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都沒料到他的靈力修爲竟已達到暗器信手拈來的程度,一干除魔者全都一愣,等到反應過來時卻已來不及抵禦,眼看就要喪命。

危急之間,忽然大風驟起,突如其來的氣流將衝勁消去了大半,化作暗器的葉片頓時失了準頭,晃晃悠悠飄到了地上,衆人擡頭,見無彥殺氣騰騰,一臉肅然正氣,負手立於人前。

除魔者們大喜:“救世主!”

這麼多年戒了殺生的耶穌信徒,終於要出手了。

衆人紛紛圍繞過去,無彥略一擺手,示意無需多言,轉而面對白夜,“魔君此番大動干戈,實在無謂,時政權乃我總部受上層所託特爲保管之物,怎可隨意交於他人,今日你若執意強取,就先過鄙人這一關。”

說罷,抽出腰間銀龍,雙目灼灼,看向白夜。

後者微微一笑,將懷裡的白葉交給一旁的玫瑰,淡淡道:“傷了一根頭髮,拿你是問。”

“是,主上。”玫瑰半扶起奄奄一息的白葉,將她全部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

白夜悠然地撫過一片掉落在肩頭的梧桐葉,衆人定睛一看,只見那纖細手指滑過之處,原本碧綠的色彩竟轉爲銀白,待到他手再度移開,那梧桐葉竟已變成一柄通體雪白的劍,他手腕一抖,劍身陡然加長,隱隱泛着寒氣。

白葉依附着玫瑰勉強站定,不知爲何方纔被穆爾攻擊的地方靈力無法癒合傷口,痛楚反而越來越強烈。

“陛下還好嗎?”玫瑰皺眉問。

白葉點了點頭,看向修羅場中央一觸即發的兩人,“白夜有幾成勝算?”

畢竟他們人多勢衆,白夜縱使力量再強大,以一抵百也只怕力不從心,更何況除魔者的招數陰損她算是領教多回了。

旁邊的彥笑着出聲道:“安心吧小貓,主上可從未輸過。”

白葉翻了個白眼,“你不去幫忙,就在旁邊看戲?”

“這是無彥老兒與主上的宿怨,干預了我怕被大卸八塊呀。”

宿怨嗎?

她看着那抹妖異的紅色身影,風一時間大起來,帶着種無形的壓迫感,幾乎要令人窒息。

紅色和黑色就在距她十步之外的地方,面對面的站着。白葉突然就感覺天地間一片肅然,就像是很多次在武俠小說裡讀到過的,高手之間的對決。

有一陣風自無彥腳下升起,旋轉而上,颳得人睜不開眼。

白葉擡手擋住眼睛,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待感覺風小一點再睜開眼時,幾乎就要叫出聲。

那個白鬚溫吞的俯瞰重生的救世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充滿肅殺之氣的復仇者。

一邊是眼神冷洌的無彥,一邊是帶着妖媚笑容的白夜。

似乎是感覺到了白葉擔憂的眼神,以至於對峙中的白夜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挑了眉,笑容裡似乎有點什麼深意的樣子。

他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乖乖的,別擔心。”

“魔頭,還我孫兒命來!”無彥高聲斥道,舞作着手中銀龍提腳便飛身向前。

在看到銀龍出鞘的那一刻,白葉只覺心臟猛得一麻,便失去了意識。四周是一片迷霧,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真切。冷不丁有一隻白皙的手伸出,將白葉扯進了無盡的黑霧之中。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紅衣似火的少女,蒼白瘦削,卻又十分漂亮。

“紅葉?”白葉怔了怔。

“你害死了零。”她開口,控訴,如淙淙的溪水一般涼入心扉的聲音,極淡,極淺。

白葉垂下眼簾,無法替自己辨駁。

“你果然還是害死了零!”她咬牙,眼睛裡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腳下的泥土突然變得鬆動起來,白葉微微一驚,已經陷進了無邊的沼澤裡,不斷地往下陷,往下陷……她驚叫起來。

“把身體給我,把身體給我!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紅葉站在高處,滿眼血紅。

白葉墮進了無盡的黑暗裡,她掙扎,哭喊,有一個煙塵般的影子拉住了她,他看着她。他說,原來我是紅葉的劫,而你卻……是我的劫。漆黑如墨的眼眸裡流下血色的眼淚。

零,零……那一個銀髮中山裝的男子,那玉雕一般的男子……

有一隻冰涼的手按上她的額頭:“你的心和身體都是我的。”耳邊,有一個魅惑入骨的聲音,白葉的神智一下子清明起來。

她如驚弓之鳥一般坐起身,先叫了聲,“零?”

