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繁星閃爍。
一身黑袍的宮晟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良久,忽而轉身朝門口走去。
“爺?”
“我去隔壁看看。”
哎。
看着推門離開的自家主子,正在鋪牀的墨白無奈的嘆了口氣。不到一個月的功夫,自家主子和公子之間的關係,就從公子的死纏爛打轉而變爲定山王的緊追不捨。尤其是在公子出事之後,他家王爺更是直接的不忍直視。
“我說墨白,你有沒有發覺最近公子和咱家爺···有些不太正常?”不遠處收拾東西的墨羽見宮晟天出去,便一溜煙兒的竄到墨白身旁,摸着自己的下巴八卦的問道。
不太正常?這問題問的好像是他家爺和公子以前有多正常似得!
“可能是因爲那天王爺離開,所以鬧矛盾了吧。”墨白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其實···這也沒辦法啊!咱家王爺現在不比以前,不能丟下傲雪置之不理。”墨羽掃了掃後腦勺,想起那天妖月在走廊裡講的話,便壓低聲音湊到墨白耳旁“墨白,你說我們爺以後當了皇上···他要怎麼處置公子啊!那些大臣們···是不會願意的!”
豈止是不會願意?簡直會直接把他家王爺用唾沫星子給淹死好嗎?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們作爲屬下的該操心的,他相信他家王爺能夠處理好這個問題。
墨白對宮晟天,有一種沒有理由的相信和崇拜,認爲宮晟天無所不能,這種問題自然分分鐘化解。而墨羽相比較之下就顯得現實的多,想問題也深刻得多:“公子看上去隨和,但是骨子裡比咱家王爺還要霸道。你說王爺要是以後納了妃子···公子還會留在王爺身邊麼?”
公子還會留在王爺身邊麼?
混蛋還會留在他的身邊麼?
對於墨羽的疑問,宮晟天這兩天也思索了很久,最後的答案是,他不確定。
不確定——這個答案令他很惶恐,很不安。已經習慣了公子言存在身邊的他,不允許這個已經漸漸烙在他心頭的少年揮袖離開。所以他現在迫切希望見到公子言,以此來緩解心底的焦慮。可是那個混蛋···貌似不再房間裡。
敲了半天門的宮晟天,等了好久都沒聽到裡面有任何迴應,可是屋子裡分明還燃着蠟燭。碧色的眼眸流光一閃,微微猶豫了下後,宮晟天用內力震開了屋門。
房間裡空無一人,桌上的蠟燭已經燃燒了過半。宮晟天瞥了眼桌上鋪展開的地圖,然後把目光落在那個吃了一半的茶點上。青稞餅,酥油茶,是那混蛋這幾天迷上的食物,每一次都吃的精光,還是第一次見他剩下這麼多。俊挺的劍眉疑惑的一蹙後,宮晟天決定察看一下里屋,可是剛轉過身子,視線就被那半開的窗戶給吸引住。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混蛋晚上睡覺沒有開窗戶的習慣。
踱着步子朝窗戶走去,棕黃色的木頭上乾淨的沒有一絲灰塵,宮晟天疑惑着眼眸往外面一看。窗戶下方是青翠的草原,不遠處卻是一小片樹林,在朦朧的月光中可以看清楚那樹林中似乎隱藏着一條小道。再順着遠處看,卻是高聳的山坡和藏藍色的天幕,還有那朦朧的月光中,一閃而過的黑點。
“混蛋!”看着那個正在移動的黑點,碧綠的眼眸倏地的劃過一絲冷光,宮晟天顧不得通知其他人,直接單手按住窗臺,從窗戶上飛身而下。
呼嘯的夜風吹在臉上,帶來刀割般的疼痛,吸在肺裡,更是凍得五臟六腑都緊緊地揪在一起。不過唯一的好處就是腦子擺脫了暈暈沉沉的感覺,愈發的清晰明瞭。虛軟無力地四肢,似乎也在慢慢恢復力量。
難道那個酒的破解方法,關鍵就在於溫度?
