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溫泉之後,我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好像踩在雲端,全身沒有一處不舒服。骨頭酥軟了,走路搖搖晃晃,站不住。
關熙正派人將車開來,把我們塞了進去,送下了山。一回到房間,我就被人放倒在牀上,蓋上被子,陷入柔軟的大牀裡,黑甜一夢。
第二天,在吃早餐的時候,大家看着我,笑而不語。我有些奇怪,低頭看了看衣服,沒穿錯。恩禮正照着鏡子擺着可愛迷人的表情,我奪過鏡子照照臉,很乾淨,沒問題。
一隻修長的手抽出我手中的鏡子,還給恩禮,然後託着我的下巴轉個方向。我不解的擡頭,是哲在,他示意我張嘴,我:“啊——”
一顆圓溜溜的溫熱的熟雞蛋塞進了我的嘴。
我努力咬着那個雞蛋,吃完了一個,剛要說話,哲在衝我寵溺的微笑,又遞過來一隻包子,還端起一隻碗盛了白粥,舀起一勺,放在脣邊輕輕吹涼,然後遞到我嘴邊。
我的嘴現在很忙,根本抽不出時間去幹別的事——比如說話。哲在一直在餵我,根本沒想到自己,在我的堅持下,他才吃了半碗粥。只有半碗,吃完無論我怎麼說,都不願再吃了。
我強迫不了他,因爲經過我多日的研究,發現哲在外表看起來溫柔體貼,實際上很固執。他願意爲自己認爲對的事做出一切努力,也願意對自己認爲錯的的事抵抗到底。
“再吃一點。”先前是哲在餵我,現在是我喂他。
哲在笑了笑,壓下我拿着碗的手:“不用了,朵拉。”
“再吃一口,最後一口。”我搖搖頭,一定要他吃。
他無奈,只好不情願的張開嘴,吞下那一勺粥。我等他全部嚥下去了,又舀了一勺:“剛纔那一勺不夠特別,不算。這一勺最好吃,不燙,而且我吹涼了。”
哲在微笑:“朵拉,你耍詐。”
“兵不厭詐,快點啦!”我的勺子都觸到他的嘴脣了。
這時關熙正和韓孝藝進來了,兩人落座,大家都互相道了早安。恩禮拿眼睛斜了斜韓孝藝,又斜了斜我,突然撲哧一笑。關熙正很自然的問:“恩禮,你笑什麼?”
恩禮掩着嘴笑:“熙正哥哥,昨天泡溫泉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不是沒去泡嗎?聽人說你先下山了。”關熙正喝了一口咖啡,眉眼裡滿是疑惑。
“不是我,是我哥的女朋友和你的女朋友啦!”恩禮嘻嘻笑着,“她們昨天打架,差點在溫泉裡淹到,還是可旋姐姐拉開的。”
關熙正一個不備,捂住嘴咳起來,嗆着了。他拿出紙巾擦了擦嘴,眼光在我和韓孝藝之間轉來轉去。周圍的人又低聲笑起來,而我臉發燙,覺得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
“什麼打架,才沒有,我們只是在溫泉裡摔跤了……”
韓孝藝用勺子敲了敲杯子:“辛朵拉,什麼我們?是你摔跤,不是我!”
“不是啊%%#¥R@@”
爲了力求一個清白的結果,我們拼盡全力互相辯解,爭到面紅耳赤,口乾舌燥,萬物轉移,天地變色,等我們結束爭辯後,發現周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那仍然盛着半碗白粥的碗,不禁大叫:“啊,哲在,你又不吃完!!!!”