“嘖。”輕輕的嘖嘖嘴,在耳邊響起的是白夜稍帶委屈的聲音,“姐姐你太傷我的心了,心裡只有別的男人。”

白葉睜開眼,見自家壞弟弟坐在牀邊,眉眼彎彎的看着她,一面指着自己的臉,“我受傷了。”

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見他左邊的臉頰被什麼劃了小小的一道傷口,微微的滲了點血絲。

他笑眯眯的看着她,“不安慰我一下麼?”

她丟了個白眼過去,“安慰個頭,無彥掛了?”

“被他逃了。”他裝作更委屈的樣子,“人家還不是看你暈倒了,擔心你這個笨蛋有什麼事,你也知道的,刀劍無眼,拳腳無情。”

白葉斜眼睨着他,“他殺了零,害了穆爾,地牢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魔族慘遭殘虐,你怎麼能輕易放過他?”

“當然是爲了你啊。”白夜蹭過來,狹長的眼裡漸漸泛起戲謔的光芒,在她耳邊輕輕的呼氣。

“少來。這是什麼地方?”白葉一腳踢過去,堂堂魔界主君會爲個女人輕易放過死敵?這種鬼話,會有人信纔怪。

他悠然避開,“我人界的地盤嘍。”環視了一圈房間內雅緻的歐式格局,白葉心裡不禁吐槽這傢伙的法西斯主義,目測又是強行掠奪來的豪宅。

肩膀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忍不住悶哼一聲。

白夜眸色微暗,淡淡道:“玫瑰,進來。”

“是,主上。”話音剛落,風情萬種的捲髮女人便憑空出現在牀頭。

白葉嚇了一跳,“做什麼?”

“讓她瞧瞧你的傷。”白夜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頭,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動物,“玫瑰的治癒之術若是第二,魔界便無人敢稱第一。”

“這麼屌?”她眨眨眼。

白夜輕笑,俯身在她嘴邊啄了一下,輕吐,“我先走了,你乖乖接受治療。”

“喂,你去哪裡?”她連忙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他迎着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道:“捨不得?”

“快滾快滾。”白葉鬆了手,偏頭閉上眼。轉過頭時,白夜已經消失在了房間裡,她有幾分失落地盯着門口愣神,玫瑰的手已經扶上了她的肩頭,“這是鴆毒。”

“鴆毒?”她吶吶重複。

“一種古時涼丹的毒藥,除魔者爲了控制穆爾在他的血液裡注射了這種毒素,所以當他發起攻擊時,毒素便會通過身體的媒介入侵到對手的傷口中。”

被她撫過的地方,竟說不出的舒服,白葉驚訝地發現她修長白皙的指尖帶着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茫。

“這只是初步治療。”玫瑰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過你放心,不出一週,我保證讓你恢復如初。”

於是,白葉又被囚禁了!

這個歐式古堡似乎是白夜在人界的本宅,只要她想出去,就會有魔族迎上來,畢恭畢敬地道:“主上下了命令,陛下不能踏出房門一步。”

在她被逼得抓狂之前,玫瑰乾脆來了個必殺技將她五花大綁,每天差人送食物和湯藥。

全身被包裹得像一個木乃伊,白葉動彈不得地躺在牀上已經幾天了,每天還得接受玫瑰的蹂躪。

“陛下,吃飯了。”狐狸大叔笑眯眯地端了一杯恐怖的綠色汁液推門走了進來。

“滾出去!”白葉尖叫。

“哎呀呀,這可是玫瑰美人交代的,小的不得不從啊~”

魔女!那個女人絕對是一個魔女!被灌下整整一杯的不明物體,白葉欲哭無淚。

“陛下當初爲什麼要隻身前往除魔者的賊窩呢?”狐狸大叔好奇地坐在牀沿,一邊給她換藥一邊說。

白葉忿忿地不理他。

“聽傳言,半妖的心臟便是傳說中的麒麟珠,三界求之不得,陛下怎的還親自送上門去?”

