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低垂,暮色四合。
賀御君駕車到達軍區大院時,賀老爺子已經在客廳裡坐着了。
這一天,老爺子也沒少接到外界的電話,大多是關心孫兒的,探聽消息的。
賀家多少年的聲譽,不能因爲這樣一樁輿論風波受損,老爺子過來也是想聽聽孫兒的想法。
老爺子正跟賀御玲聊着這件事,庭院裡傳來汽車聲響,強烈的燈光劃過客廳。
不消片刻,高大挺拔的男人闊步進來了。
眉眼沉冷地看着明顯是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的兩人,賀御君竟還有心思勾了勾脣,淡淡笑問:“怎麼嚴陣以待的樣子,我這不是回來了?”
賀老將軍蹙眉,滄桑的臉龐露出對孫兒此舉不滿意的神態,“你還有心情笑?當初我一再提醒你,要動他就想好萬全之策再動手,現在鬧得可好?罪名還沒定下來就被人反咬一口。”
賀御君頎長的身軀在老爺子對面落座,剛毅冷峻的臉龐嗤笑而過,“爺爺,您這一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這點事情用得着您上心?”
賀御玲知道弟弟一向自信,但這一次也不免憂心,皺眉勸道:“御君,你不要小瞧了章國智,他能在短短十幾年積累這麼雄厚的財富,肯定有他的手腕跟能力。雖然他現在人抓起來了,可外面不知還有多少人暗地裡被他掌控着,在爲他奔波。”
賀御君轉頭看向姐姐,俊臉依然篤定自信,“再多人爲他奔波,他都不可能洗脫罪名了。人得有自知之明,章國智敗就敗在有了幾個臭錢就以爲可以隻手遮天沒人敢動他。要知道現在ZY反腐倡廉的決心,他這些年沒少幹這些腐敗的事,如今證據確鑿誰敢幫他?他這樣小打小鬧無非就是煽動一些沒腦子的鍵盤俠,真正有發言權有影響力的人物誰會爲他說話?除非是自己也不想過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那個給錢的真出了事,剩下那些怕是跑的比誰都快。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再煽動人心也不可能扭轉乾坤,想跟我鬥,他再積累幾百億的財富也鬥不贏!”
義憤填膺的一番話擲地有聲。
話音落下,老爺子沉沉喘了口氣,點點頭。
賀御玲斟酌了下,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不禁鬆了口氣。
“既然你自己心裡都想得明明白白,那我跟爺爺也就不嘮叨你了。吃飯吧,今天我特意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筍三絲。”
小時候,一到春夏之交姐弟倆便會在週末得空時跑去郊外山上的竹林裡挖筍,回來後賀御玲就會親自下廚給弟弟做這道菜。
他們這種出身的孩子,比所謂的富二代官二代還要顯赫尊貴,可姐弟倆從小就沒有指使人的習慣,獨立自強的生活。
用老爺子時常教育他們的話來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可是毛爺爺留給我們的祖訓!
賀御君起身走向餐廳,聽聞姐姐這話,兒時記憶再度浮上心頭。
其實相比之下,他比筱筱要幸運許多。
雖然他倆都沒能得到人人豔羨的父愛母愛,可他有一個甘於付出勇於承擔的姐姐,從不吝嗇地對他各種呵護與關愛。
可是那個小丫頭,母親早逝父親人渣,又在她後面另娶新歡生了兒子,她纔是從小到大一點關愛都沒享受過的可憐蟲吧。
也難怪,她會這麼缺乏安全感。
拿起筷子,賀御君又想到了那份親子鑑定,腦海裡同時浮現的還有筱筱那張明媚可人的小臉。
誠如陸熠城所言,只要他不在意,那份親子鑑定的結果如何也就無關緊要了。
相反,她有一個這樣混蛋敗類的父親,越發勾起他心底的疼痛,越發想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全都捧到她面前,讓她好好彌補,好好享受。
“爺爺,姐——”念及此,賀御君突然下定決心,擡眸看向兩位親人,“我明天回部隊了,這邊的消息傳到了部隊裡,那丫頭知道了,成天擔心着。”
賀御玲立刻笑了,連忙說:“應該的,我就說這邊沒你什麼事了,你趕緊回去的好。”
老爺子也應聲點頭,“是應該回去。你這身份,按說就算受傷了調養也應該在部隊養着,回來家裡這些日子了,也沒人敢催你回去,特權主義可不好!”
“就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真是搞特權,穿着一身軍裝不在部隊呆着,跑家裡干預警察辦案。你明一早就趕緊回去,省得筱筱也胡思亂想惦記着。”
或許是賀御玲表現的太過主動了,引得賀御君皺眉看過來,“姐,你怎麼巴不得我趕緊離開?”
