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李眠兒忽而被痛醒,然後暈沉沉又睡去,如此翻來覆去直到天亮鳶畫送藥湯來。
約早膳時分,長公主領着侍從過來了,臉上的表情是肅靜多過關切。
見長公主遠遠走來,李眠兒掙扎着想行個稍微像樣的禮。
“別動,好生躺着!”長公主伸手,虛空制止,“是不是還很痛?”
李眠兒依言重新躺好,聽長公主詢問,其實她痛得狠,渾身都痛,可是她不能如此沒心沒肺地說實話,拂了大家的面子,只好點點頭,安慰道:“嗯,不似昨日那般痛了!”
長公主走近前來,喬令侍已搬好椅子置於牀邊,長公主整裳一坐,俯過身子,仔細看了看李眠兒兩隻被包紮得厚厚實實的手腕,不由暗下一嘆。
儘管皇威厲厲,儘管太醫傾盡全力,可難保這手腕不留一點隱患,若想要恢復如初,怕是不能夠了,只可惜了一雙巧手。
“剛纔福貝過來,皇上下午會尋個時間過來瞧瞧你,皇上對你果然還是不同的!”長公主面容溫和起來。
聞言,真心地,這會兒除了親人,李眠兒誰都不想見,除了芭蕉園,她哪兒也不想待!可是她早知,人在皇宮,身不由己。於是她勉強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以謝隆恩浩蕩。
長公主接着又道:“太醫昨說了,你近兩個月有許多忌口,我特地關照膳房給你單獨開個小竈,專門給你準備藥膳、食膳什麼的!”
李眠兒聽了,抿出個一個感激的笑容。
她無需假意地自責,昨日之事,長公主定心知肚明,再不濟。還有那個當時護下青熙公主的婦人,當時的情形,她必是曉得的。
想到那個女官樣的婦人,李眠兒轉眸朝長公主身後望去,果不其然,她正一言不吭地立在門首,就如平日一樣,是以昨日才覺得眼熟,只叫不上名姓來。
李眠兒視線移動間,長公主已看出她的心思。卻不坦明,另尋了話茬:“最近幾日,你就只管躺着休養。再過些日子的,痛楚想必就消得差不多,到時再起來活動活動!”
“是!”李眠兒收回神思。
“嗯,若有什麼想吃想用的,對你的傷患又沒什麼害處的。儘管提出來,讓鳶畫給你準備!”
“是!”客套拍馬的話,李眠兒本就不會說,雖知此時應該好好奉承幾句,可她就是說不出口,只簡單應個是。
“你安心養着。本宮下午時再過來!”長公主說完這句,作勢起身離開。
“長公主——”心裡盤了許久,李眠兒終還是決定喚出聲。
“嗯?”長公主轉頭。見李眠兒欲言又止,“什麼事?”
“長公主,青煙……青煙有個不情之請……”
“嗯,說來聽聽!”長公主回過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長公主一本正經的樣子。李眠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遂而聲音放得又輕又緩:“青煙身邊原有個丫環。只因自小由她服侍慣了,想求長公主恩准,準她進宮來陪青煙一段日子!”
“哦——嗯,也好!不過——”長公主頓了頓,“你尚需靜養幾日,待你能下牀了,本宮再着人接她進來!”
“長公主成全之恩,青煙銘記!”見長公主恩准她把疏影接入宮來,李眠兒的臉上難得地綻出一抹發自肺腑的笑容來。
小人物的命運常常掌握在大人物的手中,疏影何時得以入宮,不過在於長公主的一念之間,然而在長公主眼中,這微不足道的一念卻足以令疏影的命運爲之天翻地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那宮女怎麼說?”長公主一出來,就問向喬令侍。
喬令侍一大清早就跑去審問那被臨時關押在仁壽宮的宮女晴紅。
“左右咬定是因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下,她纔沒站穩的!”
“她可看清是何人沒有?”
“只說當時混亂,並沒有看清臉!”
“哼,好一招殺人不見血!”長公主冷哼一聲,“依你看,這事是針對仁壽宮的,還是單衝着李眠兒去的,還是……衝着青熙去的?”
“呵,既然選擇在仁壽宮出手,那就是有心沒把仁壽宮放在眼裡了!”喬令侍不掩齒間的憤懣,“不過這件事處理起來確有些棘手,不管最後拐到誰那,只需一句無心之過就能搪塞掉!”
“鄭修媛那裡如何?”晴紅是凌湘宮鄭修媛手下的人,此事一出,鄭修媛首當其衝。
“昨下午起,就沒停地派人過來打聽!”喬令侍實話應道,宮裡頭這些事,看似最可能、最直接的干係往往最不可靠。憑多年的經驗,此次,鄭修媛八成也是着了道兒了!
