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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這一夜睡得很沉,雖在半夜裡,模糊中依稀感覺到船上有人來回走動還有船板的震動聲,但她太困,懶得起來探看,只幾個翻身便接着睡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在裡艙,卻是睡到了外艙,她躺了一會兒,忽聽艙外傳來女子嘻笑聲,心不由奇怪。
她簡單理了理頭髮,又隨手抹了把臉,就揭起簾子看向甲板。
這一看,她登時一愣,以爲自己定是被人拐賣到了花船上,可細瞧之下,又在團團圍坐於船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幾個女子中間瞅到了王錫蘭。
下意識地,她暗送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被人販子拐賣,但當她看到一身華服的王錫蘭在一羣女子的轉攻下滿臉春光燦爛時,她呼吸又不順暢了。
側頭朝兩邊一看,原先樸素簡單的普通客船儼然噴香的一艘花船,鄰壁並駕齊驅的還有一隻花船,看船頭那些豔麗女子不時朝王錫蘭拋秋送水的,就知那艘花船定也是出自王錫蘭之手了。
恨恨將簾子一甩,疏影渾身不自然地坐回艙裡,覺到肚子餓了,就從包袱裡面掏出乾糧,一邊嚼一邊憤懣:這傢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便是路上,他也要滿肚花花腸子!
五月初的汴河清風送爽,河風溫潤怡人,王錫蘭在花團錦簇中飲酒作詩。好不愜意!
而船上女子薄衫衣袂飄飄,或彈琴說唱,或旋舞弄姿,這樣兩艘花船行進在船隻來往甚多的河道中頗爲扎眼,每每引來周邊船上各色船客的調笑聲。
一路沒停靠地行了三、四日,行經商丘,王錫蘭命兩艘船靠岸。在距離渡口尚幾十丈遠的時候,就聽岸上人羣有些沸騰,不時向船這邊喊話。
在艙裡一直不曾出來的疏影聽聞動靜,暗自翻不知多少白眼,在船靠岸時。她跑出艙,嚷着要隨王錫蘭一道上岸去透透氣,卻被王錫蘭一句“我有要事!”給阻止了,無奈,她只得繼續呆在船上。
好在,王錫蘭把兩艘船的歌妓都清下船。她樂得清靜,一人霸佔了整個船頭,憋了幾日的濁氣。也在一傍晚間吐了個盡。
誰曾想,到大半夜時候,王錫蘭纔回來,他回來也就罷。身後竟又尾了一撥打扮豔麗的女子,疏影挨個瞅過去,好傢伙,都是新面孔!
這,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要事”!
眼睜睜看着這一撥女子自主分成三批,上了自己這艘還有隔壁一左一右兩艘船,她才意識到。爲了給多出來的女子安排位子,王錫蘭不惜代價愣是又購了一艘畫舫!
疏影心裡騰起無名火,偏無處發泄,下半夜她幾乎就沒有睡着,次日天剛亮不久,船頭又開始吹拉彈唱起來。
忍無可忍,疏影趿了鞋子,伸手揭開艙簾,剛要開口,不想有人眼尖得狠,先發現了她:“喲,秦公子,您果然風流,隨身還帶着這般俊的小丫環?”
“可不是?您這丫環整日隨您遊山玩水,倒是福分不淺!叫人豔羨得緊!”
“姐姐說得真是!”
“嗯!”
疏影未及張口,外面已經七嘴八舌議論起她來了,一夜沒睡,又突然站起身,再心裡煩躁,胃裡不由一陣翻騰,她連忙捂住嘴,將要回身搶進艙內時,瞥見王錫蘭正回頭掃了自己一眼,然後就對着剛纔說話的幾個女子溫笑着點了點頭。
見此,疏影腔頭一窩火再次冒起,一不留神,嗓眼兒裡“哇”地吐了出來,幸好她早有準備,及時拿出布袋人兜住穢物,若不然就得吐到船裡了。
就這樣,她還是引來衆歌妓的嫌棄:“咦——”
一個個紛紛捂鼻後退,捱到王錫蘭的身後。
疏影吐完,擡眸掃了眼王錫蘭及他身後簇擁着女子,拿出帕子,一邊擦嘴一邊轉進艙裡。
沒過一會兒,王錫蘭進來艙內,順手關了艙門。
“你進來做什麼?你不管外面的那些姐姐妹妹,跑這裡來?”疏影不等王錫蘭出言,劈面就把心裡窩的火不管不顧地朝他噴去。
本來想着過來看看她身子如何,剛纔吐得那麼厲害,是不是要給她找個大夫看一下,沒曾想,迎來的卻是她沒輕沒重的好一通數落,王錫蘭臉色頓時暗下來:“你這是什麼口氣?”
