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半個鐘頭後三人終於出了地下暗道,脫離了除魔者總部的結界控制範圍白葉頓時感覺全身氣血迴流,靈力漸漸復甦。
“紅葉。”零忽然開口。
白葉微怔,看向他,“怎麼了?”
“我暫時無法動用靈力,你來空間移動吧。”
白葉點點頭,又皺起眉頭,“你的傷要不要緊?很嚴重嗎?”
零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暗暗提氣壓制住血流已經全然絮亂的五臟六腑,不動聲色地道:“無礙。”
“你要走了?”身後,阿赤輕聲問道。
白葉轉過身,從袋中掏出一副特製的銀色手環遞給阿赤:“這段時間,謝謝你了。”
阿赤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你去哪裡?”
“知道了又如何。”白葉勾了勾脣,“你啊,有功夫想些有的沒的,不如當好你的第七隊隊長。”
阿赤接過手環,收攏握緊,“等着我,我一定會研究出解開麒麟珠保住半妖的方法,在這之前你可別掛了啊。”
白葉有一瞬間的怔忪,隨即淡淡地笑,“時至今日,也無所謂了。”
“我一定會。”阿赤重複,神情像個執拗的孩子,略帶猶豫地問:“我可以去找你嗎?”
“不可以。”白葉笑着搖頭。
“爲什麼?你真是偏心。”
“因爲你是除魔者,我是魔。”
阿赤僵住,隨之嘆了口氣,聲音很輕,卻很清晰,“白癡,情之所至,即使天道殊途,也算不得什麼了。”
“紅葉,走吧。”站在一旁的零出聲道。
“好。”白葉笑着拍了拍阿赤的肩膀,轉身和零一起離開。
那時,她不懂得他這句話究竟有怎樣的意義,也不想懂。
而今她終於懂了,卻是以那般痛之入骨的一種方式。天色正晴,陽光大好。
白葉和零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此刻白葉心裡萬分後悔,自己現在是紅葉的身份不能去找白夜他們,但作爲頭號通緝犯的零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牽着她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倒有點像普通情侶的約會。
扯扯零的衣袖,白葉擠出一絲笑容,“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啊?”
零抿了抿脣,“這樣,不喜歡嗎。”記得她曾經說過的,很喜歡在陽光下跟他一起散步,他牽着她,好似普通人類夫妻一般。
白葉忙搖搖頭,吐了吐舌頭,“只是有點餓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裡凝聚了點點笑意,零帶着她走進一間路邊的小飯館,兩人剛在桌邊坐定,便有年輕女老闆迎了上來,眼含春水,一臉嫵媚地柔聲道:“二位想吃什麼?”嘴上說着兩位,眼神卻頻頻往零那暗送秋波。
零看向白葉:“想吃什麼?”
白葉瞬間就感到有殺人眼光惡狠狠的在她身上穿梭,只能輕聲道:“來個宮爆雞丁好了。”
“抱歉,沒有。”
“那來個糖醋魚。”
“也沒有。”
這都沒有?白葉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位點菜的美女,發現對方正一臉輕蔑地斜睨着她,不由胸悶地道:“涼拌豆腐總有了吧?”
“還是沒有。”
白葉怒,正要發作,零語氣疏淡的接過話:“那你們這有什麼?”
老闆娘迅速換上親切的表情:“這位小哥,您想吃點什麼?”
“宮爆雞丁,糖醋魚,涼拌豆腐。”
“好,這就爲您去準備。”說罷衝零甜甜一笑,這才纖腰款擺而去。
白葉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區別對待也不帶這樣的吧?不一會兒,熱騰騰的菜便端了上來,白葉早已飢腸轆轆,拿了筷子便開動,全無形象可言。
零卻並無動作,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吃。
大眼對小眼看了一陣,她忍不住先笑了起來,“你也吃啊,看我做什麼?”
“你以前也是這樣,吃東西時毫不講究。”
想起紅葉吃雞腿時的饞相,她的心臟還是忍不住一陣緊縮,鬼使神差地問:“那白葉呢?白葉吃東西時是什麼樣的?”
