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疏影還是頭一次趕這樣的熱鬧,國公府前的街道人山人海,還夾着些車馬在裡頭。像她們這樣的普通百姓常常拋頭露面,可富貴人家的婦人小姐自然都是驅車前行的。幸喜街道寬闊,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
疏影緊挽住翠靈隨着人流盲目地朝前走,翠靈雖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可多年來閉門不出,乍然進了這樣的人羣裡,心裡不覺有點發慌,管不了別的,只怕和閨女走散了,所以她也是緊緊摟住疏影,不敢胡亂光顧着看熱鬧。
“娘,大小姐她們的車應該早就走遠了吧?”疏影見身後跟着的一輛香車秀攆因人流不斷始終無法繞到前頭去,不覺有些替那車着急,“還是她們想得周到,知道這會人肯定多,是以早早地出門了!”
“嗯,可不是,這會兒人多車也多,我看坐車還不如步行來得快!”翠靈側頭看了看身後的馬車,贊同道。
好容易那駕車的車伕吆喝來一片空當,忙驅上來,豈知才行了一車的距離,前頭本來分開的人羣又齊集起來,於是這馬車再次拉磨一般地朝前走,此時倒是與疏影母女二人並了肩頭。
疏影偏過首來,只見身旁的秀車簾子大開,丫環僕婦坐在車沿上,點着九合沉速香。車內華妝豔服的夫人小姐們左顧右盼,燈光之下,總也加了不少成色。
疏影大致看了兩眼,便專心眼前的路,還有手上的河燈。
不一會兒到了四岔路口,因道路陡然變得更寬敞,人流也就參前落後起來,於是身旁的馬車連忙加速駛開了去,後頭一連跟了七八輛車後。又有幾輛車接上前面車隊,再來的車便被擠住了開不開。
身邊總有車馬同行,走路時候不免多幾分小心,萬一被哪截車軸碰了磕了。若是以往,疏影心內怕是早要生出些不爽來,只是眼下她的心思全被周邊店鋪廊下襬着的各色物什吸引過去,無暇顧及這些惱人的車水馬龍。
“哥,都怨你,昨兒下午就同你說,今天得早些動身。你需趁早準備!如今你看,這纔出來府門沒多遠,便寸步難移了!待到得河灣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是啊。妹妹說得是!大哥,一會回去晚了,你可得在孃親那兒替我們在擔着點兒!”
“嗯,哥,就照姐姐的意思。回頭我們回去晚了,你就到孃親那兒好好地爲我們說道說道!”
“行行行,都依你們,都依你們!”
王錫蘭斜靠在馬車廂壁,一條胳膊搭在窗沿上,半隻手已然懸到車外。一雙眼睛懶懶得瞅着車外的人羣
倏地餘光一瞥,瞄見車旁兩個女子胳膊繞胳膊得挨個鋪子地瞅過去,靠裡頭走着的明顯年紀大些。走在外邊的那個姑娘不住勾着脖子朝鋪子裡睃,窈窕的身子七扭八歪,一對蓮瓣兒於裙襬下直如脫兔一般活套。
王錫蘭瞧着有趣,便轉過臉來看,這一看來。更覺有趣,索性兩隻胳膊肘兒往窗沿上一擔。探出的一顆俊俏腦袋則是往上一擱,兩隻眼珠子定定地瞅住那小丫頭片子。
疏影一頭走一頭好奇地四處亂瞟,街邊的各色鋪子爲了吸引來客,耍盡花招,不僅懸燈結彩,還有的人家不住在鋪門前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趕月,九龍戲珠,火樹銀花,鑼鼓絲竹,真是太平景象,大有豐登,這熱鬧怕要趕上元宵節了。
疏影看得是心花怒放,滿臉喜笑,忽見迎面結隊撞過來的一羣婦女,也是步行,足有十幾號人,有綢衣的,有布服的,油頭粉面,嘻嘻笑笑,兩袖如狂蝶穿花,一身如驚蛇出草。她們也不顧人好讓不好讓,直擁過來。
疏影躲閃不急,被其中一個大腳的踏着了半個金蓮,疼得說不出話來,蹲下身子捂住腳面,幾欲掉下淚來。
旁邊翠靈見閨女一臉痛苦,又不好提起裙子查看,而那一羣婦人偏來去如風,到底也尋不出肇事的主,只得轉身安慰起自己的閨女:“影兒,可是疼得厲害?你站起來走兩步試試?”
疏影鼓着嘴,直把腳面揉了半晌,方纔應道:“娘,你不知,她那一腳足有三十多斤的力氣,真是痛煞我了!”
“好影兒,現下好些沒有?要不要娘扶你到街邊上去歇歇?”