韓孝藝怒氣衝衝的瞪了我一眼,抓起手包就出去了。整個桌子,只有我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坐着。我站起身,禮貌的把包子饅頭小籠包推到那人面前,笑着說:“慢慢吃,慢慢吃……”
那人陰沉着臉擡頭看了看我,不認識的臉看起來好可怕。我連忙逃之夭夭。
我們在阿尊山逛了好幾天,照相、吃小吃、撿紀念品、登山、泡溫泉、逛溶洞……偶爾能看到外國友人帶着相機對着我們咔嚓一照,嘰裡呱啦問了一通,然後很大方的揮手走掉。
當然,交流的時候,我一般能夠充當翻譯,大意聽懂,然後問別人路線,再告訴他們。
哲在爲我帶了熱飲,然後把我抱在懷裡,免得被風吹到。他的懷抱無疑是溫暖的,有一次他看着我的帽子,誇了一句:“很漂亮。”
隔天我就沒有帶了。
關熙正的眼光瞬間變得陰冷起來,他在沒人的地方質問我,我有些生氣,也有些無奈。
我受不了。哲在對我很好,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傷他更深。再說,我本來就是哲在的女朋友,爲了他,可以承受的委屈,我必須要承受。
哲在溫柔的微笑背後,藏着許多無法觸摸的傷痛與苦楚。我一直惦記着讓他吃藥,可是他吃藥的情景,令人心痛到了極點。那麼討厭吃藥,那麼痛苦,不是不愛護身體,而是已經得知,這個身體已經無法治癒了。
“朵拉,我是胃癌,中期。”
得知真相的我,終於明白,爲什麼這個美好的溫柔的王子一般存在的人,會時而不時的露出絕望厭倦的神色,會拒絕吃藥,會抗拒治療。
哲在跟我說起這件事時,臉上還帶着微笑,彷彿說的不是他,而是別人。我不知道他這樣美好的人,也會得癌症。癌症,多麼可怕的詞,光是看着,都難以承受。
他痛到蒼白的臉色,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我。
“朵拉,我不會住院的。既然已經是這樣的情況,那麼我無怨無悔。只有你,你不要離開我,如果連你也討厭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在我我耳邊喃喃的說,溫熱的氣息,鑽入我的心裡。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呢。我,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啊。”我故作輕鬆的說。
我想過關於旅遊票的事,可怎麼也想不出頭緒來。因爲恩禮不會騙我,而我中獎又是事實。如果我們誰都沒有錯,那麼這兩張票,一定是有人故意通過老闆的手送給我的。
那麼,是誰呢?
想到站在車邊的哲在,他眉眼輕柔,遠遠看着我,彷彿在他的眼中,我是那道令他放不下的風景,怎麼看也看不夠。我慢慢走向他,心中那層霧靄越來越淡,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而我的心,在甜蜜的痛苦出,衍生出淡淡的溫暖。
是哲在。
他一定是想跟我一起出去旅遊,擔心我會拒絕,所以他繞着重重圈子,想要和我在一起,想要與我待在一起。我問過他,爲什麼。
他說:“朵拉,因爲只有你,會露出那樣的微笑。”
什麼樣的微笑?他又不說。
至於關熙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他不能在一起,再喜歡,也不能。
而煩擾我的,除了這件事,還有我的後援團。她們真的是鍥而不捨的每天都來,其中一個甚至弄到了票,貼身跟着我,還拍照,據說是要把我的各種美照選出來,將來宣傳用。
我覺得,上帝爲我開了旅遊的門,又爲我關上了放鬆的門。
因爲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我們打算趁着今天好好玩一玩。
聽說在阿尊山的一個秘密的地方會看到海市蜃樓。海市蜃樓非常美麗,懸浮在空中,能看到人煙市井,買賣走動,路人、商販、車馬、過往來去歷歷在目,逼真而現實。據說在一個恰當的點,恰當的時間,才能看到。
關熙正得到一個消息,說在阿尊山的一處斜峰可以看到,只是風有些大,要多穿一點。
我們一致決定前往,。因爲又要登山,一向嬌生慣養的恩禮就待在房間裡不出來了,她縮在溫暖的被窩裡,裝熊貓過冬,臉上還帶着一隻黑色的眼罩。
她說:“朵拉,祝你們玩的高興,在山上過夜也沒關係,明天直接出山坐車就走。”
關熙正給了她一個爆栗子,“過夜,想凍死我們?”
“嗚,好疼,不管啦,你們快走吧!”恩禮縮回被子,再也不出來了。
於是,已經準備好的我們不再硬拉着恩禮跟我們一起去看那海市蜃樓,直接出發了。
很多人,除了恩禮,都去了。
阿語軟軟小小的,乖乖趴在肩頭,露出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嘀溜來嘀溜去。衆人輪流抱他,他時而開心大叫,時而捱打哭泣,時而安靜的看着風景。
韓孝藝終於脫掉高跟鞋,換上了登山鞋,走起路來輕快的很,也能追上關熙正了。我覺得,有時候她看起來也不那麼討厭了。畢竟她的腳,的確磨破了好幾處,也沒見她喊疼。
她喜歡關熙正的心情,並不比我少。
關熙正和南宮可旋在分析地圖,走的路大概是沒錯的。不請導遊的原因在於,山上都有人,可以隨時問人,而且自己找的比別人帶着找更有成就感。
哲在牽着我的手,用一條長圍巾,包着我和他。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溫度慢慢傳來,暖到了心底。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恩禮說的話,真的成真了。
也不知道,上山去看海市蜃樓,不帶導遊會吃大虧。
更不知道,迷路帶來的後果是這麼的巨大,這麼嚴重,這麼令人不堪回首。
很久以後,當我再次回憶這一天,仍然覺得宛若是夢。冰雪的味道,清新凌冽,茫然無邊,蒼雪山崖,海市蜃樓。白茫茫的雪,幾乎灼傷了我的雙眼。
關熙正,我唯一想悄悄對你說的,一定是那三個字。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