白葉猛地看向他,蹙起眉頭,“你怎麼知道?”

零說過,此事是他從女巫無音記載的古卷中得來的,無彥雖知麒麟珠的真相卻並不知曉半妖究竟是誰,而白夜對此毫不知情。

狐狸大叔撓了撓頭,“當初主上從人界接回陛下,不就是爲了可以奪冠天下的麒麟珠嗎?”

聞言,白葉整個人都僵住。

原來是這樣?

原來白夜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她突然覺得身體有些發冷,想起白夜說過,她是屬於他的,心和身體都是,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從頭到尾,他都只把她當作一個復興大業的工具,他找回她,守護她,甚至不顧血緣之絆親吻她,他對她所有的好根本就是爲了達到目的不則手段而已!

而她還傻傻地擔心他的安危,爲了他背叛了人類的初衷堅定不移地選擇站在他這邊。

真是愚蠢透頂啊……“怎麼了,陛下?”狐狸大叔見她臉色不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白夜在哪裡?”她拂開手,低低地問。

“主上他……”

白葉倏得站起身,揪着對方的領口激動道:“白夜在哪裡?他在哪裡!”她想見他,她想問問他,爲什麼要那樣做!她想問問他,爲什麼要騙她!

狐狸大叔嚇了一跳,忙道:“主上此刻應該就在堡內。”

白葉衝出門去,忽而開始奔跑,穿過一道道迴廊,風呼嘯着從耳邊掠過,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如大海奔流,百川納回,和着越來越清晰可辨的靈力鼓動,那是一股強大的力量,麒麟珠的力量。

那該死的珠子便重要至此嗎?比手足之情還要重要嗎?

兩個魔族驀然出現,擋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個口中蹦出幾個字:“主上吩咐,陛下身體尚未愈全,不宜出……”

白葉面無表情地打斷他,聲音極淡,“若不告訴我主上現在何處,我便即刻死在你們面前,信嗎?”

兩人愣住,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彼此無言。

“主上在花園裡。”花園裡一片靜謐,只餘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良久,笛聲頓起,似流雲蔽日,訴衷情,斷相思,情深繾綣,纏綿不休。

白葉的記憶彷彿回到很久以前,曾幾何時,她的母親也是這般,一首小曲吹得人肝腸寸斷……今日的樂曲,技巧仍舊高超,只是……換了個人。

少年紅衣依然張揚,墨發被風微微吹亂,半掩面容,玉白長指輕撫過花瓣,瞬間定格,天荒地老。

這是怎樣熟悉的畫面,她捂住嘴,不敢走近也不敢眨眼,怕一不小心他就會化成幻影再次消失,她只能木頭一般杵在那裡,平靜地凝視那個側影。

半晌,他轉身,微笑喚她:“姐姐。”語調卻仍是他特有的說話方式,纏綿而柔軟。

白葉靜靜地看着他,擡步朝他走去。

他微笑以待,似乎在等她走進他的懷中。

她伸手擁住他,不語。

眸光閃爍,白夜的聲音帶了幾分挪揄,“想我了?”

白葉閉上眼,輕輕道:“阿夜。”

“恩。”

“告訴我,如果連同胞姐弟都不能相信,那我還能相信誰?”懷抱頓時僵了幾分,白夜安靜片刻,薄脣輕啓,“你都知道了?”

見懷裡的人沒有反應,白夜低頭,玉白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葉……””他微怔。

“你不是和爸爸在國外生活嗎?爲什麼要肆意出現!爲什麼要改變我的人生!”白葉開始歇斯底里地捶打他,喉嚨裡逸出破碎的音節,“我的男友,我的朋友,我愛的人都死了!現在連零也死了,是你害死了他們!我欠了那麼多債,我揹負了那麼多條人命!這一切都是因爲你!”

她恨他!她好恨!

