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車邊,筱筱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看了看那家菜館,琢磨着穆林海估計還在茶舍坐着,筱筱心裡的情緒再度複雜難辨。
其實找不找到親生父親對她而言並沒有太重要的意義,她只是想知道母親當年懷她生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境地,她想知道那個男人爲什麼要拋棄她們母女。
如今明白了,足夠了,跟不跟穆林海相認,她並不在意。
賀御君見她面色惆悵,大手在她肩上按了按給以安慰,“今天這個消息何止對你是衝擊,對他纔是重重的打擊,他若真心愛着你母親,這會兒應該是被濃濃的愧疚和歉意佔滿,同時,也有對你的歉意和遺憾。”
筱筱皺眉,眼神淡淡落寞地垂下,輕聲暗啞地道:“我們走吧。”
賀御君打開車門,讓她坐上車後拍上門,才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室。
不放心她的情緒,賀御君猶豫了下看向她:“要麼,今晚不回訓練營了?”
筱筱搖了搖頭:“考覈在即,我不好這樣玩忽職守。你放心吧,我沒事。”
賀御君哪裡相信,依然盯着她。
筱筱淡淡對他露出笑顏,伸手過去按在他手背上,溫柔地說:“我真沒事,這些年什麼打擊沒經歷過,這點事對我來說算什麼啊,放心。”
“嗯。”男人反手捉住她手指捏了捏,低沉的嗓音在靜靜的車廂裡格外溫潤人心,“那就送你回去,等這段時間忙完,我再接你回家。”
“好。”
車子上路,筱筱一言不發地靠在副駕座位上,扭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賀御君偶爾回眸看她一眼,見她側臉姣好平靜,眼神也淡淡無波,雖然情緒不高,但也已經平復下來,這才放心。
回到營地外,筱筱回頭看向男人,勾脣一笑,“那我走了,你開車注意安全。”
賀御君點頭,卻又拉住她的手,筱筱反應過來,傾身靠近,兩人極有默契地撅着嘴巴親了口。
推門下車,賀御君又跟筱筱擺了擺手,等到那抹身影入了營地的哨崗,男人臉色才漸漸恢復冷峻。
山路難行,下山車速慢,手機響起來時,賀御君看着來電號碼,眸色沉鬱了幾分。
接通,穆林海的聲音傳來,似乎一夕之間滄桑了不少。
“筱筱情緒怎麼樣?回去了?”
“嗯,我剛送她回到營地。”賀御君神色嚴肅,挺拔高大的身軀隨着車身搖晃,他想起一事,微微擰眉,“穆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不方便當着筱筱說?”
穆林海一怔,隨即笑了下,他知道無論什麼事都不可能瞞過賀御君的敏銳洞察力。
“御君,你再過來一趟吧,有些事……的確不方便筱筱現在知情。”
“關於筱筱母親?”
“嗯。”
掛了電話,吉普車瞬時加速,賀御君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之前的茶舍。
房間裡還是他們離去時的樣子,賀御君跟筱筱的茶杯也還在原處放着。
聽到推門聲,立在窗前的穆林海轉身過來,眼眸裡的濃濃回憶之色瞬間清明,揚聲道了句:“來了。”
兩個同樣出色威嚴的男人,一個年輕,一箇中年,彼此沉沉對視一眼,雙雙落座。
賀御君執起還翻滾着的茶水給兩人空出的瓷杯倒滿,紫砂壺放回原處,他才微微擡眼,看着對面的長輩:“穆叔,您看,有沒有必要做一下親子鑑定?”
穆林海沉默片刻,點點頭,聲音似壓着千斤重擔,“嗯,要做的。”
賀御君聞言,吃驚地皺眉:“要做?”
他也就是隨口一問,以爲穆林海肯定會說沒必要了——難道他還不相信筱筱的話?還是不想跟筱筱父女相認?
穆林海知道他誤會了,放下茶杯緩了緩,臉色明顯掙扎猶豫,但最終還是說:“我不懷疑筱筱的話,我也十萬個願意認回她,不管這件事會不會對我現在的身份地位造成影響,我都不會捨棄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個親子鑑定,並不是做給我看的,而是——做給筱筱的母親看。”
什麼?!
賀御君沉肅平靜的臉色在穆林海這句話落定,整個皸裂,連眸光都震驚訝異地僵住。
一股戰慄感席捲而來,他眉心止不住攢動,薄脣動了動,不敢置信的問:“你說什麼……難道,筱筱的母親,苗念梅……還活着?”
他想到了這番返回,穆林海會跟他談起關於苗念梅的事,他以爲穆林海也查出苗念梅當年在安定醫院的死因疑點重重,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苗念梅還在人世!