“別的口氣我不會使!”疏影正眼沒瞧王錫蘭,壓根沒有看到他一臉的黑線。
“你存心氣我的,是不是?”王錫蘭按捺住即要爆發出的怒火,低頭覷向疏影的側臉,明明蒼白羸弱,偏浮滿倔強任性。
“究竟誰存心氣得誰?”疏影擡起下巴,迎向王錫蘭的目光。
明知自己在船上,當着自己的面,找來這些歌妓,找來也就找來,還巴巴地團在她們中間,到底誰氣得誰?
“你的心眼兒就這丁點兒?”王錫蘭自然明白疏影的無名之火緣自哪裡,只是他早已習慣枝兒幾個的大度,以及紫熙的寬宏,根本沒有想到疏影會因爲自己的逢場作戲而大動肝火,如此善妒,如此狹隘,怎生了得,若是給她擡了姨娘,扶做正室,她豈不得爬到自己頭上去了?
王錫蘭甩甩頭,想及此,差些打個寒噤,他不敢想像自己那樣的未來。
不行,這丫頭如此性情可不行,自己必須把她的任性給擰正不可!
“你在九畹軒裡呆了恁久,平日枝兒是怎麼做的,你就半點沒有學上?如此善妒,怎麼登得了檯面?”雖然在自己心裡,疏影和枝兒幾個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他這會兒偏把她與她們混作一處。
果然,一聽此話,疏影眼睛豁地一冷,默了片時,她起身,聲音比眼色還冷:“我就這點心眼兒!我就登不得檯面!你不慣的話,隨時把船靠岸,我不搭你的船了,我自己去找小姐!反正我已經知道小姐身在哪裡!你也無需再忍受我的小心眼!想怎麼着就怎麼着!”
昨晚間與艄公閒聊時,打聽來,他們的目的地是金陵,也就是說,小姐現今人在金陵!
聞言,王錫蘭眼中直冒火,他已經不止一次發現,每當疏影渾不在意地說要離開時,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別處,他幾乎是極少失控的。
“你……呵……”王錫蘭冷笑,“你身無分文,怎麼去找你家小姐?”
“誰說我身無分文?”疏影毫不心虛,甚是理直氣壯,“你分明知道當初小姐把我託給你時,一併放了不少銀兩給我身上,那日你趕得急,根本也沒說要離京,我的那些家當都在九畹軒了!再加這大半年來,我給你當丫環,理應有份例的,算在一處,怎麼着也該夠我去金陵的路費!”
聽疏影條理清晰地同自己算賬,隻字不提這年把以來自己對她所投的情意,王錫蘭終憋氣不住,實打實地告知疏影:“呵!你以爲你能去哪裡?你以爲你還能去哪裡?懷了我的孩子,你打算去哪裡?”
此話一出,疏影霎時間原地僵住,全身原本燒得火旺的氣焰於瞬間熄個盡滅,她怔怔地看着王錫蘭,半晌不發一語。
王錫蘭任她盯了半晌,也沒再多說一句話,打開艙門跨檻而出。
艙外的衆歌妓多已聽到艙內的動靜,紛紛縮在一處不敢插言,想來,她們定沒有想到溫文爾雅的秦公子,竟也會發怒,竟也會霸道!
王錫蘭調笑的興致全無,肅着臉往船板最前頭走去,靠着船沿,枕臂仰面,朝天躺倒。
至晚間,王錫蘭臨時決定靠岸,靠岸所在是一處縣郡,人市並不繁榮,但他還是將三艘船上的歌妓打發,又花了三兩日的時間從幾家青樓搜刮十多個年輕貌美的歌妓,裝上船,再又順道買了許多貨物入艙。
滿滿登登的三艘船第四天一大早重新上路,這一回,疏影沒有跟王錫蘭鬧,事實上,這幾日,她就沒同王錫蘭說一句話,也沒有正眼看他一眼。
兩個人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王錫蘭依舊故我地每到一處繁華渡口就會買上一艘兩艘畫舫,同時不斷更換船上的歌妓,走一路玩一路,秦度香的名字在御河沿道上撒了一路。
五月十五這一日,已經擴充至七艘的船隊正式抵達揚州邗溝,過了端午,天氣就慢慢變得熱,到了江南一帶更是如此。
在揚州,王錫蘭又購了三艘舫,換了一批歌舞妓,其中不乏揚州名妓,從揚州浩浩蕩蕩出發前,王錫蘭給周昱昭捎了封信過去,告知自己的行程,末了,在信中提到疏影懷有身孕一事!
末了一句,自然是同李眠兒說的!
當李眠兒得知此信,又驚又喜,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疏影,總擔心她這擔心她那的,沒想,她竟已經快要爲人母了。
而王錫蘭對她又這般細心周到,生怕陸路對她身子不好,特地捨近求遠走水路,李眠兒真是滿心歡喜。
周昱昭聞得這個消息,也難掩內心訝異,他這表兄風流倜儻,原先常埋怨自己不如他來得灑脫,到來頭,他自己不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成人這些年,只要了她腹中這一個孩子,還不說明問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