“是嗎?”賀御玲笑了下,“我也沒這意思,只是你這身份特殊,還是遵守部隊的條令纔好。”
賀御君點着頭,威嚴的眉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看。
賀御玲像是沒發覺弟弟的異樣,端起筍三絲往他碗裡倒了些,“這是你最喜歡的菜,多吃點。”
“謝謝姐。”
三人沒再說話,賀御君跟賀老爺子無意間對上的眼神,都涵蓋着別樣的深意。
吃過飯,老爺子照例要回療養院,賀御君跟着起身。
庭院裡,老爺子站在打開的後車門邊,壓低聲問:“你做的那些事,謹慎些,別讓你姐知道。”
賀御君沉着眉眼,深邃的五官在晦暗的光線下越顯得五官立體,掩藏着眸底的鋒銳,“她巴不得我趕緊離開,看樣子,申屠梟可能近期有什麼活動。”
老爺子道:“你一直留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大院這邊,我打過招呼了,警衛力量會加強。”
“嗯。”
送走了老爺子,賀御君又折返回客廳。
見弟弟重新在沙發坐下來,賀御玲好奇地問:“你明天一早回部隊,這會兒還不回去收拾下?”
賀御君看着電視上的軍事頻道,回眸對姐姐笑了下,“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收拾的,今晚就在這了住了。”
在這住?
賀御玲臉色僵了下,隨即欣喜地笑着,“那好,你那間房子正好收拾過,乾乾淨淨的,我去給你鋪個牀就好。”
“你這身體,要你忙什麼。”賀御君攔住姐姐,“我去睡時自己來就好。”
一旁孫護士聽到這話,主動上樓,“我這會兒閒着,我去吧。”
賀御玲只好又在客廳坐下。
姐弟倆沉默着氣氛有點詭異,賀御玲隔了會兒就尋找話題,“御君,你跟筱筱是怎麼打算的?你年紀不小了,該結婚了。”
賀御君淡淡地道:“等她年齡到了就結婚。”
哦。賀御玲這纔想起部隊裡結婚有年齡限制。
想着弟弟知道自己隱瞞的那些事,賀御玲坐在這兒總覺得心裡不安,沉默了會兒便又開口:“御君,我困了,上樓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晚安。”目送着姐姐上樓去了,男人臉上溫和的笑意漸漸退卻,眸底寒沉。
姐姐滿腹心事,眉宇間總鎖着愁緒,她回來了,可心不在這裡。
賀御君不禁琢磨,難不成她還想着再被申屠梟帶走?
那樣一個窮兇極惡的人,就算對她百般寵愛千般呵護,難道都比不過陪伴在家人身邊的圓滿?
靜靜地客廳裡坐着,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男人回眸,是孫護士下來了。
這幾天,孫護士每天都會小心謹慎地挑一個時間跟賀御君彙報這邊的情況,事無鉅細,暫時沒有發現異常。
此時兩人對上,孫護士照樣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有發現什麼。
時間不早了,賀御君也起身上樓,回房躺下。
姐弟倆的房間是相鄰的,賀御君躺下良久沒有睡意,寂靜的空間裡只有遙遠荷塘裡偶爾傳來的蛙鳴聲。
翻個身,準備睡去,敏銳的神經卻陡然捕捉到什麼聲音,他一凜睜開眼,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着凌厲的光,動作極輕地翻身而起!
細細一辨別,聲音從旁邊的房間傳來,低低壓抑的啜泣,斷斷續續。
賀御君立刻下牀,動作極輕地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出去。
貼在相鄰的門板上聽了聽,那個聲音好像又沒了,他蹙眉,到底擔心,猶豫了下,敲門。
篤篤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很快裡面傳來賀御玲的聲音:“誰啊?”
“姐,是我。”賀御君沉聲應着,“你怎麼了?我好像聽到哭聲。”
過了會兒,房間門打開,賀御玲站在門裡面,臉色看起來無異,奇怪地問:“哭聲?哪裡有哭聲?”
光線不夠亮,賀御君又不便進門去找,只是站在門口朝裡面細細查看了一番。
“御君,你找什麼?”
儘管賀御玲看起來神色正常,可那一點細微的異樣也沒能逃出男人銳利敏感的眼眸。
她哭過,瞳孔上潤着水澤,背光裡眼神格外亮,哪裡像是熟睡中剛剛醒來的惺忪模樣。
賀御君想了想,沉眉斂目,“那應該是我聽錯了吧……”高大的身軀籠罩着陰影,轉身準備離開,卻猝不及防地又轉身一掌抵住了門。
賀御玲明顯神色一緩,扶着門板的手不自覺扣緊邊緣,“御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