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紀曼柔的電話,賀御君心裡情緒更加煎熬,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塗,他握着方向盤的兩隻手緊了又緊,繃起的寬大指節泛出凌厲白色。
一個小時,賀御君熬得失去鎮定,很怕趕過去時已經人去樓空。
車子在小洋樓前停穩,他推門下車,長腿邁着很大的步子幾乎是凌空飛奔一般進去。
推開半掩的客廳門,呼吸間一下子捕捉到一點飯菜的香味,他整個人一僵,站在門口,像是不敢踏進去的樣子。
廚房裡有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男人喉結滑動了下,黑色皮鞋再次擡起,緩緩走過去。
背對着他的那道身影,纖細高挑,不是張嬸。
她穿着圍裙,帶着袖套,手裡拿着鏟子正在炒什麼菜,專注認真的模樣,好像都沒發覺他進來了。
賀御君在廚房門口站着,靜靜地喘息。
眼前的一幕叫他有些恍惚,好似夢境,好似幻覺。
視線幽深不動地鎖住那道身影,他慢慢走進去,高大灼熱的身軀從後貼上,將揮舞着鍋鏟的女孩兒慢慢納入懷裡,抱緊。
筱筱跟紀曼柔通過電話,自然知道他已經回雲城的消息,他會出現在這裡,也不覺爲奇。
甚至,她一直等着,等他來這裡。
手指劇烈顫抖,她努力維持鎮定纔沒有鬆掉鏟子,男人的呼吸靠下來,在她耳邊,灼熱沉沉,擾得她心房搖曳,渾身戰慄。
賀御君聞着菜香,乾燥的薄脣在她頸後親吻,聲調很沉很緩:“看起來還不錯……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筱筱想對男人露出個笑,但臉色實在繃得太緊,又怕那笑比哭還難看,便只是用手肘頂了下男人的身體,淡聲溫溫地道:“你去洗把臉,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了。”
這麼熱的天,他來回奔波,肯定汗流浹背,又累又餓。
賀御君聽而不聞,雙手抱着她更緊了些,纏綿的吻從她頸後到了耳邊,繼而擡起一隻大掌從側面擰住她的臉頰,硬生生將她的嘴巴扳過來,狠狠吻住。
筱筱吃了一驚,皺眉,搖頭,手裡拿着鏟子不敢鬆,怕掉下去砸到腳,鍋裡的菜還沒好,又擔心糊掉。
脣齒相依,男人強勢霸道的親吻幾次碰的牙齒作響,那麼深那麼用力,她疼的舌尖兒發麻。
只用一隻手去推,她哪裡推得開賀御君此時的力道,嘴巴里全是他的氣息,重重的男人味,熟悉而刻骨,但她不敢沉迷,不敢眷戀。
沒辦法,貝齒狠心咬下去。
鼻端嗅到血腥味,男人狂熱的擁吻僵了住,筱筱趁機猛一把用力推開他。
兩人氣喘吁吁,她眼神閃爍不敢落定,可男人卻目光灼烈緊盯不放。
筱筱抹了下嘴角,轉身擰開水龍頭沖掉手背上的血跡,繼而若無其事地炒菜,又平靜穩穩地吩咐:“你去把桌子收拾一下吧,吃飯了。”
賀御君沒動,可眼神的灼熱逐漸被怒意取代。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鉗住,筱筱被他一把拉過來,男人高過於她的修長身軀微微俯低,像烏雲壓頂。
“什麼意思?最後的晚餐?”他擰眉,幽深漆黑的眼眸裡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將她眸底掩藏的心碎哀傷看透無疑,“我怎麼交代你的?怎麼,還想逃?”
終究是要面臨的問題,筱筱逃不脫了,可也不想在廚房裡跟他理論。
手腕一轉掙脫出來,她臉色溫溫潤潤,口氣平平靜靜,“你先出去吧,我們等會兒好好談談。”
賀御君僵持着,不肯動。
筱筱沉澱了下自己,很努力,終於對他笑了下,“我人還在這裡呢,能逃去哪裡?你去餐廳坐着吧,很快就可以嚐嚐我的手藝了。”
他還是不動,盯着她的樣子像是隨時準備撲上來將她撕碎的猛獸。
筱筱上前推他,一步一步,將他推出廚房,關上門。
背靠着門板,眼眶刺痛,她仰頭望着頭頂的燈光,狠狠把眼淚逼回去,然後繼續回去炒菜。
外間,賀御君也想借由此時的分離冷靜一下。
現在這樣的狀況,爭吵、發怒都不能解決問題,他們必須冷靜地坐下來好好談談,共同商議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廚房門很快又打開,筱筱將三菜一湯一一端上來擺好。賀御君準備去幫忙,被她攔了住,將他推到桌邊坐下:“你只管負責吃就好了。”
他蹙眉,臉色緊凝,但也沒再動彈,一雙矍鑠銳利的深瞳盯着他的小女人忙碌地進進出出。
最後,筱筱還倒了酒,一人面前一杯。
“來,叔叔,先敬你一杯,謝謝這幾年你對我的寵愛、呵護。”細手舉起高腳杯,筱筱臉上的笑容如花兒一般豔麗,水晶般的眸子光芒閃爍。
賀御君臉色黑沉,越發難看,薄脣緊抿地盯着她看了幾秒,開啓:“想好了,要跟我分開?”
