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有刻意的拖沓，只待梳洗完畢，孟青鸞便帶着小水往前堂走去。
今日孟青鸞讓小水給自己挽了不常挽的凌雲髻，整個人看上去較往日裡要成熟了不少，不似往常一般，只如同個野丫頭一般隨意。
小水不常見自家小姐這樣打扮，不禁看得微微有些發呆，最重要的是，小姐今日破天荒的讓她取了見大紅長裙穿上，此刻一看，倒有些像是女子出嫁時穿的大紅，說不出的炫目張揚。
明明是萬分喜慶的顏色，可孟青鸞此刻臉上卻並沒有笑，只微微抿了紅脣，目色淡而清遠，倒是讓她看起來有些冷豔味道。
離陌清一大早便來了，慶王原是要派人去叫孟青鸞起牀的，卻被他攔了下來，說是索性宮中無事，他等上一等也無妨。
誰料的是，孟青鸞今日較往常卻能睡了許多，他這一坐下來，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眼見着太陽爬到了頭頂，卻還未聽得那丫頭睡醒了的消息。
就這般，一壺茶見了底，離陌清正生出些想親自去孟青鸞房間附近一探究竟的衝動，孟青鸞來了。
遠遠瞧見一抹大紅，映着亭臺迴廊，若一副畫般慢慢氤氳，離陌清順時身形一僵。
時光若飛速倒流，他腦海中突然又出現一些畫面。
大約是在七年以前，也曾有個女子，與濃墨點描之下，這般突兀的出現在他眼前。
沒有亭臺迴廊，只氣韻身形卻與眼前的丫頭如此的相似……
那時候，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一直到後來，他還是不知曉……
他真正知曉那人姓甚名誰，出身如何時，早已是那女子嫁作他人，乃至是一縷香魂散盡之際……
他那樣的遺憾，卻終究來不及問一句，甚至是，來不及在她臨走之前見上一面。
這些年，他偶爾夢迴夜轉時，總也做同一個夢。
夢到那人沒有死，笑着回道他身邊，就像今日所見的一般，就像七年前初遇時一般，穿了一襲紅裙，面上眼中滿是倔強明媚……
心緒略有些起伏，孟青鸞已娉婷走到他面前。
垂眸行了一禮，她再擡頭時，看向離陌清時，表情再也沒有了當初在櫻桃園之中的精彩和豐富，眼中也沒有了那些無邪和無畏。
“臣女孟青鸞見過陛下……”她不再對着他笑，也沒有之前叫他皇帝叔叔時的調皮和歡快，此刻只如一池平靜的水，沒有半分的起伏和情緒。
這一幕與離陌清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樣，觸及眼前之人幽黑沉靜的大眼睛，他的心突然就咯噔一聲跳了一下。
之前在宮中，乃至是大半月前她在市井之中見到她時，她還不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她看他時眼睛中還是帶着笑的，像是會說話一般，異常的靈動，不似眼下，只有疏離和淡漠。
他上前一步，欲要去扶孟青鸞，卻被她側身閃開。
她並不擡頭看他，只將雙目低垂，與他之間距離也是保持得恰到好處。
“陛下不是來接臣女進宮的嗎？還不走麼？”可以說，若非不是怕連累了慶王府，孟青鸞不介意自己說話的態度更惡劣一些。
她膽子着實的大，敢當着當今的聖上甩臉色，也敢直接了當的表明自己不耐煩，說到底，她這根本就是在耍小性子。
離陌清立時便察覺到了她的意思，卻是不僅沒有生氣，反倒心情稍稍變得好了些……
他到不在意這丫頭與他耍脾氣，眼下，她這樣直接給自己臉色看，比剛剛她半分也不擡頭看他，讓他心中可要好受許多。
人有情緒，證明還在意；人若沒有了情緒，那才叫真的可怕！
“走！怎的不走，朕在這裡等了一上午，自然是要走的！”起身，離陌清脣際揚了抹笑容。
他不介意縱容她，寵着他，在他允許的範圍之內！
“既要走，那便快些走就是！”毫不客氣，孟青鸞是真的有些怕，怕自己眼下一個忍不住，想要反悔，也怕自己一個頭腦發熱，改變主意。
第一，她並不能確定神仙美人是不是真的會來！
第二，縱然是神仙美人來了，面對宮中的諸多護衛和高手，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也不知是何故，每每想到神仙美人要爲了自己一身涉險，她便總有些心神不寧。
孟青鸞耿直，看在旁人眼中是不識好歹，在慶王看來更是憂患重重，可偏偏離陌清好這一口，就是喜歡別人與他對着幹。
就像七年前南宮九一般，她越是不順着他來，越是不讓他稱心如意，他便越是對她念念不忘！
可以說是錯打正着，孟青鸞此刻一番任性而言，倒是很大一定程度上迎合了離陌清的喜好，讓他對她好感又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不過，說起孟青鸞，今日自打她出現在前堂之中，竟是一眼也沒有看過慶王。
談不上埋怨或者責備或是什麼，只這個時候，她有些害怕看自己的爹爹。
這些年，最疼她的大約就是她家老頭兒了。
不管，接下來她是真的要聽天由命進宮，還是會和神仙美男逃走，日後必然都無法像從前一般在他膝下承歡。
而此刻，多看一眼，除了動搖自己的決心以外，怕是再沒有任何的好處。
然而，這邊，孟青鸞心中萬般滋味，看在慶王眼中卻是對他有所埋怨和失望。
一雙黑目中滿是歉然和不捨，他衣袖之下雙拳亦是微微握緊。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強行將女兒留在身邊麼？他並非不能做，只不過，一旦失敗……
亂臣賊子，謀逆之命，怕也要葬送了她的性命……
他一把年紀，死不足惜，可他的女兒，還這樣的小，又生得這樣的惹人疼惜……
說到底，終究還是他沒有……
心中苦悶，慶王若一瞬間老去，未再去看孟青鸞，他只朝着一旁的僕從揮了揮手。
“送客！”
一入宮門深似海，他盼只盼，他眼前這位年輕能幹的陛下，能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善待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