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天之後,韓詩語因爲尷尬,總是有意無意的躲着王兆輝,雖然她並非故意,但對方從名義上來說,是可以當她父親的人,她怕被誤會,尤其是怕被邱瑩瑩誤會。

不過那件事似乎成了她和王冉還有王兆輝之間的一個秘密,誰都沒有提起,或者說對於他們父女二人來說根本不值得一起,因而纔將其拋之腦後。

總之,他們沒提,韓詩語自然不會主動去說,只是與王兆輝儘量的保持距離,絕對不會同他獨自待在一個空間。

收到祁夏喜的回信是在大年三十的早上,她原本在年二十八那天就看到了韓詩語的短信,不過她手機出了點問題,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回覆韓詩語。

兩人通了電話,約好晚飯過後去廣場匯合,那裡有跨年的活動。韓詩語並不是很想去參加那種人潮擁擠的活動,不過能夠從這個家裡走出去,無論是哪裡,她覺得都行。

掛了電話,韓詩語下樓,發現邱瑩瑩在廚房忙着洗菜,王冉則和王兆輝坐在客廳削蘋果。韓詩語猶豫了一下,最終拿起了架子上的圍裙,圍在身上後,她又用頭繩將頭髮紮了起來,走過去拿起一根蒜苗,話也不說的處理了起來。邱瑩瑩先是一愣,隨後也一言不發的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佐料處理完畢,韓詩語又開始切土豆絲,王冉家沒有專門削土豆絲的廚具,韓詩語便稍微展示了一下她的刀功,她的速度很快,兩個拳頭大小的土豆幾乎只用了三分鐘就切完了。

由於她太過專注,並沒有注意到王兆輝的視線,聽着廚房傳來的乾淨利落的切菜聲,王兆輝只覺得自己像是在聽一首節奏輕快的歌,漸漸挑起了他那很久未見觸動的心。

他看着廚房裡那忙碌而專注的韓詩語,喉嚨一陣乾澀,連吞了三口口水,才緩了過來。

“爸,你在看什麼呢?”王冉順着王兆輝的視線望去,廚房內一人切菜,一人洗菜,兩人配合的相當默契。

王冉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湊到王兆輝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說:“爸,邱媽媽是很好看,身材也好,對人也好,但你也不至於迷戀但這種程度吧,眼珠子都快盯出來了。”

聽到王冉這麼說,王兆輝趕緊收回了視線,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看的並非是邱瑩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隨後瞪了王冉一眼,訓斥道:“你一個高中生,說這些話合適嗎?”

王冉不以爲然的聳了聳肩,端着切好的水果朝廚房走去,用水果犒勞了一下在廚房辛苦準備的母女二人,隨後便到了王兆輝一展廚藝的時候。

邱瑩瑩留在了廚房幫忙,韓詩語則同王冉坐在客廳裡看歷年的春晚回放。一直看到中午十二點,總算開始陸陸續續的將菜端上了桌。

韓詩語已經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紀,以前在父母面前不敢喝,都是私下和朋友一起偷偷的喝兩口,現在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他們面前品嚐酒的甘甜了。

王兆輝給邱瑩瑩倒了一杯紅酒,正要去給韓詩語倒,被韓詩語一把從手裡拿走了紅酒瓶:“叔叔,還是我自己來吧。”說着,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這纔將紅酒放在了王兆輝面前。

王冉則喝的是果汁,四人舉杯說了幾句新年祝詞,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起來,韓詩語則安安靜靜的吃着飯,王兆輝好幾次將話題拋給她,她當做沒聽見一樣無視了過去。一頓午飯吃的相當尷尬,爲了儘快從這種尷尬的氛圍中抽身出去,韓詩語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裝作還有事的樣子,道了聲“我吃飽了,你們慢吃”,隨後便拿了一條圍巾出了家門。

走在路邊,看着每家每戶門口貼着的大紅對聯和掛在樹上的燈籠,韓詩語仍然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年味,以前沒有過,現在仍然沒有。

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時間,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看開頭的幾個數字似乎是帝都的電話號碼。知道韓詩語電話號的沒有幾個,而且能用帝都的號碼給她打電話的人,除了李梓藤,她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韓詩語接了電話,就在她將要喊出李梓藤的名字的時候,那邊卻傳來了一聲沙啞的聲音:“韓詩語,你說放手就放手了啊,你憑什麼決定我的想法?”

