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跑出來,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內,疏影趴牀鋪上偷偷抹了把淚,趨走心裡的委屈和不平,片時後她從牀上爬起,從牀下拿出澡盆,又出門到軒內熱水房裡拎了幾趟熱湯水,好好泡了個澡,直到把這個傍晚的晦氣都倒騰散盡,她才懶懶地出浴。
還沒來得及把頭髮擦乾,門被叩響,估摸着可能是春兒來討鞋樣兒,她放下乾布,把長髮甩到腦後,從線筐裡挑了個鞋樣兒,就奔去開門。
門一開,結果是王錫蘭擱那兒直直地杵着,疏影面上先是一呆,再又想到自己將將洗完澡,衣衫不太整,頭髮還胡亂披散,面上不由再是一窘,接着憶及方纔一兩個時辰內發生的事,她忍不住又氣上心頭,面色跟着一白,性子上來,兜手將手裡的門朝着王錫蘭的面門摔過去。
王錫蘭在門即要觸及自己鼻尖的時候,伸手擋開,繞過疏影,大搖大擺地往屋裡走。
途經浴盆時,他偏不知羞地駐足,低頭看向盆內仍冒着熱氣的湯水。
見此,疏影即刻又變得羞澀不已,她搶步上前,推開王錫蘭,自己則是擋在浴盆前,冷冷地問:“這麼晚,駙馬來我房裡有何貴幹?”
王錫蘭摸着下巴,抻脖瞥了眼疏影的身後,似笑非笑地低咕一句:“晚上還沒沐浴,你再去給我拎桶熱水來,我就着你這現成的熱湯囫圇洗一澡!”
說着,王錫蘭就當着疏影的面寬衣解帶。
疏影唬了一跳。伸手攔住王錫蘭已經搭到胸前衣襟上的手,急道:“你……別……這裡不行!”
然人家駙馬只稍稍一擋,擋開她撲上來的手和上半身,繼續脫他的外裳。眨眼間,就該輪到脫中衣了。
疏影只差大叫,跺腳不迭:“不要……不能在這裡洗!不許再脫了!你……臊也不臊?”
王錫蘭歪着嘴角,對於疏影的焦急不堪似乎樂在其中,手下一叩,胸前風光便是乍然一現!
“啊——”疏影大驚失色,拿手捂了眼睛便衝出門。
王錫蘭覷見疏影驚惶萬分的背影,樂得呵呵一笑,心頭的沉重也隨之一輕。他將手一揚,身上搭着的中衣、裡衣跟着飛到一旁的矮木墩兒上。接着他就一臉悠然自得地坐入了浴盆中。
“來人——”這一聲喚。他用了內力。所以隔壁幾間屋的枝兒、汀兒等聞聲便飛速趕進屋來,待發現疏影浴盆裡的王錫蘭時,幾人下巴掉了一地。
“主子。您這是?”枝兒瞪大一雙杏眼,大吃一驚。
“再添兩桶熱水來!”王錫蘭枕在盆沿,閉目怡神,淡淡地吩咐道。
“主子,您怎麼能在這裡沐浴?這是下人的屋子!疏影人呢?”汀兒已然急了。
“多話!”王錫蘭冷冷道。
枝兒識實務地拎起地上的木桶,拉了雲兒朝門外奔去。
春兒則是搖搖頭,不敢再有任何疑問,上前從浴盆裡撈起溼溚溚的布巾就給王錫蘭擦洗身子。
王錫蘭一徑閉着眼睛,默不作語,任枝兒加了兩桶熱水進盆。也任四個美婢在周圍細心服侍着。
約摸兩盞茶的時間,王錫蘭睜開眼睛,偏頭對枝兒道:“好了,更衣吧!”
水霧中,四個丫頭皆面色緋然,目泛春光,王錫蘭低眉,暗地裡勾勾脣,待春兒丫頭拿來裡衣,他便從盆中站起,這纔想起打量屋內設施,倒也還算清爽利索,只是小女兒家氣息重了些。
穿好衣服,梳理好溼發,又等幾個丫頭把屋裡清理乾淨,王錫蘭這才慢條斯里地領着四人朝書房踱去。
枝兒揭開門簾,王錫蘭一眼瞥見房內的疏影,衣衫自然已經穿戴齊整,只是及腰的長雲仍披在背後,許是在書房沒有找着梳簪。
正忙着擦拭書櫃的疏影聽聞門口的動靜,雖知是王錫蘭進來門,她卻不願以禮相迎,依舊側身對門一下接一下抹着櫃格。
站在王錫蘭身後的汀兒上前一步,嘴巴一張剛要喊出聲,即被王錫蘭揮手製止。
王錫蘭跨過門檻,臉上是剛出浴的一副放鬆愜意,快至疏影身邊時,忽地眼前身影一閃,匆忙間,他大手一抄,將急欲逃躥的疏影攔腰截下,在把她放回地上的同時,對身後的人低沉囑道:“通通下去,把地龍給燒旺了!”
