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夫人和李青梧離開後,李眠兒的心境變得煩躁,變得不安,而艙裡流動的風似乎漸漸稀薄,令她胸口有些堵,且愈趨嚴重,是以她擡頭朝四下裡觀察了一下,決定挑主艙西首的拐角處,一會兒悄悄走過去,面朝湖,吹吹風,透透氣。
風小了,艙內到處飄着桂花釀的醇香味兒,不少人都已昏昏欲醉,三人成團,五人一堆地聚首交談甚歡。
李眠兒瞅了個機會,站起身,順便不忘袖起那杯盛有幾滴可疑茶水的茶杯於袖中,仔細拿穩了,緩步往西邊踱去。
到了船舷闌干處,李眠兒回頭覷了眼主席面,見似乎自己的行動並沒有幾人在意,於是借了塊屏風擋住自己的身體,迎風做着深呼吸。
對於疏影還有孃親的事,她沒法做到置之不管,她倆是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她們的幸福也就是她的幸福,而她們的不幸更是她的不幸。她有義務,她有責任讓她們活得更好!
可是現實是,如今她連自己都周全不了,自身性命幾欲難保,又談何替她們一個一個謀出路!
疏影的終身大事,孃親下半輩子的歸屬,無不牽動她的心,然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而自己之所以什麼都做不了,是不是因爲自己所選擇的這條路呢?是不是自己放棄之前的選擇,另闢他路,會不會……會不會就能有更多的機會成全她們了?
李眠兒無力地闔上眼,倚欄而嘆!
手裡握着的茶杯只覺滾燙,睜開眼,確認左右無人,李眠兒悄悄拿出杯子,送到鼻尖聞了兩聞,卻是除了微微苦澀的茶味。並聞不出其他的味道來。
方纔楚王不顯山不露水的幫自己擋過一劫,想來他定是不願與那欲加害於自己的人正面衝突,那人會是誰呢?
“這裡風大,小心受涼!”
忽然身後傳來一句人語聲,李眠兒慌地將杯子重新袖回袖中,轉過身子來,竟是武王妃,忙福了福身子行個禮:“青煙見過武王妃!”
“李姑娘,不必拘禮,我也是過來透透氣!這桂花釀有點後勁兒!”武王妃說完這句話。腳下一頓,頭則是往兩邊稍稍各點一下,接着才繼續朝李眠兒身邊走來。只是身後只跟上來一個貼身的,其餘人皆原地站住,不再上前來。
李眠兒看這架勢,知武王妃許是有話說,即刻提氣凝神。上前一步迎過武王妃。
武王妃溫和地看了眼李眠兒,步到闌干處,卻轉過身子,背對着湖面:“那杯子裡的東西你無需費心研究,只要仔細用腦子分析一下……”
聞言,李眠兒眸光驟閃。武王妃的話令她震驚、恐駭之餘又生出些縷欣慰,原來武王妃同楚王一樣,席間一直關注在意着她。那楚王的行止……多半也被她看在眼中了。
“在明日冊書昭下之前,你仍然還只是一個庶民!”武王妃說話時,表情輕鬆,悠閒自在,身邊的貼僕拿着把扇子一徑給她煸風降溫。從遠看過來,很難想象她的口中正在陳述一些驚心動魄的話。
李眠兒幾根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杯壁。腦中飛速轉動着武王妃的每一句話,自己方纔也是正在這條思路上摸索,她心底深處的想法恰好同武王妃的話不謀而合。
既然楚王那般隱而不露地幫自己化險爲夷,那麼那位急於除掉自己的多半身份處在楚王之上,並且不怵長公主的威力,而在這後宮當中,能同時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實在了了,了了地幾乎不用排查,非彭皇后莫屬了!
武王妃的意思,李眠兒明白,今日自己仍然還只是普通的一個庶民,那個人成功除掉自己後,即便被長公主追出來,大不了說兩句現成話推諉塞責,根本無需上綱上線地追究。
而若是明日自己成爲名義上的皇親之後,再對她下手就沒這麼順手了,因爲一旦出現紕漏,便不是簡單殺一個庶民就能圓滿得了的。
只是……自己當真那麼重要,彭皇后卻要這麼急着拔掉自己?