是顧璟睿!而且聽他的語氣,似乎喝了很多的酒,醉的有些神志不清的程度。

韓詩語心裡一突,下意識的就掛了電話,她感覺到自己的腳在發抖,立馬伸出一隻手扶住了路旁的一顆樹。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顧璟睿會在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而且還說出那樣的話,他不是和小雪發展的如膠似漆嗎?娛樂圈和網上的人都將他們兩個奉爲“模範情侶”了,隔三差五的還有人寫他們即將完婚的消息麼?

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那個號碼,看來顧璟睿醉的不輕。

韓詩語不知道顧璟睿發生了什麼,她現在只想逃避,在那個夢裡,或許她確實對顧璟睿還有餘情,可是醒來之後她清醒了,她跟顧璟睿之間存在那麼多的隔閡,就算還彼此還喜歡着,也沒有可能在一起。

她掛了電話,緊接着將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她想,顧璟睿肯定也只有喝醉了之後纔會這樣,等他清醒過來,也會像她一樣,將他說的話當做一場無法實現的夢。

因爲他們兩人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去取代彼此。

韓詩語靠着那棵樹,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去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自從她從那裡搬出來,她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了。反正也不知道去哪兒,索性就走去看看,就遠遠的看一眼就好,而且,她有些想念樓下賣包子的那位奶奶了。

那棟房子,少說也值個上百萬,現在房價看漲,韓詩語想應該是哪位有錢人家將它買了下來。結果剛走到診所旁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那棟房子,門窗甚至是樓頂的琉璃磚瓦都被拆的一乾二淨,只留下了一個空殼,連房頂都沒有的空殼,孤零零的立在那裡,雨水將牆面淋溼了又被太陽暴曬,牆面上長滿了黑色的斑點,看起來十分的破舊。

“他就這麼容不下這個家嗎?寧願毀掉它,也不願讓它保留它本身存在的價值嗎?”

韓詩語在心裡自問,她沒有想到,她的爸爸會是這樣一個絕情的人,不過十年未歸,她也清楚的明白,他確實很絕情,只是傷的太深,容不下一粒沙礫在眼裡。

這棟房子,就是他眼中最刺眼的沙礫!

那既然這樣,他爲什麼還要履行一個當父親的義務,給她在B大附近買房子,每個月還會給她寄足夠的生活費供她吃喝,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韓詩語不解,她翻出手機,爸爸的電話號碼還在她的手機裡保存着,她打了過去,即使這通電話之後,她會失去所有的物質來源,她也要知道原因。

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空號”這兩個無情而又冰冷的字眼。

韓詩語坐在路邊,這下連唯一的一個方向都沒有了,她不知道該去哪裡,眼前昏暗一片,好像什麼也看不見似得。

“韓詩語?”

突然,有人從她面前跑了過去,隨後又跑了回來,站在韓詩語的面前,一雙好看的眉毛皺在了一起:“不是吧,咱們最多也就一年沒見,你就流落成街邊要飯的了?”

韓詩語這時還是保持着剛纔做飯時隨意紮起來的髮型,所以看起來有些凌亂,再加上這大冬天的,又是除夕,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上,怎麼看都覺得像一個乞丐,只是乞丐沒有她穿的體面而已。

韓詩語沒有擡頭,只目光呆滯的看着眼前的一雙小皮鞋,問着鞋子的主人:“孫楠楠,我問你,到底什麼纔是現實,什麼纔是虛幻?”

孫楠楠手裡提着一袋她從超市買的豆芽,提起來朝韓詩語肩上打了一下,她沒有回答韓詩語的問題,對她發出邀請道:“喂,地上涼,去我家坐坐吧。”

韓詩語擡起頭,眼中的迷茫讓孫楠楠當即嚇的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她的樣子不嚇人,但是那種眼神,幾乎快要接近絕望似得,孫楠楠印象中的韓詩語,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附身雙手抓住韓詩語的肩膀,猛地搖了幾下,喊道:“喂韓詩語,你醒醒,大過年的你別嚇我!”

韓詩語眼裡漸漸印出她的模樣來,她起身站了起來,衝孫楠楠笑了笑:“歡迎回來,新年快樂。”

隨後幫孫楠楠撿起地上的袋子,問她:“晚上要來廣場跨年嗎?我和夏夏都會去,你也來吧。”

孫楠楠看着她滿臉心事的樣子,剛想問兩句,韓詩語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晚上見。”

看着韓詩語略顯蕭條的背影,孫楠楠想起了家裡那個喝的爛醉如泥的表哥,如果她不是出來買豆芽給顧璟睿熬醒酒湯,恐怕也遇不到韓詩語吧,她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轉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