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父子一臉肅謹地立在廳裡低聲研討,王妃王鈺則是坐在紅木椅上,仔細瞧着她兒子。
隔了大半年沒見,兒子是越發成熟有力了,相較以前,他的面上減了幾分冷酷,似乎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
王鈺微抻着脖子,認真辨過去。沒錯,那幾分神采同去年南征前,她從兒子臉上突然發現的那抹神采如出一轍!當初,那抹神采不過一閃而逝間,如今,那抹神采卻是顏色分明地標註在他的臉上了。
王鈺一聲不吭地端坐椅子上,柳眉微顰。
知子莫若母,昭兒果然還是踏進紅塵了!
一直專心聽父王說話的周昱昭終於感知到母妃的視線,不由側轉過身,溫和一笑:“母妃,可是有話要同孩兒說?”
“哦——母妃不急,你先同你父王商量正事要緊!”被兒子碰着目光,王鈺面上一赧。
周昱昭發現母妃的眼神有些怪,然一時卻也說不清怎麼個怪法,便轉過身繼續聆聽父王的話。
兒子回來這兩日,一連入宮兩次,雖兩次皆事出有因,可是每年次呆在宮裡的時間未免也過長了些!要知以往時候,那地方,他是能不多呆一刻就不多呆一刻的。王鈺雙手攥着錦帕,儘量掖着自己的情緒不讓那父子二人發現,以免擾了他們。
直到武王說完轉身離開,王鈺這才起身,拉過周昱昭至自己身邊:“昭兒,過來坐,陪母妃說說話!”
一早就發現母妃有些反常的周昱昭聞言,一撩下襬,緊挨着她母妃坐下:“母妃,心裡可是有心事?”
“昭兒!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同母妃說的?”王鈺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一張猶似精雕細琢的面容,其上一雙眼睛看似深遂難懂,其實內裡卻如玉一般剔透,只不過昭兒很難讓人親近罷了。
有這樣的兒子,王鈺恨不能把自己能有的一切美好都給他,唯願他可以快活地生存下去。於是這一刻,王鈺決意不管昭兒看中的是誰家女兒,她都會盡力助他一臂之力,只要昭兒樂意,只要昭兒可以永遠保持住臉上的這份神采。
“母妃。你想聽什麼?”見母妃鄭重其事地問了這麼一句,周昱昭禁不住輕笑一聲,一對斜飛入鬢的眉梢隨之揚起。
王鈺被兒子的笑容所感染。不自覺地也跟着嘴角一翹:“昭兒,實話同母妃說!你可是有心上人了?”不等周昱昭回答,她又連着說道,“若是有了,母妃就不再胡亂插手你的親事。省得壞了你的好事!”
沒想到母妃的觀察力爐火純青至此,周昱昭頗有些驚訝,一時愣住,嘴巴張了又合上,不知該怎麼迴應母妃的話:“……”
王鈺一看兒子這樣光景,便知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又見兒子被自己問了一個措手不及,這會兒竟連話都說不上來了,心頭不由狠狠一軟。
“昭兒。怎麼?連母妃也不信任?”
周昱昭當真沒以爲母妃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揭穿他,吱吱唔唔地含糊道:“母妃,孩兒豈會不信!只是……只是時候還沒到!”
“你等得……可是人家姑娘……”
“母妃,若是沒法護她周全,我寧願她等我不得!”周昱昭斂起笑容。起身踱開了去。
“昭兒,你娶她回來。你父王還有母妃會替你護着的!”王鈺亦站起身,跟了過去。
“母妃,孩兒有時恨不得狂風現在就刮起來,省得折磨人折磨得難受!”周昱昭聲音忽然變得低沉,隱約中甚而透着兩分無力。
一向銳氣勃發的兒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王鈺聽了,只覺胸口驟然大慟。
室內安靜了片刻,母子二人各想心思。
“母妃,孩兒剛纔有些魯莽了!”周昱昭平復情緒,轉而安慰起母妃來,“我們不會永遠這麼被動下去的!”
周昱昭挽住王鈺的胳膊,扶她重新坐回高椅上。
“昭兒,那位小姐可是……?”王鈺忍不住想探問個明白。
周昱昭實在佩服母妃的判斷力,不僅看出自己的心思,竟然連心上人都有可能被她猜中:“母妃,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周昱昭慚愧不已,自己未免也太馬虎了些,難道自己這麼沒有城府?
“母妃是過來人,你們年輕人間的那些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我的眼睛了!”周昱昭愁苦的情緒被轉移,王鈺的心也不再沉重。
“可是孩兒在您面前自覺沒露甚麼馬腳阿?”
“是她不小心先露的馬腳!”
周昱昭一聽這話,心知母妃確是看破了他同李眠兒二人間的玄機,微微一愣後,面上不禁一紅。
王鈺看了,抿嘴一笑,難得親眼見到兒子害羞的模樣。
“昭兒,竟是羞了?”