“就從鄭修媛那着手查,既然選定她,總有理由,這聰明人做事情,多會想着事半功倍,一箭雙鵰,那貪心點的,說不定還會想着一箭多雕!好好地爲何不選別人?”長公主雖然嘴上說的話拗口深刻,但眉目清明,似乎並不把這件事放在眼中。
“屬下明白!”
“照尤咖所說的情形來看,有心想起這法子的,多半是衝着青熙去的!”
“長公主所言極是,若真是爲了對付李小姐,只這麼摔一跤,能起什麼用?”
“青煙還不是照樣折了手腕?”
“尤咖也說了,當時李小姐是怕衝撞到公主,這才硬生生雙手先着地,撐住上半身子的!”
聞言,長公主腳下一滯,眉頭蹙起:“呵,這世上從來不乏貪心之人,你繼續審那晴紅,一定要找出那個推倒她之人!”
“可如果她扯謊,當時並沒有人推她呢?”喬令侍頗有幾分不解。
“青煙才入宮幾日?她有恁大能耐,這麼短時間就與那鄭修媛生出芥蒂?”
“……”喬令侍還是不甚明白。
“單從當時的情形看,那背後之人顯然也是有心針對青煙的!”
她究竟是想借青煙之手弄掉青熙腹中的孩子,還是想借鄭修媛之手?抑或是嫁禍她二人?抑或是場面混亂,青煙的受傷當真是巧合?
長公主思忖了片刻,吩咐喬令侍:“對外也別弄出多大動靜,只在暗地裡查!”
“是!”長公主的思路,喬令侍並沒有理清,不過繼續查下去再說。
皇上沒有食言,下午李眠兒用過藥後,特意關照鳶畫多點幾支香,趨趨滿屋的苦藥味。
待皇上駕臨時,屋裡的藥味已經很淡了。
“臣女不能給皇上磕頭請安,深感大不敬!”李眠兒在皇上走近牀榻之時,請罪道。
“你身子不便,不必拘禮!”聲音依舊低沉厚重,皇上在長公主的陪同下,一道坐於屋東首,一張紅木嵌雲母高几兩邊的一對高椅之上。
“臣女自己馬虎大意,遭遇骨傷,卻驚動聖駕,臣女實在惶恐!”當着皇上的面,後宮的那些彎彎繞繞就省去不提也罷。
聽李眠兒如此說法,長公主點點頭,顯然很滿意她的表現。
“放下包袱,靜心養傷,朕還等着聽你彈琴來?你須得儘快恢復纔是!”皇上接過長公主遞過的茶盞,揭開杯蓋時,對李眠兒安慰道。
一聞彈琴二字,李眠兒不由紅了眼眶,她也不知自己這一生與琴的緣份還能否續下去。
極力止住咽喉間的哽噎,李眠兒輕輕應了聲“是”!
皇上何等人物,李眠兒的神情他自然沒有錯過,不由出言給她吃顆定心丸:“你不必憂心,林太醫已向朕保證過了,你的手腕只要用心調理,定然可以完全康復!”
“臣女謝主隆恩!”李眠兒在皇上來之前,已請鳶畫幫着坐起身子,此時聽皇上這麼一說,無法起身行禮,只一勁叩首。
皇上稍稍坐了一會,便離了仁壽宮,臨走時還不忘賜下許多補品和奇珍藥品。皇上待的雖時間不長,可對於這皇宮來說,這已經是個不小的信號了。
不管李青煙何許人也,她只要能得皇上看重,在這皇宮她就不能是個透明人!
仁壽宮裡上上下下對此好一通唏噓,自此對李眠兒更加看重。
芭蕉園裡的幾人,對於李眠兒的傷勢是隻字未聞。
鍾夫人祖孫三人儘管昨日親眼看到李眠兒暈過去的,可回到府裡也只是簡單同李青梧提了兩句。
她們原就心裡堵得慌,李眠兒這一暈,恰好給她們順順氣,她們哪裡會去在意李眠兒的傷勢究竟如何!
燭信雖常與翠靈碰頭,翠靈也常回家看看幾個兒子,可燭信閉口不提李眠兒受傷的事,你叫蕊娘等人又從何得知。
再過幾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節,疏影早央了翠靈,今年上巳節一定要帶她出去遊河灣,去爲小姐還有自己祈福,祈個好姻緣!
因而,這兩日,疏影乖乖地呆在園子裡,親手製了好幾盞河燈,準備到時同大家一起放燈許願。
而蕊娘幾人也知道疏影難得有這個機會,出門與別家閨女一樣過女兒節,遂也都幫着一道給她準備東準備西。
一切就緒,疏影就只等着三月初三快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