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公公身體還很硬朗,炒製茶葉手法嫺熟,動作利落。離開的時候還讓她帶新制的茶葉回去給父母品嚐。
等她生完鬱郁,出了月子再來時,院門緊鎖,隔着門縫望去,院子裡一地落葉,她本來還以爲是陸銘煜發達了,帶公公去城裡享福了吧,結果鄰居告訴她,半年前公公腦溢血,暈倒在院子,等鄉親發現送去醫院搶救,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鄉親領着她去了公公的墳前,沒有參加公公的葬禮她總覺得有愧於他,跟自己的心過意不去。
從那之後,每年的祭日和清明她都會來墳前燒紙錢上香,悼念……
蘇然把裝着祭品的袋子放在一邊,挽起袖子,將公公和婆婆墳上的雜草清理乾淨,從包裡拿出紙巾把墓碑和供品臺上的塵土擦拭乾淨,露出青石原本的顏色。
蹲下來,將祭品一一擺上,按照當地的習俗,點了蠟燭,燒了紙錢,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頭。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霧氣照射下來,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影在墓碑上,一頭烏髮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健康的光澤,像是給她的頭頂帶了一個金色的光圈。
她跪在墓碑的面前,清透的眼眸注視着墓碑上的名字,在心裡和地底下的二老交流——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銘煜應該和你們說過了吧,我們早就離婚了……你們別怪他,是我的不對……
他現在過的很好,娶了一位美麗溫柔的女人,我看的出來,是全心全意愛他的,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
……
爸媽……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望您二老了,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你們。
蘇然緩緩的站起身來,深深的鞠了一躬,披着晨光下山。
往年祭奠完畢,她會在這裡停留半天,坐晚上的火車,次日上午剛好到江城。
這次不行的,她答應蘇安回家的,所以也訂了上午回c市的飛機,她現在必須快馬加鞭的趕去機場,一個小時就能飛回c市,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安排如此妥當,兩不耽誤。
陸銘煜起的很早,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又把昨晚將就着睡了一晚的被褥拿出來曬曬,他打算在家裡多留一晚。
父親生前要好的鄰居,聽到這邊有人的動靜,跑過來一看,熱情活絡的把他請到家裡吃早飯。
九點多,陸銘煜用籃子提着父母生前愛吃的食物,酒還是燒的冥幣上山。
從他們家去墓地要經過村裡的茶園,清明前後是第一批茶葉採摘的最好時機,遠遠地望去,一圈一圈綠色的茶帶中零零散散的站着採摘茶葉的鄉親。
清新的空氣中帶着一縷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遠離城市喧囂,心似乎也跟着一點一點沉靜。
雖然多年不曾回來,但是還有鄉親一眼就認出了他。
“銘煜,回來給你父母掃墓?”對面揹着揹簍,陽光下眯着眼笑盈盈走過來的男子,遠遠的看到他,聲音洪亮的問道。
陸銘煜絞盡腦汁也沒想到這人的名字來,薄脣抿出一抹弧度,點頭應道:“是的,回來掃墓。”
男子走進,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遞給陸銘煜,陸銘煜擡手推拒道:“我不抽。”
男子也沒再謙讓,徑直叼在嘴裡,掏出打火機點燃,深吸一口,不疾不徐的說:“我剛看到你媳婦了,還以爲你今年又不會回來呢。”
陸銘煜眯着眼,笑道:“你看錯了吧,我是一個人回來的。”
“不可能,不信你一會到你爸媽墳上一看就知道了。”男子極口否認,又吸了口煙,吞雲吐霧中,眯着眼作思考狀:“我也納悶呢,你們倆人應該一起上墳啊,怎麼還各上各的?”
陸銘煜聽的是雲裡霧裡,倏然,腦海中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在心裡否定自己的猜測,卻仍是鬼使神差的問道:“你認識我妻子?”
“怎麼會不認識,就你媳婦那模樣在咱們村走一圈,哪個男人記不住。”
男子說的雖是打趣的話,卻也是實話。這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村裡若是有人說自家媳婦長的俊,總會有人站出來打擊道:再俊也沒老陸家兒媳俊。
聞言,陸銘煜眉心又緊了緊,心中暗道:蘇然……她不會真的來了……
男子似乎煙癮很大,幾口手裡的煙就燃燒到菸蒂,扔了菸頭,用腳尖擰滅,表情和聲音都透着顯而易見的羨慕。
“你小子真有福氣,媳婦漂亮不說,還很孝順,把你爸的祭日記得清清楚楚,每年你爸祭日和清明她都會來祭拜的。”
“每年她都來?!”陸銘煜反問。
“是啊。”男子看到陸銘煜眸光裡的不置信,解釋道:“我家茶園就在你爸媽墳墓的下面,她每次來都從我們家茶園經過。”
陸銘煜幽深的黑眸望着父母沉睡的那個山頭:“她……她現在還在上面?”
