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藉着給李眠兒沐浴,仔細盤問了那日在皇宮裡的情形。
李眠兒自然還是避重就輕,將不着緊的事只往詳盡了同她說,而那些要緊的卻是悶在肚子裡,不說出來。
“那怎麼,皇上會叫你給他彈琴的呢?宴上那麼多官家小姐?”
“可能是看那花名冊上,就我的名字,他看着眼生吧!”
“你彈了什麼曲子?”
“嗯?哦——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平日您最喜歡的那首《平沙秋雁》!”
“是麼?可是那首並非你的拿手曲子啊!何以打動了皇上?”蕊娘這麼一問,頓時又緊張起來。
“娘——您也太小看你閨女了,怎麼我的琴藝就不能打動人?”
“眠兒,你好好聽孃的!皇上叫你過去,可不是單純地想什麼,聽你彈琴,你卻要小心應對!你如今還小,許多事你還看不明白!”蕊娘憑直覺以爲,那老皇帝許是看上眠兒的姿色了,可又不似太宗皇帝一向的修身作爲,那究竟爲的哪般,她可不會相信,就憑眠兒彈的一手琴?
宮中樂官多不勝數,哪個不是身懷絕技,難道單缺一個奏琴的?
“娘,眠兒曉得您在擔心什麼!可是,眠兒也曉得,那晚,皇上確是被我的琴聲打動了!”李眠兒看她娘心神不寧,心裡也有些焦,又不願流露出來,恐火上澆油,只能靜下心來悄聲說服道。
“不管怎麼說,皇命不可違,這趟宮你是走定了!還是快些洗漱好,穿戴好,先候着爲妥!”蕊娘拿過來乾的衣物,她特意挑了最素淡的一件衣裳,給李眠兒換上,然後再又幫她把頭髮擦乾,也不給她施粉描眉。
“小姐,這回我要跟着您一道去!”見她母女二人從屋裡出來,一直待在園子裡的疏影忙跑過來。
“嗯,如果宮裡來的人允我帶上你,那你就隨我去吧!如果你一人留守在馬車裡不嫌悶的話!”
“我不嫌,我不嫌悶!”
“那你也收拾收拾一下!”聽了這話,疏影喜不迭地鑽進西廂房去換衣服。
直到臨行前,蕊娘仍然千叮萬囑,陪着送出園子,又舍不下,一路又送至府門口,吳媽和翠靈也跟在後頭,卻發現府門口已集齊了許多人。
原來此次領着宮車過來接人的竟是皇上身邊的內侍福貝,故而李青梧幾個自然是要出來迎的。
“娘,你看,她們來了!”方氏母女也趕來了,看到李眠兒過來,李天天的眼裡只差冒出火來,兩隻手緊緊扶着方氏的胳膊,心裡說不出地不舒坦。
李眠兒也只是簡單瞄了一眼她二人,便小聲同蕊娘道了別,然後攜了疏影徑直走向馬車。
蕊娘在離府門遠遠的地方就止住了,方氏偏頭瞅見,瞧着蕊娘還是那副萬年不變,一臉嬌弱的樣子,暗哼一聲,眼梢不由自主地,朝着臺階下正同福貴人寒暄的李青梧瞥了一眼。
李青梧見李眠兒走近了,鄭重將之交給福貝照應,福貝淺笑着答應下來,隨後引着李眠兒主僕上了馬車,再對着李青梧兄弟幾個一拱手,便駕車遠去。
馬蹄聲漸漸消失在街頭,衆人轉身進來府宅,李青梧瞄見立在不遠處,正望向這邊府門的蕊娘,不禁腳下一頓。
方氏勾脣冷笑,不願看下去,拉了李天天回自己的清露館。
穆蕊娘發現李青梧看過來,想到這世上,也就剩他還能真心護佑她的女兒了,眼眶一時受不住,忽地涌出一汪淚來。
李青梧清楚地發現蕊娘那泛着溼意的眼光,然衆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回一個溫暖的眼神,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抿着嘴脣,袖手而去了。
“疏影,你就待在馬車裡,哪也別去,只管等着我回來!”李眠兒怕疏影貪玩,好奇,一不小闖下禍來。
“知道了,小姐,還是您自己得當心些!”
