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少說。殘軍部隊繼續往前走,前面又是一片荊叢。幾位弟兄輪番揮舞着砍刀,向前邁進,女兵們氣喘吁吁緊緊跟在後面。走了大半天,也沒顧上休息一會兒。
忽然,有人發現前方老遠的地方,一棵大樹上掛着滿樹鮮紅的野果,走在前面的人忙向這羣飢餓的女兵呼喊着:“趕快向前跑呀,你們看,前面樹上掛的是什麼?”
飢餓致極的女兵,看着前面樹上掛着這麼多鮮紅的野果,一個個都來了精神,她們喘着氣,撒了歡地向前跑去,全不顧腳下坑坑窪窪的野草和荊條。
女兵們趕緊跑到樹下,每個人都摘了滿懷的野果。等男兵們趕到,大樹下已經堆了一大堆女兵們的勝利果實。政芬領着兩個孩子也趕到了,大家都圍坐在樹下美美的吃了一餐。等吃飽以後分野果儲備時,這才發現,身體十分虛弱的緬語翻譯李玉湘一直都沒在這兒。
“李玉湘呢?”小李丹驚叫起來。“她不是也跑來採野果了嗎?”
鄧克保心頭一顫:李玉湘這幾天正在患感冒,他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在這種環境中生存,每個人都在鬼門關前面徘徊者,一不小心,隨時都有可能永別人世。人們心情不免緊張起來,馬上跟着鄧克保往回找去。
“李玉湘!”“李玉湘!”找了很遠,終於在剛纔經過的一棵大樹下的亂草叢中找着了:臉色慘白的李玉湘蜷縮在那裡,看樣子像是不知什麼原因跌倒後就再也沒有起來。周圍的蚊子就像一團濃烈的煙霧一樣圍繞着她。她的半個臉已經被巨蚊叮咬得血肉模糊,身上也爬滿了螞蟥,脖子上還叮有一隻熱帶雨林中特有的毒蜘蛛。她早已沒有了呼吸。
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不能到緬甸當緬語翻譯了!小李丹扶着這棵大樹,放聲痛哭!就這麼一小會兒,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這副摸樣。所有的人心裡都不是滋味,都難過得落下淚來。
兄弟們悲痛的在小李丹扶着的大樹下挖了一個坑,將李玉湘埋了進去,然後砍了一棵樹,做了一塊牌子,上面寫着:“中國女兵李玉湘,遵照她的遺願,永遠留在了緬甸。”人們在她簡樸的墓前,擺放了剛剛採來的一堆鮮紅的野果,又深深地三鞠躬,然後轉身重新踏上征途。
李玉湘的犧牲,給這個分隊,特別是這些女兵帶來了一種灰暗的影響。每個人嘴上不說,但心裡都在想:剛纔還有說有笑,怎麼說走就走了?下一個遇難的會是誰?我能不能走出深山密林?我會不會也像李玉湘一樣,帶着自己美好的理想留在這荒蠻的野人山?
羣山似乎都變得面目猙獰青面獠牙,腳下草木也讓人捉摸不定。危險如影隨形,使人感到:
石山開口顯猙獰,似怪如魔怒目睜。
自慟心灰前景淡,香消玉殞惹人驚。
殘軍部隊進入了一條狹長的山溝,人們繼續披荊斬棘向前進。這條山溝的空氣又悶又溼,好像空氣中都能擰出水來。幾天的叢林抗爭,人們的感覺都麻木了,蚊蟲叮在身上也不知道,直到汗水把那些蚊蟲連同泥灰一齊沖刷下來,才知道那些大肚子蚊蟲已經喝飽了自己的血。
突然,前面山谷中出現一團灰黃色煙霧,那煙霧就像高懸在山溝裡的漩渦一樣,緊貼着地面,充滿了半山溝。
“不好!那可能就是瘴氣!很毒的!”護士長夏芸香驚叫起來。
“瘴氣?什麼是瘴氣?哪裡有瘴氣?”鄧克保一驚:難道《三國演義》中蜀軍西征雲南,密林中遭遇瘴氣的故事,今天真的要在這支軍隊中重演?
