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臉色越發沉凝,看得出這個孩子已經被仇恨淹沒了,完全沒有了正常孩童的天真討喜。
賀御玲尷尬地對上筱筱的目光,笑了下:“來了,進屋吧。”
筱筱走上前,低聲溫和地喊了聲:“姐姐。”
“嗯。”賀御玲點頭,“快進屋吧,飯菜都好了,就等你們來。”
幾人進了屋,賀老將軍端坐在沙發上,看到筱筱,老人家臉色明顯有幾分難以言說的複雜之意。
賀御君的電話前幾天打回來,跟他詳細說了筱筱的身世情況,把一輩子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都面不改色的老首長,震驚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誰能想到,原本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突然之間,搖身一變,居然是一個將軍失散多年的女兒呢。
這身份變化,未免太過戲劇性!
可偏偏,這一切又都是真實的。
“爺爺。”筱筱見老人家矍鑠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她抿了抿脣走過去,落落大方地叫人,又有些訕訕不好意思地說,“來的匆忙,都沒給您帶點什麼,空着手……”
老爺子笑了下,手裡的柺杖放到一邊去,蒼老的聲音緩慢道:“一家人,講究那些虛禮做什麼。”
簡簡單單三個字,足以說明一切,筱筱心裡所有的擔憂放下,抿着脣微微嬌羞地笑,看了賀御君一眼。
男人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當着家人長輩的面,牽着她的手捏了捏,“吃飯去吧。”
筱筱開心,見老爺子要起來,立刻撇開男人的手殷勤地過去攙扶。
一老一小落在後面,賀老將軍看着這丫頭,心頭感慨萬千,嘆息了聲緩緩問道:“丫頭,怪不怪我這個老頭子啊?當年要不是我強行干預,你跟御君也不會分開兩年。”
筱筱面色坦蕩從容,笑了笑:“沒怪您,當初那些事情橫在我們之間,我自己心裡也過不去那道坎。倒是您的干預,讓我長痛變短痛。”
而且,如果不是分開兩年,很可能就不會有女兒的出生。
那時候,她的年齡還沒達到軍婚規定的年齡,意外懷孕後肯定是不能要的,她也不會讓這件事影響到賀御君的前途,如果當時沒分開,她還在國內,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降臨,只會可憐地被流掉。
所以,當時在中東,那一夜她抱着出生的女兒,儘管產後最需要休息,可她卻整夜未曾閤眼,看着孩子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慶幸跟賀御君分開了。
如今看來,陰差陽錯,爺爺的做法倒是成全了一條可愛鮮活的小生命。
老爺子自然不知道這些,聽筱筱說不怪,笑了下道:“怪就是怪,還藏着掖着做什麼,我棒打鴛鴦,放着誰都得在背後罵我個老不死的。你要是心裡一點都不怨,那還說不過去了。”
兩人走到了餐廳,賀御君已經拉開了主位上的座椅等老爺子入座,聞言淡淡含笑斜睨過來:“她可能還真沒怨過,那會兒她自己心裡都想着分手,只是不敢說,您一出馬,她反倒有了分開的決心和理由了。”
筱筱瞪他一眼,心虛地不接話。
老爺子看了看筱筱,一揮手宣佈:“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你們又和好如初,我自然樂見其成。”
一家人坐下,賀御玲招呼好孤僻的兒子後,才轉頭看着筱筱:“既然都到了婚齡,這是不是得把結婚提上日程了?”
筱筱垂眸不語,賀御君點點頭:“結婚報告批下來就先辦理登記,具體婚禮的日子……”他看向主位上的老爺子,“爺爺,您看,定在什麼時候妥當?”
老爺子一聽,很認真地蹙眉想了想,“等會兒我翻翻老黃曆,找個好日子。”
筱筱心裡吐槽,這都什麼年代了啊,還要黃道吉日啊?
一家人安安靜靜地用餐,氣氛祥和。賀老將軍突然想到什麼,又垂下筷子看向這兩人:“日子倒是不急,只是你們……是不是得先考慮別的?”
考慮別的?筱筱微微擡頭,盯着老人家,考慮什麼?
“孩子啊!”老爺子萬分期待,花白的眉毛一抖,那副期待急切的樣兒透着幾分滑稽搞笑,“我這等得頭髮鬍子都白了,你們趕緊的啊!從現在開始,那個……咳,就不要再避孕了,這個生孩子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得看緣分,早早準備着。”
筱筱一口飯嗆住了,悶着咳了聲,飯粒噴出來落在桌面上,弄得她面紅耳赤轉過身去。
這老頭兒,也不害臊……
這種事情,是能拿到飯桌上公然討論的嗎?還有個小孩子在場呢!
