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苦,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澆水照料的那棵小草,葉子會變紫色那棵。有一世,將你嚇死了。還有一世,取了你的魂魄,把你害死了……”
阿迷越說聲音越小,她突然沒了底氣。一直以來,她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卻未問過離苦他是否願意。他是否願意要她的妖心呢?她當時只想着讓他離開禁錮,可他是否願意爲了離開菩提寺,變得半妖半人,不死不滅?她近日裡總是做這樣的夢,夢裡的他總也是不言語的。
阿迷那日下棲鳳山時,鳳鳴神醫等在山門。他同她說:“你若想尋回原本的心,我倒是可以幫你。”
“不勞煩前輩,阿迷心甘情願。”
“他可願意?”阿迷楞在原地,這個她未想過。
鳳鳴嘆口氣便回了山,聲音自遠處傳來。“只可惜了你這身修爲。人間自是有情癡,也罷!”阿迷想着,下次再見時,一定要問一句話:“那前輩,您又是爲了誰入了凡塵?爲誰煉了血淚?”
離開茯苓城,阿迷便繼續一路往南去了。
路過山山水水,碰到小妖小鬼,也照樣不敢來打擾她。自有了兩次萬箭穿心之痛後,她便時常擡頭望望月兒是否圓滿。望着望着,竟不知不覺到了扶搖城外扶搖山。
孟婆說:“往南,扶搖城。”
阿迷在扶搖山上望着整個扶搖城,有些感慨。她的離苦就在這裡嗎?距孟婆說那話後也已快月餘,他還在嗎?若他已離開,天大地大,她也不知如何再去尋他。
阿迷決定休整片刻,便進城去。扶搖山與棲鳳山雖都是草木茂密的,但卻也不同。扶搖山上似乎更多的是葉子茂盛,可枝幹卻並不粗壯的草木。花草也比棲鳳山上的顏色多些。
她擇了一棵陽光好的大樹,棲在樹頂曬着太陽。忽然聽得一陣草木晃動的聲響。此時並無風吹過,草木晃動的聲音便異常明顯。阿迷本欲捏了隱神訣繼續睡下去,一個小妖卻已看見她,直直朝她而來。他是人的形態,似是有人追趕,臉上、身上俱是灰土,頭上還帶了幾片殘破的葉子,跌跌撞撞飛向她。阿迷睜眼的時候已來不及躲避,被他撞着自樹上落到了地上。她飛身下地,紫色的衣裙在空中翻了幾圈。小妖卻摔得比較狼狽。
他從地上爬起來,瞧她法力精純,也顧不得她是妖是鬼,急忙上前拉了她的衣袖,慌張地說:“姑娘救我!”雖是隻妖怪,卻到底是同類,聽到武器破空的聲音,她便護了他在身後,拉他俯身轉了個圈。那武器是一把銀色的劍,它擦着小妖的耳朵飛過去,錚地一聲插進他們身後的樹上,發出一陣蜂鳴。
陽光從樹葉間照了下來,阿迷在斑駁的樹影裡看到一個身着藍色衣袍的年輕人緩緩走來。她覺得這年輕人可當得起老樹精說的“劍眉星目”。他抿了嘴脣,生出一股凌厲的氣勢來。
身後的小妖自看到他那刻就在發抖。突然間,阿迷胸口的系魂鈴響了起來。鈴聲在安靜的環境裡分外突兀,她的心立刻被狂喜淹沒。
離苦。她的離苦。
阿迷用手輕撫鈴鐺,讓它安靜下來。她未想到這樣便遇見了他。他這世生得還是這般好看,比做小和尚的時候多了幾分霸氣和生動。他頭上挽了髮髻,藍色外袍繡了並不繁複的花紋,腰間繫了一個黑色的袋子,此時正發着幽幽的亮光。阿迷認得那袋子,並不是香囊,而是收妖師獨有的收妖袋。
收妖師辨妖,靠的就是腰間的黑色收妖袋,碰到妖怪會發出幽幽的光。尋常妖怪進了收妖袋,月餘便會化爲血水。阿迷半妖半鬼,離苦半人半妖,那袋子對他們都是失了作用的。
她未想到,離苦竟做了收妖師。
阿迷曾經設想過許多次他們見面的場景。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像人間女子那樣梳好看的髮髻,塗些胭脂水粉,選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邁着端莊地步子走到他面前,行一個端正的禮,說聲:“公子有禮。”可現在,她剛從樹上跌落下來,身後還護着個發抖的小妖,而且看樣子他是要收這個小妖的。這場景與想象中真是相去甚遠。
他伸手收回蜂鳴的劍,挽了漂亮的劍花,指向那個小妖說:“你今日是逃不掉的。”
小妖從他身後探出頭去衝他喊:“嵐越,你爲何非抓我不可?”原來,這一世的他有個比離苦好聽的名字,嵐越。
“你傷人性命,我爲何不抓你?”
“那小娃真不是我害的!是意外,意外!我哪裡知道,我剛睡醒翻個身,他就掉到地上去了呀!而且他只是昏睡而已,是會醒的!”
“雖未致人亡,卻有害人心。”
“沒有!雖然我是妖怪,可卻沒有害人的心!”
“你既知現在,當初爲何擇了妖怪道?”
“我擇妖怪道,只是爲了省去妖精那麻煩的修煉。況且我擇了妖怪道後,未再修煉,也未傷人性命!你且放過我,日後定會報答!”
他們你來我往,嵐越自始至終連一個眼神都未分給阿迷。她只好咳嗽一聲,看着他說:“這位……嵐越公子,妖怪也有好妖怪,妖精也有壞妖精。何不將事情辨得清楚後再做決定?”
他終於將眼神落於她身上,淡淡的,陌生的眼光帶着些疑惑。阿迷有些想念離苦給她澆水時的眼神,現在的嵐越,眼裡沒有她。他開口的聲音裡帶了疏離和責怪。“姑娘爲何護着一隻妖怪?”
“家師曾叮囑,在外定要用菩薩心腸對生靈萬物,不可輕慢。”阿迷藏了自己有些失落的心情,回答道。
“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棲鳳山鳳鳴神醫。”幾句話,她已在心裡轉了好幾個圈。鳳鳴神醫名聲在外,而且衆人都知曉,他是有個女徒弟的。借他的名號,更好行事一些。
那小妖卻瞅了他們對話的間隙,趕忙朝身後跑出幾丈遠。嵐越發現,迅速解了腰間的收妖袋,提劍運了劍氣朝他身後劈去,小妖頃刻間便化了魂魄被收妖袋收了去。阿迷並未出手,站立在旁看他運劍。只一招,她就覺出他比離苦時修爲長了許多。阿迷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覺得做個收妖師也無妨。
嵐越收了劍,向她施了一禮:“姑娘菩薩心腸,卻要用對了地方!有些事,還是不宜動了惻隱之心。告辭!”他轉身離去,已行數十步。她好不容易纔找到他,斷沒有再放他走的道理。
阿迷快步行至他面前,攔了他的去路。
“公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