“如果真的是瘴氣?那該怎麼辦?啊!我是說,你一定有辦法對付瘴氣,對不對?”鄧克保焦急地追問着夏芸香,想知道一些有關瘴氣的知識。
“我也說不清楚。還是過去聽老師講的,說南方的熱帶雨林中確實有瘴氣,那瘴氣實際上是由許許多多有毒的細小蚊蟲組成,像是黑黃色煙霧陣,經常聚集在水窪潮溼之地,遇有人畜驚動,便羣起而攻之。即便是人畜呼吸,吸入後也會中毒。我看前面那堆氣團,很像嗎!”夏芸香說。
啊!對!當年諸葛亮也許就是在這片山林中遇到的瘴氣!鄧克保趕緊命令部隊:前面可能有瘴氣,部隊停止前進,趕快往山坡上轉移!並馬上派人通知前後兩個分隊往山坡轉移。
可是晚了!開路的先頭部隊已經有好多弟兄被瘴氣薰倒,昏迷不醒。李國輝等人也被薰得頭昏腦脹的,只能被人攙扶着往山坡上轉移。
部隊暫時走不了了,只好在山坡上宿營,等待中了瘴氣的弟兄們康復,特別是要等李國輝等軍官們康復後才能繼續前進。同時,爲了驅除瘴氣,軍營中大白天也要燃起篝火。
中了瘴氣的李國輝昏昏沉沉躺在山坡上的一片空地上,他懷孕的妻子唐興鳳淚眼汪汪守在身邊。這時,一個年輕的軍官走了過來:“長官,請吃飯吧,你的身體馬上就會好起來,天又要黑了,可要多吃一點。”來人端着一個搪瓷缸,茶缸裡盛着熱氣騰騰的稀粥、
李國輝坐起來,一看來人是偵察科長錢運周,李國輝動情的握住了錢運周的手。錢運週一路上負責探路偵查,平時很少和大部隊在一起。這次聽說有人中了瘴氣,要暫時停止前進,錢運周才特意趕回來,佈置有關瘴氣的預防和治療工作。
李國輝的嘴角抖動着接過搪瓷缸,兩人互相對視着,眼睛裡都有一種彼此會意的東西,那就是對於這支隊伍命運的深深擔憂。
錢運周科長是雲南人,二十七八歲年紀,很年輕,他自小就跟隨着父親闖蕩,對雲南及其周圍金三角的風土人情都很熟悉,經常奉命出境偵察,他畢業於黃埔軍校成都分校。錢運周本來是第八軍軍部的偵察科長,軍部在元江被打散後錢運周偵查回來偶遇七0九團,就跟隨了李國輝殘部。正好可以做七0九團的嚮導。
篝火旁,李國輝和錢運週二人推心置腹的交談起來。
“錢科長,你看咱們千辛萬苦逃到緬甸,可這緬甸也決非久留之地。現在,我們和長官部也都斷絕了聯繫,成了一支孤軍。你對這一帶風土人情都很熟悉,又是個遇事愛思考的人。你認爲前面怎樣走纔好?”李國輝喝完稀粥,望着這位年輕軍官被火光映紅的面孔問道。
錢運周慣於察言觀色。他用樹枝撥弄着火堆,火星不時濺起來噼啪亂響漫天飛舞。錢運周眼睛看着火堆,有意顧左右而言他。他謹慎地試探着說:“走着看吧。至於這支隊伍今後該怎麼走,就看長官你的意思了,我們大家全聽你的。”
錢運周看看李國輝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錢運周又接着說:“我聽說,一九三師二七八團團長羅伯剛長官扔下隊伍,自己帶着錢跟隨馬幫逃到泰國去了。”
李國輝顯得一臉悲愴。深沉了好久沒說一句話。是啊,豈止一個羅團長!兵敗如山倒啊!那些在士兵面前氣勢洶洶的長官,打了敗仗誰不倉皇斂財四處逃奔?真是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啊!軍長師長扔下部隊,錢餉一裹就開溜的事還少嗎?在整個guo軍隊伍中,長官把部隊的槍械賣了,變換成現金和金條,偷偷扔下部隊逃到國外去做富人,這樣的壞榜樣實在太多了。弄得官兵人人自危,惟恐一覺醒來自己已經被長官給賣了。話又說回來,國軍中的醜事也不是現在纔有的,早幾年不是也有好多軍官倒賣軍火嗎?