枝兒等聞言不由紛紛一愣,面面相覷,瞬時纔會意地掉頭陸續出了書房。
疏影掙扎着從王錫蘭的胳膊肘間脫出腰身,一落地她便表達心中的不滿:“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放我回家?”
早知這傢伙會如此死皮賴臉,剛纔就不應該貪暖貪亮地跑書房來,就該隨便找間黑屋子呆着算了,便是躲在冰冷的院子裡也比陷在這裡來得強。
聽及疏影再次吵着要回家,王錫蘭眉頭禁不住一抽:回家回家,還想着回家,剛纔衣衫不整的樣子都被自己看過了,她還想着回家,準備嫁人麼?
於是,冷着臉,沉聲諷道:“哼!你覺得,你現在這副樣子,好意思回家麼?”
“你——”疏影似被說中痛處,一時語塞,幾近哽咽地恨道,“我現在哪副樣子了?便是我現在不成樣子了,也是拜你所賜!我不管當初小姐怎麼把我託付給你,總之,夠了!我受夠了!明日,你就放我回家!”
看着眼前身量抽高至自己脖頸,亭亭然如風中楊柳,朱粉未施,卻比玉香猶勝,比花語更真,可是偏她嘴裡吐出來的話只把人要往死裡氣。
自上次在箭傷未愈被她無意撞倒,創口崩裂,好歹她還因爲自責細心服侍自己幾日。之後的一個多月來,一來自己忙着公務,常不回府裡,見面次數少;二來也怕紫熙生疑,到軒裡來爲難她,自己有意離遠點。反正,這麼些日子,自己就沒見這丫頭什麼時候好好地笑過。
大半年來,她一點性子沒改,反倒變本加厲!難不成真是汀兒所說的,自己不但沒有束着她,竟是把她慣壞了?可晚上瞧她應付紫熙時,畢恭畢敬,低眉順目的,也沒這麼囂張阿?
哦,公主可怕,駙馬便能往腳下踩麼?
王錫蘭心裡似被砸了塊軟饅頭,不要命卻也夠疼,他低下頭,直直地盯住疏影的眼睛:“你是存心氣我的是不是?你明知我待你不同,你就敢肆無忌憚是不是?今天晚上,你覺得委屈了是不是?若不非我演場好戲,你以爲紫熙公主她會饒得了你?”
如果自己在看到疏影挨跪後,不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去刻意冷落她,紫熙會善罷甘休?
王錫蘭這麼曉之以理,疏影聽後,面上不但沒有半分感激,嘲諷之意驟起:“若不是你強困我於此,我怎會惹上公主的眼?我又怎會討來四位姐姐的嫌?”
“你——”這回該王大駙馬被堵得語塞。
“哼——”疏影杏眼圓睜,毫不退縮,“你不放我走也行,反正這九畹軒與太師府兩牆之隔,明天我就跑到牆下大聲喊我爹孃,我就不信,我爹會任我死在這太傅府裡?”
“你——”王錫蘭氣極,半晌才接上話,“死?這太傅府會吃人不成?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來!多少美人想傍上我還尋不着機會!你以爲你算什麼?”
這話果然奏效,疏影臉色唰的一下蒼白,她哆嗦着嘴脣:“好啊!我知道我算不了什麼!一直以來,我也不想算什麼!找不到小姐,現在我只想回我爹孃那裡!你若光明磊落,明日,就容我回太師府!”
王錫蘭半眯雙眼,心火冒起,言辭也更加咄咄逼人:“剛纔與我都共浴一桶了,你覺得還有什麼臉面回去?”
“共浴……?”疏影話說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實在太羞人。
共浴一桶?那也算共浴?這人何其無賴!何其沒有廉恥!
疏影在這裡暗罵王錫蘭無恥,她對面的王錫蘭那廂話才說完,就把自己痛罵一通。
真是中邪了,簡直要沒有下限了!一個小妮子而已,有必要老是跟她爭這些口舌麼?爭爭口舌也就罷,竟然沒有底限地耍起無賴來?太有失風度!
於是王錫蘭暗暗調一調氣息,打算不與女子一般見識,不料疏影吱唔半天,突又連珠炮地朝他射來:“總算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呵,真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好歹也是堂堂駙馬,爲一個丫環,值得耍那些有意思沒意思的麼?什麼人販子?什麼妓管舍?八成都是你一手設計的,設計來騙我,騙我們家小姐的——”
下面的話疏影說不出來,因爲嘴頰被氣得要發狂的王錫蘭伸手捏住了,她的嘴巴除了要流下口水和瞎嗷叫外,無法再做其他。
王錫蘭眼睛眯成一條縫,聲音冷得不能再冷:“既然你這麼看我,我何必辜負你呢!”
語畢,抗起疏影,不顧她在肩上掙扎捶打,幾大步踏到裡頭的套間,將肩上的人砸到牀鋪之上。
“王錫蘭——你要做什麼?”疏影忽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真的把眼前之人惹惱惹急了,她眼裡滿是恐慌。
不行,這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