賀御君冷沉的臉色也劃過幾抹不自在,薄脣抿了抿,看着老爺子淡淡地說:“您這把歲數,本來就該頭髮鬍子全白了。”怎麼能說是等重孫兒等白的?
老爺子一虎眉眼,“去!別打岔!聽到沒?得趕緊的,懷胎十個月,我就怕我這老骨頭……哎——”
賀御玲見筱筱害羞的都要鑽桌子空裡去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爺爺,您別想這些不好的,只要您安心養着,絕對能等到抱重孫兒。”
筱筱抹了到處噴的飯粒,忍着臉紅端正坐好身子,眼眸怯怯地瞥了賀御君一下,又看向老爺子:“爺爺,這個事……也急不得。”
垂在下面的細手被一股溫熱攥住,筱筱羞澀地看向那人,只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顯然再說:看,不止我一個人急吧?
沒好氣地撇開那隻粗糲的大掌,筱筱繼續專心吃飯。
飯後,一家子人轉到客廳裡閒坐。冷清了幾年的老宅子終於又有了人氣兒,看得出老爺子很是欣慰高興。
只是,賀軒依然是不合羣的樣子,賀御玲好聲勸說了半晌,他還是冷冷地自己回房了。
門板被拍的震天一響,賀御君臉色登時就變了,看向家姐直言不諱地道:“你就這樣由着他?不趁着他還小嚴厲管教,以後你還讓他上天去?”
賀軒一直是家裡的禁忌,每次一談到這個孩子,賀御玲跟爺爺也會起衝突。
老爺子的意思是心一狠把他扔部隊去,自己不捨得打罵那就交給別人去管教。
可賀御玲跟兒子分開了幾年,本就心裡有愧,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孩子又遭遇失去父親的痛苦,這時候正是心裡最脆弱的階段,送去部隊那樣冰冷嚴厲的地方,舉目無親,擔心會加重孩子的心裡扭曲,越發走上不歸路。
這番考慮也有道理,所以老爺子也不便強求,兩相僵持着。
可此時,賀御君竟也是相同的看法:“你要是不放心,讓他跟着我去吧。”
陡然一聲出來,筱筱驚愕地看着他——什麼意思?這孩子跟着他們長大嗎?
賀御玲顯然也吃驚,看了筱筱一眼,說:“這也不妥吧,你跟筱筱快要結婚了,馬上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你工作忙,閒暇時還是多陪陪筱筱,軒兒跟着你……”
賀御君還要說話,筱筱拉了他一把,微微搖頭低聲說:“姐姐不捨得孩子,你彆強求。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跟自己孩子分開的。對孩子來說,別的地方再好,也不如留在媽媽身邊好。”
平日裡霸道慣了的男人,這會兒盯着自己女人深沉感性的一面,難得沒再堅持。
只是話音落定,老爺子也無奈沉重地嘆息。
男人跟女人的區別,在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二比二意見持平,這件事再度擱淺。
老爺子年事已高,坐了會兒就要去睡了。筱筱明天一早還得繼續開會,也得回去了,兩人也就起身告別。
賀老將軍站起身,看着走向門口的兩人,突然又出聲:“御君……”
男人轉身,“爺爺還有事?”
老爺子面龐頓了下,沉聲道:“你倆處一起也不容易,那個……把握機會。”
筱筱一語聽懂,當下整個人都燒起來。
賀御君臉色同樣尷尬了下,那一聲低低的答允被他吞進了喉嚨,別有深意看了身旁女人一眼,牽着她出門。
車子出了庭院,筱筱才從那股無地自容的羞澀中脫身出來,一把揪住身旁的男人猛拍了幾下。
賀御君早有所備,她撲上來時他動作迅速地把車子靠邊停了住,鉗住女人的細腕,冷峻的面容好笑地看着她:“這又是怎麼了?”
筱筱哪裡好意思說,氣悶地瞪着他瞧了會兒,一把撤回手臂,又端端地坐好。
男人扭頭看着她,幽暗的眼眸禁不住又沉鬱了幾度,伸手過去要捏她的小耳朵,被她撇身躲開了,“幹嘛啊!到底送不送啊?不送我自個兒回去了。”
“送。”賀御君嘴角勾着笑,莫名地吐出一句,“必須送。”
車子在夜幕裡穿行,筱筱沉悶了會兒,還是忍不住控訴:“你跟爺爺怎麼都一個德行啊?難道娶老婆回來就是爲了傳宗接代的?”
“你可以看做是愛的結晶。”
嘔——這種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是一般的……怪異。
越野車停在招待所下面,筱筱跳下車就走。身後又傳來拍車門響,她回頭看去,只見那人也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