筱筱舉着酒杯不動,眼睛卻從男人臉上收回,盯着杯中的液體,語調恍惚起來:“你太好了,我不配。”
賀御君眉眼不動,情緒不顯地望着她,視線疼痛起來。
筱筱落寞了幾秒,揚起眉,又笑:“叔叔,我說過,有機會我一定給你下廚做頓飯,今天這個日子挺好,乾杯吧。”
賀御君僵持了下,終於長臂擡起,舉起面前的酒杯,跟她碰了下。
仰頭,一飲而盡。
入伍後,筱筱不常飲酒,雖然這會兒吞下的紅酒還算好入口,可她還是皺了皺眉。
手背捂在嘴角,她低着頭,眼淚又涌上來,可還是被她逼退。
拿起酒瓶再給自己倒上,她又起身去給男人面上的酒杯滿上,賀御君看着她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一副吃了這頓飯就分道揚鑣的樣子,內心宇宙終於爆發。
一把將她拉過來,男人站起身壓着她半邊身子全都朝後貼在了桌面上,剛毅冷峻的臉龐凌亂憤怒,“對我的感情就這點?旁人三言兩語幾句,你就拋下我不要了?”
筱筱盯着男人,強行建起的心牆一點一滴坍塌,淚水從眼角滑落,她狠狠皺眉,嘴脣抖得厲害:“那不是旁人啊……那都是你的親人……我最親的人傷害你的親人,我們還怎麼在一起?其實,就算爺爺不找我,我也沒臉待在你身邊了,我心裡沒有那麼強大,臉皮也沒那麼厚,我受不了人們的指責議論,抵不過良心的歉意譴責,離開你,對我來說反而是解脫。”
賀御君臉龐僵着,可細細看去,他嘴角也在隱隱抖動。
喉結吞嚥,他眯起眼,笑了似的,“解脫?離開我是解脫?”
怕他誤會,筱筱趕緊解釋,“叔叔,你對我很好,真得很好,我們經歷了這麼多,彼此是什麼心意都清楚明白,可……可是,那是我爸,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繼續享受你的寵愛呵護,我看到你就覺愧疚,看到姐姐更覺得……無地自容。”
“何況——我這個污點會伴隨終生,若是我們結婚了,也會影響到你。”
“那我們就不結婚!要那一紙證明做什麼?”男人低聲咆哮。
“不結婚?”筱筱咀嚼這幾個字,聽不明白的樣子,“不結婚,那算什麼……以後也不能有孩子——”
軍人,怎麼可能未婚生育。
“那又有什麼關係!”賀御君拉着她站直,“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去做結紮,從此一勞永逸!不用生育,不用傳宗接代,那也就不用結婚了!”
筱筱吃驚地瞪大眼,目視着面前那張臉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她怎麼也沒敢想,他會連這種法子都想得出來!
腦子裡有點眩暈,她眼神落下來,慌慌張張地四處看,不知所措。
有那麼一瞬,她真想過,這樣也可以……做他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女人,只要兩人能在一起,都行!
賀御君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聽到沒?只要能在一起,什麼都沒關係!爺爺那裡,姐姐那裡,你可以永遠不出現在他們面前!”
筱筱擡眼,“這……這怎麼可能——”
她答應爺爺的事,怎麼可能改口。
而且,一輩子不婚不育,她會更加對不起他,對不起賀家。
“叔叔……”拉下肩膀上男人的大掌,筱筱捧在手心,按在胸口,“叔叔,別再逼我了好不好?你這樣的條件,什麼女孩子找不到呢,跟我在一起,你也會被人們笑話的。”
“他們笑不笑幹我屁事!”賀御君耐心用盡,眸底染上狂烈的怒意,“你到底怎麼回事?這些日子我天天提心吊膽,想着怎麼安撫你,怎麼讓你乖乖留在我身邊,爲什麼我做了這麼多你還是要走?這就是你所謂的愛?還是你心裡根本就懷着其它的打算?!”
筱筱動作僵住,盯着他,本能是要反駁,可看着他凌亂冷窒的表情,她反而鎮定下來:“你怎麼想都可以,反正是我對不起你。”
賀御君盯着她,冷笑。筱筱也覺筋疲力盡,轉回身正要坐下,身子突然被從後來的力道提起——下一刻,男人伸手一揮將桌上所有的盤子碗筷掃落在地,把她死死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