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錫蘭僵直地坐起,疏影不以爲意地扯扯嘴角。
生氣了?好!就是要你生氣!最好氣得將我趕出門,與其在這裡整日介心裡窩火,寧願回太師府裡去,寧願承受別人的指指點點,寧願承受背後的那些流言蜚語,再說了,大不了不嫁人了還不成麼?
小姐一向看人精準,獨獨這次看走了眼,跟前這個人,分時就是個浪蕩公子,紈絝分子。
他能護自己一輩子?真是笑話一樁!有他這麼護得麼?
瞥見疏影嘴角遊過的一灣笑意,王錫蘭漆黑的眸子一滯:
她眼裡,那是什麼東西?是蔑視,是不屑麼?
想及此,王錫蘭的眼睛忽地陰騖起來,胸腔內止不住騰起一堆小火,剛要發作之時,他突然鎮定下來了。
鬆鬆緊繃的肩周,王錫蘭低頭撣撣並不褶皺的衣袖,不理會疏影方纔丟出的話,而是悠然地重新躺回榻中。
幾個美婢十分詫異主子的反應,做丫環的哪有這麼同主子說話的,不提上回疏影不接主子的衣服,任之掉地上的那次,換做一般主子,怕是早給難爲了,還是主子寬厚,並沒有追究。
可方纔,疏影的話分明就是犯上了,她們的主子可是大梁堂堂駙馬爺!
老神在在地躺好,王錫蘭忽略掉枝兒的疑惑,轉而遞給她一個眼色。
接到王錫蘭的暗示,本就處在詫異中的枝兒身軀微震,她飛快覷了下汀兒幾人,見她們一個個亦皆是不解地皺着眉頭。
一個丫環而已,主子若是垂涎,儘管討了便是,何必費此周章呢?
汀兒幾個一時無措。紛紛瞅着枝兒,等她的示意。
枝兒斜眼瞄向了瞄王錫蘭,暗歎一聲,然後便對汀兒等人點點頭,緊接着她就站起身,走到榻後頭,從藤椅上拿起一個大靠枕,:“爺,試試這個枕頭,這可是汀兒這兩日新縫製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十分親暱地緊貼到王錫蘭的身上,將靠枕墊到他的背後:“怎麼樣,軟乎吧!”
“嗯。不錯!”王錫蘭不但沒有嫌枝兒靠得近,反而有意沒意湊得更近,他左右擰了擰後背,一臉舒坦的樣子,“汀兒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啊!來,到爺這兒來,讓爺瞧瞧你的手!”
聞言,汀兒笑靨如花,身子跟被抽了骨頭似的,蠕到王錫蘭的榻邊,嘟着紅脣。將兩隻手遞到王錫蘭手中,撒嬌一喚:“爺——”
眼見枝兒和汀兒粘到王錫蘭的身上,雲兒和春兒也不願受了冷落。前後腳也跟着擁到榻上。
疏影看着那一人榻此時竟呆了五個人,再看王錫蘭仔細溫柔地替汀兒揉捏雙手,臉上的表情,端的是打心眼兒裡的心疼阿。
“爺,您可不能偏心。汀兒不過是給您做了個靠枕而已,您就心疼成這樣了?”春兒不依道。“您身上這套便服,還是婢子給您做的呢!當初您嫌宮裡做的不合身!這可不比做個靠枕來得費功夫麼?”
“可不是?春兒說得有理,來,你趴過來,爺也替你揉揉!”王錫蘭勻出一隻手,高高地舉在半空中,等着春兒將手遞入。
“春兒,你也真是,爺這才幫我沒捏幾下,你就這副德性!”汀兒佯嗔。
王錫蘭呵呵一笑,俊朗的面孔容光煥發:“別爭,別爭,大家都有份!大家都有份!”
