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璟睿站起身的那一瞬間，賀蕭和阿集也注意到了這一邊。
“小鮮肉可是要去撩你的女孩了，你好久不回來了不知道，他現在幾乎是這間酒吧的活招牌。這麼多女孩子，幾乎全是衝着他纔過來的。還不快點過去看着點？”
“她不是隨便一個小白臉就能撩到的女孩子。”
賀蕭緊緊地握住了酒杯，力氣大得整個掌心都在發白，嘴上裝作不在意，可是整個身體卻已經緊張地繃緊了。
過去不管有多少男孩子靠近韓詩語，他都從來沒緊張過。從小一起長大，他最明白韓詩語的性格，她看起來從來不像是那種不談戀愛的乖乖女，可是在她的心裡，卻絕對不會輕易地爲誰動心。
父親的十年不歸，是這個看起來明豔開朗的女孩子心底一塊揮之不去的陰翳。
可是這一次……他卻有點緊張起來了。
在阿集好笑的目光中，賀蕭重重地把玻璃杯放在吧檯上，朝着韓詩語的身邊走過去。
韓詩語不知道身後的賀蕭已經緊張起來了，她看着放下吉他朝着她這邊走過來的顧璟睿，在心裡默默地給他的外貌打分調高了一分。坐着彈吉他的身後看不出來，站起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的身材居然也不錯，一雙長腿幾乎可以和T臺上的男模相比。
他走下舞臺之後，少了那些迷離的燈光，透過臉上浮誇的妝容，能看出來五官格外地精緻。那些誇張的舞臺妝不但沒有非主流的感覺，反而在他精緻的五官的襯托下有一絲浪蕩不羈的感覺。
不過，韓詩語一向是非常討厭這種故意耍帥撩妹的行爲。仗着一張得天獨厚的臉，從小到大她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陣仗，在別人看來是浪漫是心動，在她看來卻是煩得不行。
尤其是，她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
尤其是那句顯然是故意挑釁的“小朋友”，讓她幾乎有把果汁潑到他臉上，潑花他的妝的衝動。
看着一步步走過來的顧璟睿，韓詩語仍然沒放下手中的橙汁，她輕輕啜飲了一口，讓那份新鮮的果香在舌尖慢慢縈繞了一下，才輕輕地吞下去。
“你想好了麼？”
韓詩語壓抑焦躁的舉動，卻被顧璟睿自動自覺地解釋成了羞澀——畢竟，他還沒有遇見過真正能夠抵抗他的女生。他壓低聲線，聽起來格外地沙啞性感。
“只要是你提出來的，不管是什麼都可以。英文、日文，我都可以。”
韓詩語放下了手中的果汁杯，嘴角慢慢扯出一個笑容。如果是蘇然在這裡的話，一定能看出來她要捉弄誰了。只可惜顧璟睿卻並不知道這一點，看見韓詩語比他想象中漂亮得多的笑容，他有種獵物即將到手的喜悅，挑釁地看了一旁正從人羣中擠過來的賀蕭。
對於有些猛獸來說，更讓他們感興趣的往往不是獵物本身，而是捕獵……甚或是搶奪獵物的過程。
“我要聽小星星。”
韓詩語脣畔的完美笑容慢慢地變大，似乎生怕對方沒有領會到她惡作劇的意圖，她甚至故意地解釋了一句：“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那個小星星哦——”
一個哦字被她抻得長長的，尾音調皮地上挑，充滿了挑釁意味。
正在人羣中擠過來的賀蕭臉上忍不住掛上了微笑，他突然回憶起來，這丫頭從小到大是如何對那些追求者毫不留情地拒絕的。看着韓詩語回過頭來，在人羣中準確地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輕輕地眨了右眼，送上一個調皮的微笑。
看着轉過臉去驕傲地微笑的女孩，顧璟睿怔住了一瞬間，接着，十分迅速地，他心底的挑戰情緒反而不減反增。
他很久都沒遇見過這樣的女孩子了。
“小星星？”
反問了一句，卻沒等韓詩語的回答，顧璟睿轉身重新登上了酒吧中央的圓形舞臺。他卻沒拿起自己的吉他，而是搶過了鼓手中的鼓槌，坐在了架子鼓的後面。酒吧中的燈光也紛紛追逐着他的身影，把焦點帶到了架子鼓後面的位置。
他居然真的要唱小星星？
韓詩語想象過對方許多種反應，卻獨獨沒有料到過這一種。畢竟，她的態度只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出來，不過是故意在戲弄這個歌手罷了。雖然從來沒有來過這間酒吧，但是從他的受歡迎程度上就能看出來，一定是被許多人追捧的炙手可熱的紅歌手。自己這樣輕忽的態度，他居然就接下來了？
