒,也沒想起變一張臉出來,
再看李天天,雖容色依舊精緻靚麗,可秀眉顰凝。眸光含愁,顯然心思萬重!
這對母女出了什麼狀況?
李眠兒心下暗忖,卻發現鍾夫人正偏過頭朝自己這邊看來,於是微微加快步子,在離她有半丈遠的地方止住,襝衽衝她道了聲萬福。
只是她這一出聲,又惹來不少關注的目光,經過剛纔那通“交流”,現在衆人多半已知曉這個長公主身邊的紅人,名叫李青煙的姑娘。正是溫國公的九女!
“你來了!”粗略地招呼一句,鍾夫人瞥見周邊聚過來的目光,伸手端過桌上的茶盞。淺啜兩口,掩飾掉臉上流露的些許不快,。
鍾夫人一直側對園門而坐,李眠兒進園時,她正同錢夫人嘮着話。剛剛還是得了錢夫人的提醒,她纔看見李眠兒的。
對於這個最小的庶女,她是真心喜歡不起來,總以爲眼不見心不煩,偏最近已經接連見了兩回。
“是!”李眠兒低聲應承一聲,她本想接着說。上午一直侍奉長公主,沒得空過來見過母親,可是話到嘴邊。終又被她咽回肚裡去,呵,誰又真正在意自己呢!
聽到李眠兒這一聲答應,鍾夫人放下杯盞,擡眉斜眸。眼前的李眠兒分明隨了她親孃三四分的容貌,華瑞繡錦裹着清鉛素靨。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寒煙淡月般的冷靜氣質。
匆匆一瞟後,鍾夫人只覺胸口微堵,可是衆目瞪瞪之下,一品夫人的架勢她還得端好了,於是偏首側向一旁的鐘夫人,對着李眠兒說的:“你稍稍近前來,我左手邊坐着的這位……是宰相府錢夫人,也就是你六嫂的祖母!她旁邊的這位二小姐,正是你六嫂的親生妹妹!”
聞言,李眠兒隨即朝前邁兩步,屈膝對錢夫人母女行了一禮。
對待李眠兒,不同於鍾夫人骨子裡透着股冷淡,錢夫人倒溫和慈愛,擡手虛扶一把:“九姑娘,快快免禮!嘖嘖嘖……瞧這模樣長得……,難怪長公主歡喜!”
聽了錢夫人的稱讚,李眠兒回以舒爾一笑,起身時不由匆匆擡了一眼,老夫人果然生得慈眉善目,再又趁機瞄了瞄張淑芬,見她正對自己福身回禮,便多看幾眼後,才重新頷下首去,垂手而立。
“你過我這來,長公主可知道?”雙方見禮完,鍾夫了再次開口。
“長公主是曉得的!”李眠兒不急不躁,應得氣定神閒。
錢夫人自李眠兒進園後,便暗下里觀察着,此刻,見李眠兒在嫡母鐘夫人面前沉着冷靜,不卑不亢,半點沒有因爲自己庶女的身份而面現絲毫的卑怯之態,進而心下對其十分讚賞。
鍾夫人聽後,一雙已有幾道褶皺的眼瞼下波凌暗涌,眼鋒掃了掃席面,發現還有一張空椅,遂命李眠兒:“嗯,既然長公主是曉得了,那你也坐過來同大家一處,等會一道用午膳吧。”
鍾夫人話音一落,一直安分地坐在錢夫人旁邊的張淑芬最先反應,她快速地將身邊空着的一張高椅朝外拉了拉。
見此,李眠兒暗地訝異,這張淑芬和她姐姐的五官長有兩分相似,不過卻是一樣得愛笑,從剛纔第一眼起到現在,她臉上的笑意就沒有消失過,只是……只是她的笑相比她姐姐,看着似乎少了點什麼,又多了點什麼!
李眠兒沒有從張淑芬臉上瞧出其他表情,便蓮步輕移,坐了過去。
待她一落座,就聞得一聲哧笑,那發出哧笑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李天天。
李天天不知何時恢復神智的!
李天天沒來由的冷笑,李眠兒充耳不聞,只兩眼平視席面,席上原些堆壘着的香圓、真柑、石榴、橙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等八樣看果,即“繡花高飣八果壘”已經被撤下去。此時擺着的是十二味乾果,分別是荔枝、龍眼、香蓮、榧子、榛子、松子、銀杏、梨肉、棗圈、蓮子肉、林檎旋、大蒸棗等,這些乾果是在正餐開始前供賓客聊憩時所享用的。
李眠兒旁若無人的瞅着席上的吃食,忽然左手衣袖被扯動一下,側過身來,只見張淑芬一臉笑意地低聲問道:“九姑娘,我名喚淑芬,再過三個月將好十五歲!九姑娘今年貴庚?”
“看來……我比你大了兩個月,你得喚我聲姐姐了!”李眠兒小聲迴應。
“嗯……那你就稱我芬妹妹吧!”張淑芬盈盈一笑。嬌容婉娩。
可李眠兒看着,卻仍覺得她的笑裡似有多餘的意思,卻又之抓不着,不禁自我開解,許是之前看慣了她姐姐的笑,先入爲主的緣故罷。
張淑芬拉起李眠兒的手,輕輕拍了拍,聲音清脆:“姐姐,去年妹妹有幸得聞你彈琴一曲,心裡十分欽慕。不知什麼時候能得姐姐親手指教一二!”