營地一片寧靜,雖然危險暫時被拋在了身後,可是前面的道路更加使人迷茫。再說,即便是走出了深山野林也不是萬事大吉。逃出國境只能算是權宜之計,非法闖入別人的國家,誰會歡迎武裝入侵者呢?現在國軍的兵團主力已經覆滅,軍長、師長都早已不知去向,他們這些人該上哪裡去接受命令呢?到海南島?到臺灣去?那要橫穿整個東南亞,且不論你是否走得出這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走完長達數千公里的漫長路程,就是作爲主人的那些主權國家,他們允許帶着武器的軍隊穿越過去嗎?要是不允許怎麼辦?靠武力行得通嗎?區區一千來人,打不贏怎麼辦?比如眼前,如果緬甸政府不允許過境,對他們這支殘軍部隊實行強制繳械,這些人又能怎麼樣?要真是那樣,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在緬甸當勞工或者做苦役,還不如當時就向解放軍繳械投降好呢!
李國輝早已悟出了錢運周說這話的另外一層意思。很明顯,還有人對這次逃亡行動不理解,或者說不相信他李國輝,現在開始迷茫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沒有退路,看來現在還必須進一步堅定信心,才能走出困境!於是李國輝語氣很堅定的說:“我李某人要是想開溜,決不會等到現在!這一千多官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一日爲長官,便如一日爲父母,如不能身先士卒,反倒苟且偷生,上愧皇天后土,下愧國家人民,我李某寧願當衆自殺!”
聽了李國輝的表態,錢運周喃喃解釋說:“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是擔心,如果真的有……那我們這些做部下的,當然也只好各奔前程。在這種境況下,即使……我們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既然李長官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願意追隨你到天涯海角!”
李國輝嘆息道:“錢老弟,你對金三角這一帶熟悉,正好替我出主意。我們現在已經不是誰的官職大小問題,反正我們大家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生死與共啊!”
錢運周長嘆一聲:“唉!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一定要想辦法走出這片森林。再往南走大約三天的路程就可以到達緬甸撣邦的東北部,那地方華人居多。往後我們不妨暫且留在那裡,等待長官部指示,待時機成熟再反攻大陸,或者看看形勢發展再說,怎麼樣?”
李國輝點了點頭。兩人都像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動。天地寂靜,大山無言。只有一堆堆篝火噼噼啪啪的冒着火星。
突然,半空中一聲驚雷,震得整個山樑都在抖動。緊接着。一場大雨從天而降。大雨雖然澆滅了篝火,但是人們還是喜不自勝,紛紛站在山坡上享受着上天恩賜的淋浴。還有好多人站在大雨中張大了嘴,痛飲這甜甜的無根之水。
人們趕緊攙扶李國輝進了山洞。把其他傷病員也擡進山洞中或者其他避雨的地方。
“大雨把柴草都給淋溼了,過一會兒還要再點燃篝火驅逐瘴氣嗎?”李國輝問。
“不用了,雷雨已經把瘴氣都驅除完了。雷雨一停空氣就清新了!”錢運週迴答。
這場雷雨來得正是時候,當然也給繼續行軍又增添了一些困難。真是:
雷驚夜雨狂,理氣蕩塵漿。
驅鬼降魔瘴,亦添路困慌。
未知雨後這支部隊又會怎樣,且看以下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