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駛進軍區大院,賀老爺子剛下車,秦元福將手機遞過來,臉色鄭重:“老首長,少爺來電話了!”
賀御玲也剛下車站穩,聞言看過來,老爺子已經沉着眉眼接過手機:“御君,軍演結束了?”
那端,賀御君本就冷沉的嗓音緊繃不悅,聽着就叫人心驚,連招呼都未打一聲,劈頭厲聲就問:“我姐怎麼樣了?出這麼大事您怎麼都不跟我說?”
事情已經過去,賀老將軍情緒早已穩定,聽着孫兒的質問,他不緊不慢地道:“我沒跟你說,你不還是知道了。”
這能一樣?!
賀御君臉色陰翳,沉默了秒,“安大偉呢?他現在怎麼樣?”
聽到這個名字,老爺子的口氣也憤恨不滿,“聽警方說,醒了!不過還未脫離危險期。就算是熬過來,下半生應該是要癱在牀上了。”
七樓墜落下去居然還能撿回一條命,也算是老天開眼——畢竟,這種要死不活地癱着,比直接死了還叫他痛苦!
賀御君冷聲陰戾回覆:“癱在牀上便宜他了。”
“御君——”
老爺子聽出這話裡有話,皺了下眉正要細問,卻聽孫兒又打聽:“我姐怎麼樣了?”
“今天剛出院,這會兒正到家,你有什麼話自己跟你姐講。”賀老將軍說着,就把手機轉而遞給了賀御玲,自己朝屋裡走去。
賀御玲右手的傷看似痊癒,但幾根手指基本還是處於無力狀態,醫生說,就算手傷完全痊癒,這隻手可能也不能做一些精細動作了。
左手不太自然地接過手機,她放在耳邊低低喚了聲:“御君,我沒事,傷都好了。”
賀御君對姐姐是又疼又怒,聽她雲淡風輕的口氣,他更是不悅,凝聲就訓:“現在嚐到後果了?讓你指證安大偉,你一直不聽!你以爲你護着安大偉不指證他,就能保護我們了?他這種人死不足惜,也不會悔改!”
賀御玲知道弟弟心裡清楚這一切,聞言也沒有震驚。
耳邊,那端沉重壓抑的呼吸讓賀御玲微微驚恐。雖然她大弟弟很多,也一手將他帶大,與其說是姐姐,其實更像是母親,在她眼裡,弟弟一直是個小孩子。
可如今,小孩子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已近中年,真正做了母親,可在弟弟面前卻畏縮起來,害怕弟弟的強大,畏懼弟弟的權威。
怕還要挨訓,她嘴上又辯駁不來,賀御玲腦子一轉,扭頭見爺爺已經回屋了,她又超遠走開幾步,正色道:“御君,這件事筱筱也已經知道了,你們溝通過沒?爺爺這邊,氣得不輕,好像因此也對筱筱有了想法,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賀御君本來要說的話被姐姐這番提醒壓回去,話鋒不自覺地就被轉移了,“爺爺遷罪筱筱了?”
“嗯……多少有點吧。”賀御玲低聲惆悵地說,“主要是剛纔出院時,在醫院碰到了安大偉的妻子,她撲上來攔着我們不讓走,說了一些話提到筱筱。爺爺心裡也是清楚這件事跟筱筱無關,可他們畢竟是一家人,看到那丫頭……誰又能阻止自己不想到安大偉?”
賀御君聽完姐姐的話,沉默了。
那丫頭心地善良,本就因爲安大偉的事有愧於他,有愧於姐姐——如今安大偉作死地故技重施,還鬧得滿城皆知,不知那小丫頭這會兒怎麼樣了。
過了會兒,賀御君整理好思緒,低啞開口,同樣帶着歉意:“姐,其實你的心裡……也不是完全不介意吧?”
賀御玲聽完愣了下,笑着,“只要你日子過得好,姐姐不在意。說到底,她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跟我又能有多少時間在一起相處呢。”
太過虛僞矯情的話,賀御玲到了這個年紀,說不出了。
但她也不會自私地爲此逼迫他們兩人分手。
言盡以此,無需多言了。
賀御君聽完姐姐的話,眉宇隆起,不知心裡琢磨着什麼。
“行了,我這邊沒什麼好擔心的,安大偉沒摔死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章國智那邊,聽說案件也正順利進行着,你都放心。”
放心?
賀御君勾了下脣,他放心的下?
沒理會姐姐的寬慰,他也沒有掛電話的意思,冷不丁地就問:“申屠梟有沒有找過你?”