而對於已經走到了韓詩語身邊的賀蕭來說，他卻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就好像是他出國之前的那一天，雖然當時覺得沉悶又平凡，不過是個和每一天一樣的一天，但是現在看來，正是那一天讓他整個人生的軌跡離他的小姑娘越來越遠。只是當時站在命運的三岔口，誰都沒有發現。
韓景瑞手中的鼓槌在空中交叉着擊打了三下，整個酒吧的燈光陡然間暗了下來，只有一束燈光，照着架子鼓後面那個突然顯得有些伶仃又高大的身影上。
一陣細密的鼓聲響起。
韓詩語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抱着吉他的顧璟睿居然連架子鼓也可以打得這麼好。就算她只是個外行，也能看出來，想要打到這樣細密的鼓聲，手速絕對不是隨隨便便練幾天就能有的。
綿密的鼓聲是……一閃一閃亮晶晶的節奏。
在這樣全場的寂靜之中，這樣單調又動聽的鼓聲反而讓這樣的寂靜多了一絲靜謐的味道。
很快，單純的鼓聲中加入了低音鼓的和聲，一旁合作多年的鍵盤手也開始按着一個個單音節合着顧璟睿的鼓聲。在整個酒吧越來越靜謐的氛圍中，他終於開嗓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本來略帶一絲喑啞的磁性男聲，此刻聽起來卻有了一絲空靈的意味。韓詩語的心情有點複雜，雖然她一開始是非常希望對方出個醜的，可是現在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改編，幾乎是唱到了自己的心裡。
把剛剛因爲等邊三角形不再平衡而造成的那道孤獨的傷口……再度鮮血淋漓地撕開。
綿密的鼓聲配上單音節的音階，把那一絲孤獨感無限制地擴大。
韓詩語眨了眨眼睛，趁着沒人發現，飛快地用手擦了一下眼角。雖然小星星的這首歌幾乎是人人都耳熟能詳，可是她卻真的不知道，原來這兩句歌詞後面還有那樣的兩句。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羣羣，星星眨着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
不知道臺上的歌者是不是有着和她一樣的感受，她總是覺得，那句“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羣羣”似乎格外來得慢、來得沉重、來得一地孤鴻。
突然站起身，她用力地拉了一把賀蕭的手。
“怎麼了？”
在整個酒吧靜謐的環境之下，賀蕭雖然對臺上的歌手有着隱隱的敵意，可是卻也不敢高聲說話，只能壓低了嗓音在韓詩語的耳邊問她。
韓詩語沒回答，只是沉默地擡起手指了指酒吧的大門。
她想要離開了。
並不是因爲對對方的挑釁沒有收到預想之中的效果，她並不是那麼幼稚的人。這樣的歌聲她也很喜歡。
可是這樣的歌聲，卻並不適合在這個本來只是想要藉着酒吧喧囂渡過長夜的夜晚。她現在想不了對方會怎麼看她，會不會覺得她像是個捉弄人不成就自己氣鼓鼓離開的小孩子，她只想要離開這裡。
酒吧裡的燈光都集中在了顧璟睿的身上，賀蕭看不見韓詩語臉上的表情，也看不見她濃密睫毛下面的一片淚痕。他趕緊掏出錢包，拿出三張鈔票壓在了酒杯下面。
他很高興韓詩語現在就要離開，在酒吧緊密的人羣中擠開了一條路，帶着韓詩語一路從大門走了出去。
等到走出酒吧之後，韓詩語早已經擦掉了臉上的淚痕，甚至連剛剛的傷感也都一併擦掉了。看着滿天如同清霜般清冷的星子，她聽見賀蕭有些不解地問着她。
“怎麼了？不是你要來玩的麼，怎麼突然就走了？”
“沒什麼，就是那個……就是突然就沒興趣了……”
韓詩語本來想說那個歌手擾了興致，可是想到剛剛空靈又帶着一絲孤寂的歌聲，她卻說不出那句話，只能硬生生地把話頭嚥了回去，轉而找了個聽起來不像是理由的理由。
賀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卻沒有問出來。今天韓詩語的情緒一直都不是太好，現在她提出離開，他也只能先送她回家，改天再慢慢詢問原因。
“送你回家？”
韓詩語重重地點了點頭，聽着酒吧中隱隱傳出的鼓點聲音，加快了腳下的腳步。
燈光下的舞臺上，顧璟睿眯起眼睛看着酒吧大門的方向。那個女孩子的態度，絕對不像是會因爲惡作劇失敗就逃離的人，他脣角挑起一個邪魅的微笑，引得臺下一片尖叫。
一定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