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其實你一直都很難受吧。在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家庭裡,你一直都覺得煎熬吧?但是我知道,你的煎熬,不只來自於你父親帶給你的痛苦和折磨,也來自與你對他的愛和期待。你是愛他的吧?不然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鯨魚,都過去了,他愛不愛你,都過去了。如果你覺得他不愛你,會讓你好受一點的話,那你一定要當做他不愛你們了。做過的事,我們都沒辦法再彌補了。”
“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你開始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是我的錯,我早就應該發現,你的身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沒關係的,鯨魚,你做了什麼,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的。以前你問我,如果有一天你動了殺人的念頭,我會怎麼辦。我記得,那時我一直沒有回答你。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當你是在開玩笑,我知道,你說出口的話,都是你認真想過的。沒有回答你,是擔心你有什麼心理負擔。現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嗎?”
沐白的手輕輕拂過她的髮絲。她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溫柔。
這個矜持柔和的大男生,把全世界最溫柔的愛和保護都給了她。爲了逗她開心,會紅着臉學她以前教給他的撒嬌動作,爲了給她買想吃的東西,會提前逃課跑去很遠的地方替她買回來,爲了讓她好好睡覺,會保持着一個姿勢坐很久,只想當好她的人工枕頭。
會爲了她與別人講道理,會處處維護她不顧別人的眼光,會牽着她的手跟她一起曬月亮壓馬路。
但是他很少親口說承諾,以爲他知道,承諾是虛無的,它沒有任何的保障。沒有把握的承諾,最後很有可能成爲消耗彼此感情的利器。
所以他總是沉默。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地爲她畫畫,沉默地抱着她。
但是,她是怎麼回報他的?
楚白突然巴不得自己就這樣離開了。離開了,自己就不用再面對他一如既往的溫和和笑意,不用在與他的感情裡添上愧疚和補償。
她想要的純粹,被她一手毀掉。
楚白也想擡手碰一碰他,告訴他,不要擔心。
然而她不敢動作。
她害怕她一睜開眼,她一觸碰,這些東西就會像脆弱的泡沫,無端端被戳破,在空氣裡消失殆盡。
楚白的指尖似乎落在了她的臉頰。
只有一瞬間。
他在一瞬間縮回了手,怕打擾她的夢,也怕戳破這個虛假的寧靜。
他的聲音淡而溫和,像是春天雨後的風。
“以前我不知道,真的愛上你,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從喜歡到愛,我以爲要好久好久,久到我們都可以爲彼此的感情負責,久到我們再捨不得離開對方存在的世界,久到我們好像一晃眼就可以看見彼此白髮相依。但其實不是。我不是輕易說愛的人,因爲我知道,在這一個輕飄飄的‘愛’字後面,有多少需要爲此支撐和負責的東西。但如果我說愛,那就是愛了。”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似乎有點顫抖。
“鯨魚,很多事情是我們無從選擇的,我們的出生,我們的長相,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家人。我們以爲可以選擇的生活環境、相交的人、想要的以後,其實到頭來,都是必然的。我們沒辦法選擇。人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註定了一生,你以爲你一時興起的決定,其實都是早已註定。”
“你出生在這個家庭,是註定,你擁有你在意的家人,也是註定,你選擇在他人面前不可一世,是註定,你想要在我懷裡得到安寧,也是註定。同樣的,我在那一天遇上你,是註定,我被你告白,也是註定,我選擇今天跟你一起來你家,是註定,我選擇接過你手裡的刀,更是註定。所以,鯨魚,不要難過,既然都是註定,我們微笑着去接受就好了。”
楚白的心顫了顫。
她從來沒有想過,沐白會跟一口氣跟她說這麼多話。他以前總是安安靜靜地陪着她,爲她做很多的事。她不是沒有想過,沐白想要跟她說的話。
然而她想了很多很多,也沒想想到會是今天所說的這些話。
她從來都不知道,在沐白的心裡,原來是這樣的想法。
她以爲他只是因爲被自己感動而喜歡上自己的,卻不知道,早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把她放在了心裡唯一的位置。甚至可以爲了她,放棄自己的未來。
那麼,她呢?
她能做些什麼呢?
她不知道,之前與楚霸天的對峙,到底是不是因爲他。看起來,其實更像是她被沐白的事所引動,開始了不顧一切的反抗而已。
沐白只是一個着火點。
她開始有些看不太清楚,沐白和自己,她更愛誰。她爲這樣的念頭覺得慚愧。若是自己多思考一秒,是不是這一切,不會變成這樣糟糕的樣子?若是自己再多思考一秒,是不是他們,依舊可以懷抱着一個希望,繼續生活在漫漫長夜裡?
不知道。67.356
也許真的是這樣,都是註定。楚霸天註定要遭這一劫,她註定要揹負這罪孽。
沐白沉默了很久。然後他才站起身,輕而又輕地吻了她的額頭。
“鯨魚,不要抱歉。再見,鯨魚。”
沐白輕聲道。
一如往常在她耳邊輕柔的耳語。
楚白心裡泛出濃濃的難過,同時也有着強烈的不安。她閉着眼睛,憑着感覺慌忙伸手,緊緊抓住沐白的手指。他的手指溫熱,讓她覺得舒服。
“沐白,沐白……”
她佯裝着囈語。
只有這樣,她纔有勇氣繼續擁有他,她纔有勇氣欺騙自己,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原諒我。
楚白在心裡默默地道歉。但是沐白聽不見。她的道歉,顯得那麼的蒼白和虛假。
原來她連親口跟他說一聲抱歉的勇氣都沒有。
她在心裡嘲笑自己。她的手緊緊地抓着沐白的手,生怕她一鬆手,這個人就會從她的身邊溜走,再也不回來。
她抓着他,像是抓住深水裡的一塊浮木,一根救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