“在這後宮中,長公主一直住在當年皇太后的寢宮,她身邊的人多也是皇太后留給她的,皇太后那是什麼樣的人,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秦王的親生母親,她留下來的人個個是能手!”武王妃似看透李眠兒的疑惑,漫不經心地道着李眠兒聞所未聞的事,“而現在皇后入主慈元宮不過五六年的時間,根基也纔將打穩……”
“五六年?”李眠兒倒並不知曉彭皇后是近些年才封的。
“先皇后宋皇后是八年前薨的,陳王和紫熙公主便是她所親生!在皇上還是晉王時,宋王妃連生兩個王子,不幸雙雙夭折,最後卻讓當初還只是側王妃的彭皇后,搶在先頭成功生下楚王,是以今日楚王排行老三,而宋王妃之後所生的第三子陳王倒排行第四!”武王妃說着,整了整衣束,看樣子是要結束對話,準備回席了。
李眠兒聽了這些話,忽然憶起去年御花園陳王同紫熙公主的那段對話,想來,陳王當時口中的“賤婦”多半就是指的彭皇后了。陳王之所以養成這股天不怕地不怕又玩世不恭的性子多半與這段糾葛有關。
“剩下的不需我多言了,你好自爲之!”武王妃摞下最後一句,便提步往艙中走去。
李眠兒匆忙間只來得及對着武王妃的背影福身謝道:“青煙謹記武王妃教誨!”
武王妃沒有頓腳,徑直回坐了席上。
李眠兒低頭看了看手中還握着的茶杯,搖了搖了頭,將其中僅有幾滴毒水傾入湖中,然後袖着杯子,偎在欄干上整理整理思路。
經武王妃一提點,許多事情變得明朗了許多。
當初雖然猜出長公主選中自己作籌碼是爲了將來能夠在皇宮中立有一足之地,卻並不知曉表面上親似姐妹她與彭皇后二人竟在暗地裡悄悄較着勁。
那麼,彭皇后十分厭惡甚至痛恨自己同楚王之間來往自然是理所應當了。
李眠兒深呼一口氣,只有撥開眼前的霧團,看清下一段路,纔好繼續前行,不然總雲裡霧裡的,實在叫人不得不時刻爲之膽顫心驚,躊躇不前。
捋順這些,李眠兒理理神情,緩步回到坐席上,看到疏影投來的關切目光,她遞去一道眼色,示意她放心自己沒事。
疏影垂下原本一直僵直的肩膀,心下稍寬,安靜地立在鳶畫等侍女叢中,不敢輕舉妄動。
王錫蘭今日這場午宴真是從頭笑到尾,不知何事令他笑得合不攏嘴,疏影不時看在眼中,只恨得牙癢,可是也只暗暗恨得牙癢……
當她看到他與紫熙公主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又無端地黯然,巴不得這宴會早點結束,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這場端陽午宴的確快接近尾聲了,長公主顯然喝得有點高,到得後來,李眠兒根本無暇他顧,只一心協助喬令侍照料已經有些意識不清的長公主。
申時左右,皇上宣佈散宴,李眠兒如得赦令,扶起長公主恭送皇上皇后,隨後跟着慢慢走下錦龍號。
李眠兒和長公主走在前頭下樓梯,忽然疏影緊跟過來,挽了自己的手臂,臉上含羞帶怯,李眠兒見她這副光景,心中不解,不由探頭朝身後一看,一看後面隨着的卻是王錫蘭夫婦。
剛纔疏影落在後頭,想是同王錫蘭離得太近,不大好意思。李眠兒挑眼望了眼王錫蘭,發現他此時的視線卻是落在……落在疏影的脖頸處,回過頭瞅瞅耷拉着腦袋的疏影,不由會心一笑。
而他們二人剛纔陰差陽錯的舉目回眸,再次納入紫熙公主的眼中,紫熙公主盯着李眠兒的背影,透着淒涼的視線久久沒有離開。
李眠兒等候在路兩邊,直待皇上的玉輅遠遠地離開後,才服侍長公主上了仁壽宮的車架,駛離迎暉池,回到仁壽宮。
這一晚,李眠兒睡得並不平靜,倒不是緊張彭皇后一招不成,再來第二招,想仁壽宮的防範完全不需她擔憂,長公主的實力她本來就很信賴,加上下午武王妃的提點,她更不會擔心。
平日裡窩在寢宮裡,沒有外人外界來勾起所有的煩惱,今日參加這麼隆重的宴場,又經歷生死一劫,想倒頭就睡着實在很難。
李眠兒迷迷糊糊直到天亮,一大早長公主就派鳶畫捧了一堆華衣首飾,前來給她更衣梳妝。
長公主之前同她提過,給她冊封的郡主不用舉行祭典,只皇上頒下冊書而已。
李眠兒梳洗穿戴妥當,便隨同長公主到達前殿,嚴陣以待皇上的冊書。
約巳時正牌時分,福貝滿臉堆笑地手託金皇冊書珊珊來至仁壽宮前殿,宣讀完畢,將冊書交由長公主手中,然後後退一步,口裡說着“奴才這就給煙熙郡主請安來!”,雙膝便已着地。
李眠兒一時反應慢了兩拍,直到福貝把禮行完,才連忙起身,出手虛扶將福貝請起。
長公主亦是笑容滿面,拉過福貝,簡單地寒暄兩句,才領了李眠兒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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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不才小小地兩更了一下,親們別漏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