白夜一動不動的任她發泄,半垂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紅衣在月光沐浴下染上悽迷的色澤。他微微合起眼,心底有太多的情緒堵在那裡。

“是我不好。”他開口,輕輕道。

她聞言哭得更兇,彷彿要把平生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來,“你憑什麼抹殺掉我作爲白葉的資格!憑什麼告訴我我爲半妖!不就是想要麒麟珠嗎,我挖給你,挖給你……”

她擡起尖利的指甲就要朝自己的心臟刺去,卻被白夜制止。“我從未像現在這般後悔過。”那雙極漂亮的眼瞳是原先沒有過的清澄模樣,他的臉上滑過一閃而逝的歉然和憂傷,“一開始,我的確是爲了麒麟珠才找上你。”

白葉緊緊咬脣。

“其實你不是個好棋子。”他又道,指腹曖昧摩挲她蒼白的脣瓣,長睫半掩,“你太愚笨,喜怒外漏,一不小心就破壞我的計劃。”

白葉氣得止住了哭,狠狠地瞪着他,到了這種時候他還要調侃她嗎!

“你做事魯莽,沒有分寸,說話不經頭腦,還總是和我頂嘴。”他半歪着頭,脣畔輕揚,用着好聽的嗓音繼續批鬥她。

去你媽的!死毒舌!

“你有太多的缺點。”最後,他撂下總結,隨即又輕皺眉頭低語,“可是爲何……”後半句話斷在喉嚨裡。

白葉僵着臉,沉默不語地看着他。

他勾了勾脣,自嘲地道:“我……竟然會捨不得。”

那麼桀驁不可一世的魔界主君,竟然會用這樣的表情,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白夜的眸子溢滿光彩,認真的不可思議,表情雖是一如往常的彆扭,卻還是讓她意外到震撼。

她又怎麼忍心再責怪他,他是她的弟弟啊,來自同一個母體嫡嫡親的弟弟啊……

像是渾身力氣被抽掉,白葉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哭得極端放肆,眼淚成串往下落,滑到嘴裡,也嘗不出苦味,有的只是滿心矛盾和百感交集。

“已經比我醜這麼多,還要哭。”白夜嘆口氣,微擡起她的下頷,放柔動作替她擦眼淚。

她眼淚汪汪地看着他,突然張嘴咬住他的虎口,力道不算重,卻也讓他感到些許疼痛。於是嘗試着晃了晃手腕,孰料對方仍是不罷休,順着他的動作腦袋擺來擺去,一副誓不鬆口的模樣。

他頓覺好笑,“咬着我做什麼,鬆口啊。”

白葉吸吸鼻子,含糊不清道:“我怕你不見。”

白夜無奈,“就不會用手拉麼?”

她瞪他:“我手腳無力。”

“……”他挫敗,用另一隻手環住她,“這樣可以了麼?”

她難得溫馴的靠在他懷裡,臉上還有淚痕未乾,雙眼紅腫得像兔子。月灑天際,把這對璧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他撫一下她的長髮,低低的囑咐。

白葉搖頭,扯着他衣襬的手怎麼都不肯放。

白夜眯了眯眸,輕笑,“這麼依依不捨,不如跟我回房去。”

其實白葉潛意識裡真的是個矜持的人,無奈此刻被太多的情緒衝昏了頭腦,居然反手握住對方掌心認真的邀請道:“晚上一起睡吧。”

“晚上一起睡吧?”瞥見對方沒反應,她大着膽子又重複了一遍,聲音鏗鏘有力,在月夜下聽起來格外嘹亮,她自己都被自己嚇到,眼神偷偷瞥一眼對面的少年,卻發現對方別開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居然還敢無視她的話……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狠狠在他手心撓了一爪子,惱怒道:“我是指姐弟單純的睡覺,你想到哪裡去了!”

“你以爲我在想什麼?”他轉過頭,眼神裡有淡淡笑意,映着些許星夜清輝,竟是少有的溫柔模樣。

白葉的心跳忽而就不規律起來,她從來都不知道白夜也有這樣的一面,收起了戲謔的態度和乖戾的個性,此刻月夜下的他墨發深眸,姿態清雅,卻比平日裡的更加具有攻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