“那倒用不着,揉兩下已好多了!”疏影說着,站起身子,嘴巴仍就鼓着,神情頗爲不忿。
“既好多了,咱們繼續往前走吧!”翠靈擡頭望望前頭,再有不遠就是怡月橋了,橋下便是怡月河,沿着河堤隨意尋處可落腳的地兒,陪女兒放兩盞河燈就可以回了。
“嗯!”疏影斜靠在翠靈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幾步以後,步覆才正常。
坐在車廂裡頭的王錫蘭翹着嘴角將疏影的遭遇看在眼裡,剛纔踩到疏影的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那婦人身量很高,又穿着雙高底鞋,踩痛她的腳太正常不過。
王錫蘭不知自己爲何突然變得小人,因他看到疏影痛得齜牙咧嘴時,心情竟是格外開懷。相反地,此時他見疏影的腳恢復如常,反倒覺得沒勁兒。
他暗自一笑,若那丫頭知道自己這般心思,怕是要跳腳跳得腳斷了。
疏影沒走幾步,發現側前方有兩道視線直射過來,不由挑眉看去,恰好看到王錫蘭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登時臉色難堪起來。
王錫蘭見疏影表情不自在,立時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衝她戲謔一笑。
哼,就說怎麼突然倒了黴運,原來是碰着這傢伙了!每次遇到這傢伙準沒好事!整一個登徒子!還厚臉皮說要討了我,有小姐在,我還怕你不成?
於是,疏影毫不客氣地回謝他一個大白眼。
王錫蘭瞧見,非但不同她生氣,還給她咧嘴一笑。
哼,笑得真難看!疏影將嘴巴狠狠一撇,又斜斜地朝他的方向翻了個白眼纔算解氣。
王錫蘭搖了搖頭,縮回腦袋,坐進車廂裡去。
隨着人流,王錫蘭的馬車與步行的疏影母女二人幾乎一前一後地到達怡月橋附近。
一到橋下,王錫蘭便看護着二位妹妹下車,繼而又幫她們尋着一處地勢絕佳的河畔,然後就站在她二人身後,看她們放河燈。
不像王錫蘭他們一眼看上去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人們多少會看在他們身份地位的份上,給他們讓出地兒來。
可翠靈和疏影就不一樣了,她們到得晚,河邊早擠滿了青年男女,他們人手皆是一盞或多盞河燈,河裡也已到處飄着各色河燈,成片地往下游漂去。
疏影久久找不着下手放河燈的地兒,不禁暗暗焦急,踮着腳尖四處張望,發現越往河流上游去,兩邊的人越少,轉頭就對翠靈說道:“娘,我們往前頭走走,我看河上游那邊的人要少上許多,不如我們也過去那邊吧!”
翠靈舉目朝上邊望望,那兒確是有大片的空地給她們放河燈,只是偏了些,遂不怎麼樂意,就勸道:“影兒,我們只管在這處等等看,人家放完燈,就會回去了,地方就讓出來了不是,那時我們再放燈也不遲!”
聞言,疏影又不樂意了:“娘,那你先在這處等等看,若有人空出位來,你就在這裡守着,不要讓別人給佔去了,我再到前面找找,看能否尋着空地兒!”
“還是娘陪你一道去尋看看吧,這裡人雜得狠,萬一被擠散了可就麻煩了!”女兒生得玉潔晶瑩,翠靈不敢大撒手。
“娘,難道你還怕女兒丟了不成?就這麼一小段路,女兒去去就回,尋着了自然立即回來,再速速拉你過去;若尋不着,女兒也會盡快回來親就你!我們本來就兩個人,勢單力薄,如果再不曉得兩頭行勸,只怕明天早上也放不完咱們手上這兩盞燈!”疏影一心只想着快快把河燈給放了,願給許了,是以見孃親這麼磨唧,少不得出言開導。
翠靈一向沒什麼主心骨,聽女兒這麼義正嚴辭,也覺得自己太過小意,便應了女兒的提議:“那娘聽你的,不過影兒,你須得快去快回,娘在這裡看着你,你萬不能走出孃的視線範圍!”
“曉得了,娘!那影兒過去上面找看看去!”疏影一手一盞河燈,掉頭就往上游一路小跑。
翠靈則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閨女的背影,生怕一眨眼女兒就沒了一樣。
疏影亭亭玉立的腰板,再加上靈活的身手,移動間在衆人裡頭頗爲惹眼,王錫蘭沒費什麼功夫,視線只在兩岸掃了幾圈,就在人羣中把她挑了出來。
發現那小妮子爲尋個放河燈的地,急得在人羣裡鑽來鑽去,最後實在沒法,看樣子,是要往上游去找了。
王錫蘭看着看着,卻是皺起眉頭來,因他發現原本跟在她身後的那位年長的婦人突然站着不動了,竟是任小丫頭隻身一人往上游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