“母妃,不如你同孩兒講講,她是如何露得馬腳?”想到李眠兒,周昱昭忽然又開始思念她了,雖然早上纔將見過。於是,在他聽到母妃談李眠兒露馬腳的事,不由很好奇到底李眠兒做什麼了,才被他母妃給勘破二人好事的。
“哦,這個啊——”
兒子着急想知道來龍去脈,王鈺有意賣賣關子:“說起這個,昭兒,你可是是欠下我一個大人情!”
“是麼?”
“可不是?”王鈺便將幾個月前,李眠兒在皇宮被皇后刁難,最後因自己暗中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的前因後果講給周昱昭聽了。
待王鈺一口氣講完那日的情形後,周昱昭兀自輕嘆一聲,然後起身,蹲在王鈺的膝蓋前:“母妃,昭兒真心敬重您!”
原以爲自己同李眠兒的這段緣,多半會招來父王、母妃的質疑甚至反對,卻完全沒有想過,母妃不但不阻撓,不作梗,還暗中保護自己的心上人,周昱昭委實感動。
“昭兒,其實母妃當初得知此事後,也想過其中的不妥之處,還想着或許只是你一時衝動,待離開一段日子,新鮮勁兒一過,一切又得重新來過了!”王鈺伸手將周昱昭額前掉落的一縷頭髮捋順,口中沒停,“可我的昭兒又豈是那樣一種人呢?”
王鈺之所以一步一步地妥協退讓,就是因她深知自家兒子的性子,不輕易動情,不輕易用情,可一旦動情、用情了,不撞南牆是死不回頭的!與其違扭兒子的心意,不如順着他,讓他痛痛快快地快活一場。
“既然母妃已經知曉了,還請母妃在孩兒不在京都的時候,繼續替孩兒護着她!”周昱昭滿眼滿臉的情意,便連語氣都泛着柔蜜。
“今日當真福星高照這仁壽宮來!”長公主將將用過午膳,外面傳來福貝的通傳聲,皇帝駕臨仁壽宮,“看來改日我還得特意着人,過來把我們這殿門檻給整固整固!”
身邊侍候的幾個宮人聽長公主如此調侃,紛紛掩嘴一笑,隨在長公主的身後準備迎接聖駕。
長公主親挽着李眠兒,候在大殿裡。
“朕過來瞧瞧皇妹!哈哈——”看得出來,皇上心情不壞,還沒有進殿,已是開懷大笑。
“玉喬見過皇兄,吾皇萬歲萬萬歲!”長公主曲膝行禮唱福,李眠兒則是磕頭行大禮。
“皇妹平身!爾等都平身吧!”皇帝大踏步踱至殿堂之上,面朝殿門而坐。
“皇兄臨幸,我這仁壽宮是頓時地蓬蓽生輝阿!”長公主在皇帝坐好後,才一步一步走至堂下的一張大椅上,端坐下來,出口便是一句自謙過頭的話。
“皇妹此言差矣!你這仁壽宮明明原本就是富麗堂皇的,怎麼也沾不了蓬蓽二字!”
“皇兄,再富麗堂皇,總沒個人氣,早晚也是蓬蓽一座!”
“朕不是昨兒纔派了李家小姐過來陪伴你?”聽出長公主言語中的酸意,皇上連忙哄道。
“也真是怪了!青煙纔來這麼一天,我這陡然就熱鬧起來了!左一個跑過來看看我,右一個也跑過來看看我!一個個看來今兒個都想一塊兒去了!”長公主斜倪一眼身側的李眠兒,話裡話外仍沒離開譏俏二字。
只一徑頷首而立的李眠兒聽了這話,暗裡長嘆一口氣,明裡卻再無其他舉動。
“哦?今日除了朕,還有誰過來這仁壽宮了?”
“你的兒子還有侄孫兒?”
“哪個兒子?哪個侄孫兒?”長公主故意說得含糊,皇上果然又跟着問了一句。
“皇兄,管他們小輩做什麼?”長公主沒那個耐心和心情應付皇上的問話,乾脆轉移話題,“皇兄,你好容易過來一趟,陪玉喬下盤棋如何?我看這皇宮裡頭,也就找你下棋才能過把癮了!”
“是不是別人都不敢贏你的棋?”皇上再次揚聲一笑,“好!朕來同你下上一局!”
“可不是皇兄說的那樣!下棋總贏棋哪裡好玩了?青煙——擺棋枰!”
李眠兒款步一來一回,託來一個棋桌,桌上一應棋具俱全。
皇上不時朝李眠兒瞄上一眼,心道,早知道,去年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把她留在這皇宮裡頭的,有事沒事過來看看,濾濾心情,倒也不錯!接着,他又轉頭來,看了看長公主,濃黑的眉毛尾梢處幾不可見地稍作一抖,然後似乎大爲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