零怔住。
“算了,我隨便問問。”白葉垂眸。
正在這個時候,一對滿頭銀絲的老人挽着手走了進來,到店裡坐下。
“樊叔樊嬸,鍛鍊回來啦。”老闆娘起身招呼,“還是老規矩?”
“是啊。”老婆婆笑着點頭,臉上的皺紋也掩蓋不住那溫婉怡人的氣質。
老闆娘利落地上了幾屜小籠包。
零靜靜地看着老公公替老婆婆擺好醋碟,老婆婆臉上的表情讓他挪不開視線,零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他似乎從來沒有在白葉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我吃飽了,結賬吧。”白葉長吁一口氣,滿足地道。
零回頭看了她一眼,窗外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會發光一樣。
可是,她的臉上沒有那樣的表情。
明明一樣是笑,可是,她的笑裡,似乎少了一些什麼。
明明眼前是他熟悉的紅葉,但那雙幽黑的眼瞳裡,卻隱藏着深不見底的哀怮。出了飯館,白葉看了一眼旁邊的博覽書店,道:“零,我要進去查點資料。”
“嗯。”零點頭。
白葉推門走了進去。
很普通的書房,老先生正趴在櫃檯上打盹,白葉翻了翻架子上的書,都是些課外輔導資料和習題,不死心地將整個架子細細地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
有些失望地動了動痠痛的脖子,結果一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書本,隨之響起的是一個女生的驚叫聲。
“啊,抱歉抱歉。”白葉忙伸手去扶她,女生趔趄了下便險險站定。
“沒事兒吧?”
對方友好地笑了下,露出兩顆淺淺的梨渦,“沒事,是我不……”
話音未落,另一個囂張的男聲驀然響起:“怎麼了!”
白葉看向女生的身後,不由得愣住。
少年還是那副隨意的打扮,黑色領帶斜斜地歪在一邊,眉宇間的輪廓卻更深刻了些,眼神間少了幾分玩世不恭,卻也俊朗依舊。
“程傲。”白葉微笑,“好久不見。”真的是很久沒見了呢。
“阿傲,你認識?”女生側頭好奇地問。
程傲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用鼻子“嗯”了一聲,遲疑地看着白葉,“你休學了?”
“算是吧。”
“你……”
你了半天,終是沒了下文。
心裡嘆了口氣,曾經跟在屁股後面的混世魔王,終究還是疏遠了呢。
畢竟當時自己對他說了那麼殘忍的話啊。
許是那女生終於察覺氣氛不對勁,白葉笑着接過話,“你女朋友嗎,很漂亮。”
“嗯。”程傲也笑,“新一屆學妹裡的級花呢。“
“恭喜你如願以償泡到了學妹呀。”
“也不想想大爺是誰。”
“討厭。”女生羞澀地輕錘了下他的肩。
真幸福啊。
“那麼,我先走了。”白葉擡了擡手,道別。
“不一起吃個飯嗎。”程傲上前,似乎想挽留的樣子。
“不了,我吃過了,再見。”
程傲一面摟着女朋友一面安靜地看着白葉走出書店的背影,想起她消失的那段時間萎靡不振的自己,想起她說過的人鬼殊途,導致他像白癡一般開始沉迷神怪小說和電影,不過,那終究是過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也許,這是他此生最後一次在街角的書店偶遇她。
“再見。”
看到零還站在原地等她,白葉笑了一下,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怎麼了?”
“沒什麼,碰到個故人。”白葉眼睛轉了轉,道:“零,我們現在沒有容身之處,你還記得白葉以前住在什麼地方嗎?”
零沉默着點頭。
兩人走到站牌下等公交車,白葉有些驚訝,當初只帶他坐過一次公交車,他竟然還記得。
車來了,白葉跟着零走上車,見他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兩枚硬幣投了進去。
兩人並肩坐在最後一排,白葉忽然感覺零拉過她的左手,在輕輕按壓虎口和手腕中間的位置,不由得疑惑,“你在幹嘛?”
“不暈嗎?”
白葉一臉茫然。
“白葉說過,第一次坐這個,會暈。”
連這個都記得嗎……
“怎麼?”看着她一臉恍惚的表情,零有些不安起來,“不舒服?”