一聽這話,雲兒也撒腿湊到跟前,趴上了王錫蘭的腰腹,搶着將手呈上。
四個貌美如花的婢女皮軟骨柔,旁若無人地在王錫蘭的身上左磨右擦,而王大公子本人更是忙得應接不暇。
不遠處靜靜呆立着的疏影,親眼目睹着這荒淫的一幕,感覺肚子裡像吃了蒼蠅一般,只想找個地方掏心挖肺地大吐一場,方能舒服。
當着自己的面,他們便這樣,那麼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握緊拳手,悄無聲息地轉身,對於眼前的一幕,疏影未置一詞,而是默默地揭門而去。
待疏影一離開書房,四個丫頭整齊劃一地起身,繼而束手而立。
王錫蘭也收斂了方纔的一臉調笑,探手捏捏眉心,聲音略帶沙啞:“你們先回去歇了吧,我還有兩封信函要寫,寫完便歇了,用不着在這伺候了!”
枝兒憂心忡忡地擡頭探看,卻終是沒有把腹裡話說出來,只無奈地領着汀兒三人退出了書房。
經此,四人就是再糊塗也曉得什麼狀況了!其實早在主子將疏影領進門的時候,她們就該猜到那丫頭於主子是不同的。只是一直也沒見主子採取什麼特別的行動,遂而她們並沒有往那處去想。
今兒個晚上,主子竟然像個孩子似的,自導自演了這麼齣戲,耍起欲擒故縱的老套路來了,他這分明就是對那丫頭動了真心麼!
幾個人回去的路上,相顧無言,皆不知是該替主子喜還是該替他憂。
畢竟主子能找到一個真正令他動心的女子,於他也是極好的,只是疏影那丫頭,沒頭沒腦,偏又不知輕重,同城府極深的主子完全就是兩個極端,這若是將來由她整日跟在主子身側,豈不早晚會露馬腳,出沘漏,拖主子的後腿?
那丫頭確然非主子的良配人選阿!一向腦子清明的主子難道不自知麼?
書房內變得安靜下來,王錫蘭怔怔地躺在榻上出了會神,半晌纔起來,握了只拳頭捶捶胸口,試圖將憋在那裡的濁氣給捶散開了去。
抹抹額,長嘆一聲,自己剛是怎麼了?返老還童了?竟耍起這樣的把戲,還帶着奴才一道耍!
眼下,那四個丫頭怕是已在背地裡取笑自己呢!
甩了甩頭,王錫蘭踱至書案邊,提筆即揮就兩封信函,疊裝好,又跨到窗邊。吹了兩聲哨,招來黃鷹及梟鷹,一封寄去雲臺山,一封寄去廣西。
王錫蘭躺回榻上,頭枕雙臂,眉頭輕皺,思緒隨着兩頭鷹的飛去一道飄遠。
彭承衍老謀深算,意識到官家可能要對彭氏動手,正抓緊在暗中積蓄力量,準備在關鍵時刻反撲。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的許多棋子早已經被官家收伏,只怕到時毫無還手之力。
彭氏一倒。原本如虎添翼的三皇子一下子失卻了兩扇翅膀再加兩條腿,京都情勢即要來個大逆轉。
那麼接下來的儲君之位,陳王與韓王便有了相爭的籌碼。
不過這些情勢的發展都在師傅們的掌握之中,如今出乎衆人意料的是,大梁最終戰敗南秋。軍威赫赫,北寒竟然仍然膽敢在這種時候橫插一腳。
就像當初自己所預料的那樣,北寒出使大梁,和親之名是假,探底大梁纔是真。
這和親才月餘,北寒在大梁北境的騷擾非但一分沒減。反倒日漸猖獗,傳回京都的情報雖明確指說是匪莽所行,可是個中究竟有無貓膩。誰也說不準,或許大梁與北寒亦難免一戰。
他這麼左思右想,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睡去。
第二日,王錫蘭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來,醒後又對着天花板發了會呆。隨後方懶懶地對房外的幾個丫頭喚道:“進來吧!”
得令,枝兒四人魚貫而入。獨不見疏影的身影,王錫蘭偏頭瞅瞅門外,蹙了蹙眉頭,冷聲吩咐道:“去,把她叫過來!今兒個,你們通通歇着,手上的活計都交由她來!”
