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看着韓詩語的目光,許夏低下頭去:“你媽媽當初是和我父親……後來你父母分居的時候,我爸爸以爲可以和你媽媽在一起了,被你媽媽罵出來了,喝得醉醺醺的。到了我家又被我媽拒之門外,出門的時候被車撞死了。”

提起父親的去世,許夏毫不忌諱地用了死了這樣的詞語,可見她對這個父親其實也並沒有多少敬意在裡面。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那件事情了……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你是我妹妹。”

韓詩語一時間有點張口結舌。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只是婚內出軌,和媽媽一樣,當初她問了媽媽自己的生父是誰,得到了一個死了之後就沒有其他回答。

可是現在聽到許夏說的內情,似乎,自己生父的死和當初的婚外情還有點關係。

而且,她甚至根本沒想到自己可能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或者是姐妹,更沒有想到,居然會是許夏。

從許夏的立場來看,難道不會很恨她的媽媽那個第三者,連帶着也恨她這個不倫的產物嗎?她爲什麼用這樣謙卑的態度找上門來,是想要什麼……要錢嗎?

“所以你來找我是因爲?”

韓詩語沒有把要錢那兩個字說出來,未免也太過傷人。而且,剛剛聽說了生父的死因,她的內心無疑是有點茫然的。

許夏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她並沒有想到韓詩語已經開始覺得她是來要錢的了。

“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前幾年媽媽也去世了。現在,你就是我最親近的親人了。上次看見你的時候沒有相認……是因爲我當時沒有什麼像樣的工作,手裡也沒有什麼錢……”

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錢包,看也不看地把裡面粉紅色的百元大鈔全都掏了出來,塞在韓詩語的手裡,挺直了腰板:“我現在可以照顧你了,你……”

許夏有點心虛。

她其實也知道,雖然韓詩語的父母離婚了,邱瑩瑩也一直都對韓詩語不太好,但是韓詩語肯定還是比她這個姐姐有錢的。但是她總覺得,韓詩語應該是需要她這個姐姐的。

“我也知道你有錢……但是總歸是不一樣的。你們學校肯定也有需要家長的時候……我,我總歸是你親姐姐。我比你大那麼多呢……”

捏着手裡厚厚的一沓人民幣,韓詩語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她的性格,本來是應該拒絕許夏的。她並不需要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尤其是當她在知道生父的死因自己的媽媽佔了很大的關係的時候。

雖然哲安高中經常召開家長會,可是她家裡的情況梨花姐似乎心知肚明,每次都單獨找她說不用她叫家長,讓她別擔心什麼的。

她其實……並不需要一個姐姐。

她的卡里還有攢下來的二十多萬,也足夠自己開銷了。

“你找了什麼工作?在哪裡?”

許夏有點沒預料到韓詩語第一句話居然問這個,她猶豫了一下:“我現在帶了幾個學生,在紅旗街那邊租了個教室,教人彈吉他。然後在樂器行那邊……有人買吉他也給我抽成……”

“現在有幾個學生了?一個學生多少錢?”

聽着韓詩語和她聊天,許夏有點放鬆了,她以爲韓詩語問她這個只是暫時不知道說什麼:“有六個學生了,學這東西一個月五百也就,再多就沒了。”

韓詩語低頭看着手裡的一沓人民幣,她大概摸了摸,有三千多的樣子。按照許夏剛剛說的,她是把手裡所有的錢都給她了吧?

這樣沉甸甸的關心……

她本來是應該拒絕的,也並不需要手裡的錢,可是她現在卻有種把錢收下的感覺。

“那你住在哪裡?住在教室那邊嗎?”

許夏點了點頭,“對,那邊地方挺大的,空着也可惜了。”

韓詩語本來想說讓她住到自己租的房子那邊來,可是想了想,那邊畢竟是她“爸爸”租的,如果知道給自己戴綠帽子的男人的女兒住進去,會不會太傷他的心了?

她把手裡的錢數出了三千,剩下四百零頭留下,把三千給許夏塞了回去:“我不用這麼多,這四百我收下了,就當是你來了給我買了禮物。剩下的錢你拿回去,去打個廣告也好。我爸一直都給我打生活費,我現在沒什麼缺的。”

聽見她不叫姐姐,也不收錢,收下四百塊多半隻是爲了讓自己的面子好看一點,許夏嘆了口氣。

她也從來沒指望過韓詩語能一下子就認自己,還是辯解了幾句:“詩語,你別……我之所以現在纔來找你,是之前不能跟你說這個,又怕你想起你爸難受……”

韓詩語搖了搖頭:“下次模擬考試之後有家長會,你……你能來嗎?”