“讓芬妹妹見笑了,若是你不嫌棄,改日我們可以一道切磋切磋!談不上指教阿!”李眠兒粉脣一彎。謙虛地回道。
“好啊好啊!不過……”張淑芬似想到什麼,欲言又止起來。
“不過什麼?”
“聽說你如今都是住在仁壽宮的,想要見你一面的話,我還得進宮來才行!像我的話,如果不是祖母帶着。妹妹我哪裡能進得宮來呢!”
聽了張淑芬這話,李眠兒面色微赧,難道張淑芬剛纔所謂的請教琴藝並不是隨口寒暄?
稍作沉吟,她正要回話,卻聽身旁的李天天冷冷笑道:“二姐姐,您就是太實誠了。我九姑母本來就是面上客套一句,你偏還當真!平白地叫人家爲難!”
“是……是嗎,姐姐?”張淑芬語帶委屈。小孩子一般地撅起嘴來。
“……”李眠兒粉脣將啓,卻被李天天再次接過話茬:“二姐姐,難道你不知道,我九姑母如今可是皇上御用的琴師,旁人豈能隨意差遣?”
李天天刻意咬重了“御用”和“琴師”四字。可語氣中未含半分尊重的意思。不過好在這席面巨大,她三人又捱得近。是以旁人並不好聽見這邊的對話。
“哦……”張淑芬滿面失落,黯然“哦”了一聲。
雖然對於張淑芬的熱情,李眠兒仍有顧忌,不敢太過坦然地接受,可眼見張淑芬黯然神傷,還是爲之心一軟:“芬妹妹,其實切磋琴藝,姐姐愚以爲大可不必非要親身示範,言語交流,以至彼此心領神會便足以,回頭自己再慢慢琢磨,慢慢研練亦是一樣的!”
“那姐姐願意傾囊相授麼?”張淑芬鼓着腮悄聲詢問。
這張淑芬只比自己小了兩月份,可對自己撒起嬌來倒十二分地坦然!
李眠兒原也沒覺得自己的琴藝有什麼高深絕妙之處,沒有甚麼值得藏來隱去的:“若妹妹有心,姐姐自然願意!”
“啊……好啊!那姐姐……不如我們現在就說說吧,反正午膳還早!”張淑芬雙手一拍,大爲欣喜。
李眠兒點了點頭,聲音沒有着意放低,也沒有着意提高,還是以原先的音量語調,將自己練琴的秘訣演繹給張淑芬。
張淑芬聽得很用心,眼睛不住地轉動,口中還唸唸有詞,一拋將才的那副孩子氣。
一旁的李天天雖也好奇,李眠兒的話她雖也能聽聞一二,可是一慣的心高氣傲,令她對李眠兒口述的所謂秘訣嗤之以鼻。
看起來大爲深奧玄乎的事,被李眠兒敘述下來,卻是淺顯易懂,沒多大功夫,張淑芬就悟了大概:“姐姐,待回去後,我就依着你教予的仔細練習,若遇着疑難,就只等以後有機會再行請教了!”
“妹妹不必客氣,琴藝本就需靠自身提煉,若是沒有一定的功夫下到位,肚子裡就是再多的技巧點子,對於琴藝的昇華絲毫不濟於事!”
“嗯,姐姐說得極是!我回頭定會勤加練習!”
李眠兒溫溫一笑,點了點頭。
忽聽園外傳侍官高唱:“長公主駕到——”“武王妃駕到——”“陳王妃駕到——”“紫熙公主駕到——”“青熙公主駕到——”
聞聲,園內不管手裡正做着什麼的衆人紛紛住手起立,迎進長公主一行。
長公主換了身宮裝,面上笑容不減,示意衆人免禮後,便領着武王妃幾人圍坐於園內最中間那張最大的主桌邊上。
午膳即將開始,大家都將目光移向長公主,等着她一聲令下,李眠兒這桌亦不例外。
長公主舉目掃了一圈,發現李眠兒坐到了鍾夫人這一桌上,眸光不覺閃了閃,然後低頭拂拂衣袖,接着又從錦袖中探出修白幾根手指,示意喬令侍近前,對她悄聲囑咐。
喬令侍得言,直起身子,目不斜視,徑直往李眠兒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李小姐,長公主要您坐到她那桌去!”喬令侍彎下腰,雖音量不高,可是園內待長公主一行進來後本就異常安靜,加之衆人有心關注長公主的一言一行,所以喬令侍的舉動,園內一切人等都看到眼裡。
這下算是徹徹底底地置身風口浪尖上了!李眠兒無奈至極,卻又受寵若驚,輕輕應了聲“是”,便起身跟上喬令侍。
離席的瞬間,李眠兒分明瞧見了鍾夫人眼中那一抹轉瞬即逝的戾氣,還有方氏母女眼中百年不變的妒恨,只是……張淑芬……緣何亦目露嫉怨呢,自己不是將將才傳授她琴技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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