這個人是橫亙在姐弟之間的心結,一提起必然是不悅。
賀御玲捏着手機,臉色登時就變了,僵了下,冷硬地說:“沒有。”
那邊根本不信,還要勸說:“姐,安大偉的例子就是一個教訓,人壞了就不會回頭,你別指望其它了。聽我的,如果他再來找你,你立刻將信息告知警方,只有他被抓了,你才能真正安全,過回正常人的生活!你到底——”
賀御君越說情緒越激動,聲調越凌厲。
可賀御玲卻越聽越煩躁,臉色越痛苦。
“御君!”最後,終於忍受不住,賀御玲一聲急促的呼喊,憤怒又無奈地打斷弟弟的話,“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他跟安大偉不一樣!安大偉跟章國智是一夥的,一心要我死!可是他對我很好,他不會要我的命!”
“可他是國際通緝犯!他就是把你捧上天你們也不能在一起!你糊塗成什麼樣子了!”雷霆般的咆哮傳來,濃濃的怒意隔着千萬裡的音波也能感受到。
姐弟倆的談話徹底崩盤。
賀御玲一手扶着額頭,抵抗住那陣眩暈,無力地閉眼,“御君……你真的不要再逼我,我還有個兒子,我唯一的孩子……”
沉痛說完,不等那邊迴應,賀御玲率先掛斷電話,捂着口鼻狠狠痛哭起來。
賀御君聽着手機裡的忙音,臉色越發陰鬱了幾分。
好在自控力絕佳,他很快冷靜下來,想到了始作俑者安大偉。
面無表情地又撥了個電話出去,等那邊接通,他簡短詢問了安大偉目前的病情,薄脣冷厲勾起,眸中寒光閃爍,一字一句地道:“給他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盡一切可能,把他治好。”
那端大概是覺得驚詫,問了句什麼,賀御君周身瀰漫着陰戾,淡淡地說:“犯了這麼重的罪,還能躺在牀上讓人伺候到死,未免太便宜了他……”
*
筱筱振作起來回了宿舍,下午的訓練繼續進行。
只是,誰都看得出她哭過,兩隻大眼睛水浸過似得,眼角泛着紅血絲。
越過特種障礙後,筱筱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本能地爬起來又要往前衝,遠處嚴靜雲將她叫住。
鄭艾雯離她最近,擔心地看了她一下,低聲問:“筱筱你沒事吧?”
筱筱表情鎮定地搓掉扎進掌心的細碎石子,微微笑了下,“沒事。”轉身朝着嚴靜雲那邊跑去。
站定,敬禮,筱筱放下手時臉色已經恢復如常,“報告組長!”
嚴靜雲看着她沁出血跡的那隻手,蹙了下眉:“手怎麼樣?要不要去醫務室處理一下?”
筱筱看都沒看,“沒事,等會兒用水沖洗一下就行了。”
她們這樣的職業,這點傷也的確算不得傷,嚴靜雲點點頭沒再多問,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擔心地道:“你家裡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放心,我會努力跟組織上溝通,你只管訓練就好,不要多想。”
沒料到嚴靜雲會說這話,筱筱心裡一股熱流淌過,感激地說:“組長,謝謝你。”
見她垂下頭,嚴靜雲心裡也滿是同情,又問:“賀御君知道這件事了嗎?他怎麼說?”
女孩兒搖着頭,吸了下鼻子,“我不知道……”
叔叔沒來找她,其實對她來說還是好事。她現在心情很差,也很亂,不知道見了叔叔該說什麼,該是什麼態度。
沒心沒肺地笑?未免太冷血無情,畢竟她的父親墜樓重傷,還未脫離危險期。
可若是不笑,她還能用什麼表情面對叔叔?
嚴靜雲嘆息了聲,無奈地擡眸四處看去,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話安慰她,視線不經意瞥見遠處一輛揚塵趕來的軍用吉普。
皺了皺眉,她看着下車來的人,拍了下筱筱的肩膀,“說曹操,曹操到。”
筱筱順着她下頜輕點的方向看過去,臉色一白,緊咬着下脣。
“去吧,該說通的話還是得說。”
筱筱抿着脣,低頭僵了下,喏喏開口:“謝謝組長……”
轉身朝着幾百米開外的那輛軍用吉普走去,筱筱始終垂着眸,沒敢看站在車頭前的那道挺拔身影。
他回來了,而且……看樣子也已經知道這事了。
來找她……會說些什麼呢?
心跳惶惶,她一時茫然又無措,眼淚又漫上來,被她強撐笑着逼退回去。
幾百米,她身高腿長的,步子又大,很快走過去。
夕陽從她的背後射過來,她的影子很長很長,到達了男人站立的地方。那人的氣息總是霸氣又凌厲,隔着距離,她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步伐停住,她揚起笑看着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黃的男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叔叔,你回來了?是不是剛下飛機就迫不及待來看我?也不怕被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