枝兒正端着洗臉盆的,聞言,腳下一滯,同汀兒對視一眼,便將盆遞給汀兒,自己轉身出了書房。
過了許久,她才領着疏影珊珊來遲,先行進了房後,便躲閃着臉,眼神飄忽。
王錫蘭覷見,不由瞄向她身後,原來疏影換了自己來時的衣服,臂間還挎着包袱。
看樣子,是決心要離開了!這丫頭當真是死性不改!
王錫蘭擰着眉頭,覺得有些無力,莫非自己策略不對,若不然,爲何縷縷整治不了一個小丫環呢?
難不成她指望自己低下身段來哄她?
想及此,王錫蘭暗自搖搖頭,那可不成,自己從來花見花開,人見人愛的佳公子,又兼駙馬爺的身份,到頭來,卻要低聲下氣哄個丫環開心,成何體統?
於是他冷哼一聲:“你以爲太傅府是你家菜園子,想進就進,想走就走?”
聽了他這麼冷冷的一句,原本還因爲沒有按小姐的心意擅自決定離開太傅府而心懷愧疚的疏影,霎時,所有的愧疚煙消雲散。
她挺直脊背,以更冷的語氣反問:“那你打算扣我到多久?”
“扣?”王錫蘭捲起衣袖,走到洗臉盆邊,聞言,一聲譏笑,“你家小姐是沒同你說清楚還是怎麼?我這是扣着你麼?”
“既不是扣,那我如今想離開,你如何又不給走?”
“我說了,太傅府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王錫蘭沉聲重複。
“哼,堂堂駙馬爺竟也做起這樣的勾當!”疏影哧聲諷道。
王錫蘭漸漸抑制不住語氣:“畢疏影,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從你家小姐手裡接過你這個燙手山芋,是爲得你好!你不要做個白眼狼!”
聞此,疏影恨恨地咬咬脣,當着衆婢的面,自揭傷疤:“您的好意,我擔待不起!我這就回太師府去!”
“你別忘了,你回太師府的後果!”王錫蘭直起身子,今兒個他是不打算洗潄了。
“我當然知道後果!大不了一輩子做姑子!也好過在這裡……”
“你——”又聽她口出此言,她是寧願做姑子,也不對自己服小,王錫蘭面色一凜,聲音不自覺地跟着一提,“你給我少來這一套!”
疏影的聲音也不再刻意壓制:“我還就只會這一套!”
屋內的其他人看着這主僕二人你來我往,這是吵架麼?
有僕人敢對主子這麼囂張的麼?關鍵是這主子還是駙馬爺哎,是當今太傅大人的嫡長孫兒哎!
幾人不由重新審視起疏影,這丫頭,她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她是吃定主子對她心有所屬,纔敢這般囂張的,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只是鐵了心要仗她家小姐的勢欺負主子麼?
再說,她家小姐又不是真的金枝玉葉!哎,主子……
“爺,公主駕到!”屋內突然響起另一個低沉的男聲,聽此,王錫蘭最先反應,他嗖地跨前兩步,瞅向門外,然後頗有慌張地返到疏影身邊。
“怎麼?怕了?”看到王錫蘭一反常態,方纔的氣焰剎那間滅了個盡,疏影嘴角一揚,譏笑道。
“呆會兒你就知道我是不是怕了!”王錫蘭偏頭看着疏影,目光如刀,恨不得要剮了她,“枝兒,你們幾個別動!來人——”
王錫蘭聲音低沉,最後兩個字顯然不是對屋內五個丫環說的,命令一下,他忽地飛快從腰間掏出一方手帕,囫圇揉成團,欺到疏影面前,閃電般地將帕團塞到疏影的口中,同時又不知從哪抽出兩條汗巾,捆住她的雙手雙腳,“把她給我帶後頭去!”
一切來得太快,疏影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睜睜地看着從角落裡冒出來的一個黑衣人將自己扛到書房裡的暗室。
枝兒四人,暗下搖頭,主子,他這也太緊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