“應該吧,我下來的時候她還沒走,要是沒在,就可能茶園閒轉,我記得她每次都是下午才離開。”男子答。
“謝謝!”
道了謝,陸銘煜便步履匆匆的朝着墓地方向走去,太陽光照在他立體深刻的俊容上,細密的汗珠晶瑩閃爍,隨着越來越接近,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高興還是緊張忐忑的結果,或許兩者各佔一半吧。
此時此刻,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過去驗證一下剛纔那位老鄉的話是否屬實!
如果真是她……
他要好好地問一問,都離婚了,堅持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她不是被程斌接走了嗎?要去也應該是去程斌的老家,來祭拜前夫的父母算什麼?
還是說……她知道他要來,提前買通了剛纔那位老鄉,給他上演了一出感人淚下的戲碼,在他心裡重新樹立起好形象。
半個小時後,陸銘煜懷揣着焦灼的心站在父母的墳墓前,正如老鄉所說的那樣,的確有人來祭拜過,沒有一根雜草的墳堆,一塵不染的墓碑,乾乾淨淨的供品臺,還有祭拜的貢品,以及還在燃燒了大半蠟燭和冒着餘煙的紙灰……
陸銘煜轉身俯視着下山的每一條路,以及整整齊齊的茶園,沒有搜尋到他所要找的那個人。
真的是她嗎?
他很想知道答案,可他沒忘了此行的目的。
和蘇然之前的動作如出一轍,擺了祭品,點了蠟燭,燒了紙錢,動作到位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幽深的黑眸目不轉瞬的凝睇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
看到之前燃燒的蠟燭即將燃燒殆盡,微弱的火光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如飛蛾撲火般自己被自己湮滅,變成了一灘紅色的蠟油,沿着燭臺滴了下來,陸銘煜感覺那好像是地底下父親的淚水,失望,哀慼……
爸媽……不孝子回來了……
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父親含辛茹苦將他撫養長大,供他上大學,還沒等到跟着兒子享福的那天,就突發腦溢血身亡。
如果當時他能陪在父親的身邊,他也不至於病發後半個多小時沒人知道,也不至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孤苦伶仃的沒一個親人陪在身邊。
就連他死後,都沒有空出時間回來看他。
看似外表光鮮亮麗功成名就的他其實在心裡不知道把自己鄙視了多少遍。
他是爲了報復蘇然讓她後悔,獨身去了美國打拼,成就了現在的事業,卻忽略了對父親的關心照顧,他這樣做還真是得不償失。
而且他不止一次的看到蘇然後悔,但卻沒有預想的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感。
爸……對不起……您說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還有……剛纔來的人是蘇然嗎?她真的這幾年一直來祭拜你們嗎?
她有沒有告訴你們爲什麼這麼做?
陸銘煜皺着眉宇,如同雕像般佇立在父母的墓碑前良久,沒有找到合理的原因和藉口。
心裡有個念頭如魔咒般將他籠罩,逼迫他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離開父母的墓地,陸銘煜掏出手機撥通了蘇然的電話,結果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該死的!
爲什麼總是在他最焦灼的時候掉鏈子。
陸銘煜走了一段後,再次撥通了手機……仍是關機!
無奈只好給文志去了個電話——
“查一下蘇然的行蹤,要快!”
中午十二點,蘇然一臉疲憊,拉着行李箱回到蘇家,門口停了一輛紅色寶馬3系跑車,心裡暗暗嘀咕:誰買的這麼騷包的顏色,還停在她家門口。
院門是開着的,蘇然進去,看到父親正襟危坐在沙發上,母親和哥哥坐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想來父親是嫌棄她回來晚了,便笑着道:“高速出現了追尾,從早上八點一直堵到現在。”
把包扔到沙發上,像個孩子般坐過去抱着父親的胳膊,打趣道:“老頭,你的耐性也太差了吧,到時候怎麼帶孫子。”
蘇父斜了眼嬉皮笑臉的女兒,臉色又陰鬱了幾分,隱忍着爆發的衝動,沉聲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蘇然臉上的肌肉僵了僵,很快理解爲父親是想問她爲什麼昨晚不會來,所以笑容可掬的回答:“昨晚公司加班到很晚,這不沒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