許夏頓了一下,用力地點頭:“我能來,到時候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就行。”

不對,她去韓詩語的家長會之前,是不是應該打扮一下?至少這頭銀髮怎麼也得染成黑色的吧?等下離開的時候,她就去染頭髮。

許夏絲毫沒有意識到,之前找工作的時候,就因爲不想把頭髮染成黑色她錯過了好幾個機會,可是現在卻因爲要給韓詩語開家長會,自己就想到了去染髮。

還有,衣服是不是也得穿得正式一點?

“你提前一天給我打電話吧……我準備準備。”

看着許夏的樣子,韓詩語有一句姐想叫出來,可是還是噎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她其實並不恨許夏,對對方也沒有什麼惡感。畢竟,這件事說出來其實就是自己的生父和媽媽兩個人做下的。許夏和許夏的媽媽,都和自己的爸爸一樣無辜。

至於當初她說的媽媽出軌是她告訴爸爸的,她也能理解。不然還要怎麼做?她生父甚至在知道媽媽和爸爸分居之後第一時間就找過來了,想必在家裡也肯定說過了要離婚之類的事情。

如果自己是那個孩子,說不定會做得更絕吧。

她其實在心裡已經接受了許夏做自己的姐姐,至少對方比那個已經一年多沒見過面的媽媽要稱職多了。但是姐姐這兩個字,她仍然是暫時叫不出來。

許夏看她遲遲不往下說,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她也沒希望兩個人第一時間就親如一家。

雖然現在兩個人都是孑然一身了。

許夏離開之後,韓詩語從小樹林裡出來,在陽光下站了一會兒。

十月中,幾乎已經完全進入秋天了。氣溫低了,風也冷了,只有陽光還是灼熱的。站在陽光下面,那種溫度暖暖地曬在她的後頸上,弄得她舒服得像是一隻貓,恨不得想要打幾下呼嚕。

賀蕭說了,晚上要來找她吃飯。韓詩語看了看手機,跟兩個人約定的時間只差十幾分鍾了,她索性就繼續站在那裡等賀蕭來。

今天晚上兩個人一起吃個飯,然後陪她去修修頭髮。

大概只過了幾分鐘,賀蕭就提前來了,他總是提前到的,每次韓詩語出來都能看見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卻一直不肯打電話叫她出來。

“賀蕭!這邊!”

看見對方聽好了車,韓詩語揮着手臂把他叫過來。

賀蕭明顯地楞了一下,這才迅速地跑了過來:“今天怎麼在這邊?出來買東西?”

他看見韓詩語手上空了的奶茶倍,極其自然地直接接了過去:“今天想吃什麼?”

“隨便吃點什麼都行,今天我同父異母的姐姐來找我了,”她頓了一下,笑了笑,“我還挺高興的。”

韓詩語不是韓爸爸親生的這件事,賀蕭其實是知情的。不光是從父母那邊聽到了,也聽韓詩語親口說起過。不過,對韓詩語生父那邊的事情,他卻不知道什麼,聽見韓詩語說起,也就問了一句:“那你的生父……”

“他已經死了。”

“小語……我不是故意的,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

“沒關係。”

跟着賀蕭上了車,韓詩語想了想,決定去吃小時候爸爸常常帶她去吃的一家店。那曾經是她童年時候每天最喜歡的一件事,爸爸偷偷地帶她出去吃好吃的,因爲媽媽的飯菜總是做得很難吃。然後兩個人就可以在媽媽端上飯菜的時候少吃一點晚上也不會餓了。

那曾經是多麼美好的童年啊,可是現在卻已經完全沒有了,還間接地毀掉了許夏的家庭……

“去醉仙居吧,今天我請客。”

看着韓詩語明顯是回憶着什麼的神情,賀蕭沒有搶着說要請客,說了一句好,車子就朝着醉仙居風馳電掣過去。

醉仙居的名字聽起來很風雅,但是其實只不過是一家燒烤店罷了。當時韓爸爸還不像是現在這麼有錢,還是給別人打工的經理,常常吃的飯店一般也都不是什麼大的店子。留到現在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家了。

對於韓詩語來說,這裡的美好回憶甚至比在家裡還要多,在家裡的回憶總是媽媽的怒氣衝衝。

可是現在甚至連這樣的都看不見了,她看了看通話記錄,媽媽上次打電話過來已經是三個月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