這個消息不亞於當年他得知“去世”多年的姐姐尚且活着時的震愕和驚悚!
“當年安定醫院的火災,不是說就是精神失常的苗女士縱火引起的嗎?她葬身火海,怎麼會……”聰明睿智如賀御君,這會兒也無法理清這件事的內幕,搞不清穆林海到底是怎麼偷樑換柱把人弄出來的。
“哎……”面對着震驚啞然的晚輩,穆林海沉沉一聲嘆息,雙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回憶說,“當年,我回雲城打聽念梅的情況,得知她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已經幾年了,我就過去探望。可是醫生不讓我見她,說她人整個瘋了,有很強的攻擊性,我越發放心不下,後來輾轉託人想辦法,我才終於見到了念梅。”
“她的確精神失常了,可讓我意外的是,她卻還認識我!她被關在一間房子裡,我就像探監一樣跟她見了一面,說了會兒話,她跟我說話時神色、思維都很正常,可就是……她好像對我們已經分開的事實不記得了。那次見完面,我私下裡聯繫了心理醫生,將她的情況告訴醫生,醫生根據我的描述判定她的病情應該還有可能恢復,能過回正常人的日子。”
“我又去了安定醫院,將這些情況告訴念梅的醫生,可那個醫生卻一口咬定念梅已經瘋了,不可能康復了。我覺得事情蹊蹺,就暗地裡調查,這才知道,安大偉早已經在外面另有了家室,把念梅送進安定醫院,是他處心積慮故意那樣做的!我當時還想,爲什麼苗家兩老會任由安大偉這樣糟蹋他們的女兒,如今看來,這個疑團終於能解開了。”
賀御君聽明白,眸光鋒銳,沉聲接着話說:“因爲苗家知道女兒生的孩子不是安大偉的,深以爲恥,怕事情傳出去影響不好,甚至擔心安大偉以此事爲要挾,所以乾脆默許了他將苗女士送進安定醫院關起來。”
兩年前,他託陸熠城調查這些事情時,他們也覺得奇怪——既然苗家從政,有權力有地位,那苗家二老怎麼會任由着安大偉那樣作踐自己的女兒,現在看來,這就是原因了。
“嗯,跟我猜想的一樣。”說到痛心處,穆林海紅了眼眶,神情隱隱顫抖,“我當時哪裡想過筱筱是我的女兒,我爲了念梅的日子能好過一點,我去找過苗家兩老,可他們對我態度非常差,還讓我再也不要出現,又說念梅那麼慘都是我害得,哎……”
穆林海不願再回憶那些傷心往事了,一聲嘆息,沉默了會兒又接着說:“那一年多,我儘量爭取公務出差的機會,到雲城看望念梅,後來她的病情惡化,我曾親眼看到那些醫生拿着繩索將她捆起來的一幕,也曾看到她面對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而無動於衷的一幕,我當時以爲,念梅是恨安大偉的,所以連帶着安大偉的女兒也憎恨,我沒敢想,她是精神錯亂後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得了——”
“我被那些畫面深深刺激,暗暗地動了想把念梅救出來的念頭。可是她被關在那樣的地方,那些醫生還拿了安大偉的好處對她嚴加看管,我策劃良久也沒能想出一個好方法。”
“之後,又過了幾個月,我趁着休探親假的時間再度回雲城。去探望念梅時聽醫生說她最近拼命自殘,甚至自殺……我心痛不已,可也由此想到了營救念梅的方法。”
賀御君聽完這些,整個人沉沉靜靜地籠罩着一層冰涼,禁不住問:“所以你就縱火?”
穆林海看他一眼,眉眼微微一凜,“這怎麼可能。我身爲軍人,怎麼可能縱火,這是違法犯罪的事。說來也巧,我正想着該用什麼方法扮一出假死亡的戲碼把念梅弄出來時,就遇到了安定醫院的那場火災。事後,我暗地裡調查多那場火災,其實那場火併不是念梅放的,而是醫院線路老化短路引起的火災,安定醫院怕被追責,對外宣佈是精神病人縱火導致,推卸責任。”
“不過在當時,這些都不是重點。我每次回雲城,就住在安定醫院旁邊的賓館裡,那次也一樣。那天發生火災,我第一時間發現,衝出賓館趕過去時,醫院裡的人已經在救火了。消防官兵趕到,人聲嘈雜,場面混亂,我看着着火的方向正好是念梅所在的病區,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救她出來的機會,就跟消防官兵出示了我的軍官證,同他們一起加入救火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