“李家小姐?這就隨咱家去面聖吧!”福貝一旁催道。
“勞煩貴人了!”李眠兒轉身跟在福貝身後,前往大內苑中。
繞過一閣又一閣,一殿又一殿,李眠兒情知不能左顧右盼,然她本就不太識路,身處如此龐雜的宮宇,她只能不時地擡頭四下裡張望,以盡力記住些大概的方向。
“李小姐,那邊是南內,我們走的這個方向是通往北內的!”福貝瞧見李眠兒的行止,遂擡手往南方一指,出言潔短地給她介紹了一下!
“謝貴人指點!”
福貝轉過臉來,眼神在李眠兒的臉上定了定,然後轉頭繼續朝前走。
不多會,前頭出現一個巨大的水池子,池子的北邊,疊置了許多大石,高高地矗立着,頂峰還建了一座小樓,依稀可見樓名“聚遠”。
這座北內苑裡,又有許多的屋宇,福貝領着李眠兒來到其中一座屋宇之外,然後吩咐李眠兒屋外守着,自己則進屋回稟。
“文杏館”,李眠兒靜靜地站在原地,眼神先是掃過立在屋外的一塊奇石上刻着的屋名,輕輕念道,再又掃過守在門口的兩位侍人,只是那二人的目光冷峻,正凜凜地看向李眠兒這邊。
從他二人身上移開目光,李眠兒側頭看向苑內的其他建築和景緻,自已身處的這邊應是爲西邊,周圍除了這個文杏館,還有靜樂館和浣溪閣。
而自己視線所及的,東邊有香遠閣,清深閣,其間隱約鑲了幾處叫梅坡、鬆菊三徑、芙蓉岡的景色;北邊則是建有絳華館,俯翠閣;至於南邊,因離她離得有些遠,看不甚清楚。
“李家小姐!皇上屋內有請!”不一會兒,福貝走出來請道。
李眠兒朝他福了下身子,便緩緩走進館內。
不敢四處亂瞧,李眠兒低着頭,一直往裡走,直到看到一雙龍紋玄色高靴,才止下腳步,然後就對着那雙靴子伏地跪拜。
“臣女李青煙叩見陛下!”
李眠兒叩完,卻並沒得到迴應,她小心地伏在地上。
“平身!”
聽到這個低沉厚重的嗓音,李眠兒的心絃沒來由地開始緊繃,她原地站起身,依舊頷首,等着……
她確實在等着,不知道頭上那位正在忙些什麼,只將她晾着,聽聲音他似是在寫字?
站着站着,李眠兒腳底下像是被插了無數根小銀針,一雙腳板上是又麻又痛。
“那邊有椅子,你先坐會兒!”終於,那聲音再次響起。
李眠兒遵命,輕輕走到靠窗的一張高腳椅子上坐下,這麼一坐,視線便往上一擡,今日皇上一身便服,沒有戴繁重的通天冠,裝束閒適了許多。
“擱臺上放着的那本書冊,你閱閱看!”
嗯?聞言,李眠兒先是一愣,然後回過神,看到身旁的一張檀木三鑲雲石擱臺上果然放了一本書,便伸手拿過來研讀。
半柱香過後,李眠兒輕輕合上書,卻不知是放回檯面上,還是繼續拿在手中。
還好那聲音適時地響起了:“那是你父親生前親筆寫的一本札記!”
聞言,李眠兒兩隻手一哆索,兩條腿也不禁顫抖了幾下,她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對面書案邊的身影。
父親!多少年了,這兩個字,於她怎恁般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