“沒什麼。”白葉回過神來,安撫他,“我們是同一具身體呀,不會的。”
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屋子裡還是跟以前一樣熟悉的感覺,卻冷清了幾分。
彥他們大概早就離開跟着白夜去進行滅世計劃了吧。
白葉盤腿坐在沙發上發呆,零靜靜坐在她身旁。
客廳裡很安靜。
“零。”白葉低着頭,忽然開口。
“嗯?”他應。
“爲什麼你去地獄把白葉救出來?”眼睛盯着黑色的電視機,她問。
零沉默了一下,才道,“她是你的轉世,我答應過她,會守住她。”
“其他呢?”
零搖頭,其他應該都不重要,只要記得這一點,就沒關係了。
“還記得你是怎麼進去的麼?”白葉又問。
“感覺你有危險,然後我便在那裡了。”零認真想了一下,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白葉似乎笑了一下,點點頭,眼睛卻始終盯着那未放映的電視機,彷彿有多麼精彩一樣。
零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他看到了一雙漆黑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瀰漫着漫天的悲傷,卻沒有一滴淚。
“怎麼了?”她問,咧了咧嘴,居然還在笑。
對着那雙眼睛,零感覺心口彷彿被誰捅了一個窟窿似的,痛得發冷,風一吹便會呼呼作響。
他翻手矇住了她的眼睛,不想再看。
他想起小飯館裡的笑容,那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她臉上的笑容,他從來沒有在白葉的臉上看到過。
他想在白葉的臉上看到那樣的笑容。
“布穀布穀......”牆上的掛鐘正指向七點的方向,橘黃色的小鳥從房子造型的掛鐘窗戶裡伸出毛茸茸的腦袋,開始叫喚。
氣氛僵持了很久,零的手往上,撫了撫白葉憔悴的髮梢,“去梳洗一下吧。”
說完,他便站起身,拉着白葉走進浴室,“還記得這個怎麼用嗎?這個是開關,往這邊擰是熱水,這邊是冷水......”
白葉沉默着看着他,多麼現實的場景對置。
“好了,洗吧。”替她調好水溫,零走出浴室,拉上推拉門。走出衛生間的時候,便看到零正乖乖坐在書桌邊,微微側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呢?”白葉走了過去,問。
“不知道。”零看了她一眼,然後微微蹙眉,一副思考中的模樣。
白葉伸手從抽屜裡拿了牛角梳和髮帶,“給你梳頭吧。”
她的手一觸上他的頭髮,零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
原來是這個......
這些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了,可是潛意識總還留有一些殘像吧。
再一次撫上那如緞的銀髮,白葉有了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幸福也會讓人有落淚的慾望。
不管是以前那個清清冷冷的零,還是現在這個溫柔的零,哪怕給予片刻的幸福的假像,是否能夠讓他孤寂了一千年的心有一絲慰藉?
“我想看你笑。”看着白葉,零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白葉愣了一下,然後彎了彎脣,扯出一個笑來。
零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咧了咧嘴,白葉將嘴角的笑容擴大,擴大到嘴角都在痠痛。
零還是搖頭。
就在這時,門鈴聲突然響起。白葉有些疑惑這個時候會有誰來她家,爲防萬一,她從貓眼中看了一眼。
然後她愣了一下,打開門。
“小姐您好,這是您的快遞,請簽收。”年輕男子笑了一下,看扮相只是普通快遞小哥的樣子。
“我沒有訂快遞?”白葉疑惑着道。
“這個……我們只是負責送貨的,您還是看一下比較好。”對方顯得有些爲難。
旁邊伸過一隻修長玉白的手來,接過包裹。
“是什麼?”看着零打開包裹,白葉忽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心頭不知爲何壓抑得難受。
“信。”確認並無危險,零沒有拆開信封,遞給她。
會是誰的信?
當那熟悉的字跡,溫柔的口吻躍然紙上,分明是……白葉咬緊牙,瞬間紅了眼眶。
“我的寶貝葉子,
很抱歉這麼多年我們都瞞着你的真實身世,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爸爸並非常年在國外工作,而是因爲種族差異帶着弟弟分居兩地,媽媽這麼做只是不想影響你的生活,原諒媽媽好嗎?
媽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對不起,我們是不稱職的父母,你們卻是天底下最孝順的兒女。
媽媽永遠愛你。”
那些字彷彿錐子一般砸在心臟上,白葉滑坐在地,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無論處境有多絕望,她還有她的家人,這世上最愛她的人。
“小姐,有人還叫我託一句話給你。”快遞小哥猶豫了一下,啞着嗓子道:“寫信之人在他們手上,還望小姐有自知之明。”
“你說什麼?!” 腦中有一顆定時**驟然爆裂開來,白葉猛得站起身,一把就掐住了眼前男子的脖頸,死死地往裡掐,根本不給他絲毫的反抗餘地。
突然被掐住脖子,男子嚇了一大跳,他用力抓住白葉的手想要掰開她,但是白葉眼神陰冷得可怕,根本就沒有半點收手。
“啊……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個傳話的!”男子滿臉驚恐,嚇得驚叫了起來。“紅葉……”零略略皺眉,眸間滑過一絲擔憂。
白葉鬆開手,渾身止不住得顫抖,她深呼吸平息了下心裡滔天的怒意,轉頭對零道:“你留在家裡等我,我現在有一件事情得去做。”
“一起去。”
“不,這件事我必須自己去。”白葉搖頭,眼底有一抹決絕,“況且你現在元氣大傷,去了也只會拖累我。”
零看着她蒼白似鬼的臉色,感到五臟六腑的絮亂撞擊更加強烈,他終是妥協,輕聲道:“萬事小心。”
白葉點點頭,提起快遞小哥的衣領便飛身下樓。
男子一面大叫,一面抓緊白葉的胳膊,苦着臉道:“大姐,我知道你們都不是尋常人!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從現在起,騙我一個字,我便把你的舌頭拔下來。”白葉的聲音冷洌如冰,“給你這東西的,是誰?”
“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生,十五六歲的樣子,穿着黑色的制服!”他忙不忒得回答。
果然是除魔者那羣賤人,白葉咬牙,“他在哪裡?”
“剛纔還在對街的咖啡廳,不知道現在走了沒有,我知道的真的就這麼多了!”
出了小區,白葉放開他,“滾。”
男子如獲大赦,一刻都沒有停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滾遠了。
閉了閉眼睛,白葉直接走向了對面那家她以前時常光顧的咖啡廳。
“是你啊,白葉小姐。”櫃檯小姐笑着打呼招,“好久沒來了,又買甜點嗎?”
白葉沒理她,徑直走向正坐在窗邊氣定神閒喝着咖啡的黑衣少年,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咖啡店內頓時響起一片驚呼。
夏藤抹了抹脣邊的血跡,黑色瞳仁平靜無波,“我知道你會來。”
白葉怒極反笑,“你們這羣無恥小人爲達到目的什麼都做的出來!但我媽她是無辜的,她是人!不是魔!”
夏藤嘆了口氣,眉頭微微蹙起,“你是我最搞不懂的魔族。”
“廢話少說,她在哪裡?”
“我們沒有挾持她。”夏藤淡淡開口。“什麼?”白葉愕然。
“那封信,只是一個引你出洞的圈套罷了。”
白葉皺眉,“可那的確是我媽的筆跡沒錯。”
“信是原本就存在的,利用了你的弱點而已。”夏藤盯着她的眼睛,緩緩道:“這間咖啡廳已經下了咒文,我們的目的是分開你們,讓你隻身踏入陷阱。”
白葉暗暗集中靈力,果然使不上一丁點氣力,冷笑道:“你現在準備動手嗎?”
夏藤頓了一下,卻道:"在此之前,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隨便。”
“爲什麼你要獨自前來,明知道是龍潭虎穴不是嗎?還有爲什麼要去總部?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新懸榜上排行第一的半妖,你到底持有什麼樣的想法?”
眼前這個年輕俊秀的除魔者天才隊長,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充滿了疑惑,白葉笑了笑,道:“ 以前的我是一隻羊,我也和所有普通人一樣擁有着平淡的幸福,可是我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是一頭狼,我以失去幸福的代價換來了利爪,如果別人想宰我,就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而且,如果我最重要的人被人宰割的時候,我還可以憑藉自己利爪保護他。”
夏藤怔住,一對清冷的眸子微動,“可你知道要磨好利爪,要沾多少血麼,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