就在公子言還在暗中推測的時候,那個扛着她的人突然停下腳步,然後扶着她的腰把她放了下來。
“我們到了。公子,這裡美嗎?”扶着公子言從地上坐下,然後他自己曲起一條腿摟着她的腰身坐在她的身後。察覺到他身子軟得厲害,便乾脆讓他直接背靠在自己的胸前,然後從後面抱着他看向遠處。
他們所處的地方在一個懸崖邊上,下方是成片的樹林,再往前看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和蜿蜒若長蛇的河流。上方卻是藏藍色的天幕,還有一伸手幾乎就可以觸碰到的璀璨星河。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粼粼的河水同璀璨的銀河交相輝映,遠遠看去,彷彿地上的河流只是那銀河在人間的投影,流光閃閃的,終究要流回天幕上去。
“美嗎?你說你想看星空,這裡的星空是不是比在牢房裡看到的還要壯觀,還要震撼一些?”低頭看着懷中靜默不語的公子言,看着那一雙璀璨若流星的眸子一點點兒倒映着遠處的樹林草原,銀河夜空,男子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滿足感“其實還有比這更美得,只是那裡距離這裡太遠了,我沒法帶你去。”
“赫連睿。”聽到男子口氣中流露出的惆悵與惋惜,公子言默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擡眸看向他“你不應該來這裡。”已經判了終身監禁的他,不能逃離自己的宅院,不然就會被視爲逃犯,而逃犯是要被斬首的。
“可是我曾經說過,要帶你來看星空。”赫連睿低下頭,對上公子言暗含關切的眼神,嘴角忍不住勾起“我擔心再不來,就沒有機會了。”
“可是你這個樣子···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公子言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公子,我是一隻雄鷹。”赫連睿伸手將公子言臉頰上的碎髮拂到耳後,然後轉過頭眺望到遠方“對雄鷹來說,天空就是他的一切。如今他們斬斷了雄鷹的翅膀,對雄鷹來說···這簡直比死亡還恐怖。”
公子言抿了抿春,看着他短短几日就消瘦不已的下巴,道:“你可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赫連睿低頭。
公子言挑眉:“你所做的一切?”
“不···我不會後悔。”赫連睿堅定地搖了搖頭,眼底的認真讓公子言認識到他心底的執念究竟有多麼強烈。
“公子,這個天下終究是要一統的。而我西元有這個本事也有這個能力,既然如此,我西元爲何要忍耐?而且中原地大物博,生存條件也比西元要好。公子,強大的人有能力選擇自己生存的空間,不是麼?”
“是這樣沒錯。可是···”公子言對上他的眼睛“你輸了。西元要立一個小孩子爲太子,你知道這樣的下場會是什麼樣子。”太子年幼無知,皇帝年老多病,那些手掌大權的臣子們,怎麼會放過這樣一個天賜良機?
“赫連睿,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恐怕還是會做出一樣的事情。”赫連睿接過公子言的話,毫不猶豫的說道“西元需要一個鍥機,而鍥機是人自己創造的。贏了,西元距離一統天下就進了一步,輸了,不過是這損我一個罷了。”
只是折損你一個嗎?
公子言聽他這麼說,心底十分不贊同,可是他的執念和堅持,又讓她無法辯駁。
“赫連睿,如果你沒有遇見我就好了。”如果沒有遇見她,說不定赫連睿就會成功的瞞天過海,然後和大秦武軍候裡應外合,從而一舉踏入中原,吞沒大秦。可是他偏偏遇見了她。
“赫連睿,你不恨我麼?”公子言垂眸看着壞在她腰間的手,很是不解的問道。
“爲什麼要恨你?”
“因爲我···”
“破壞了我的計劃麼?”赫連睿見他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來,便自己笑着補充道“我不恨你,因爲就算沒有你,還會有別的人來破壞。或許這就是神的旨意吧,懲罰我太沖動了,可是我···忍不了了。”宮晟天登基,第一公子協助傲雪國,而他們西元內部卻還頑固的遵循以前的舊規則。他不想再讓西元多一個強大的敵人,便想着趁着壽宴的機會,哪怕是不能永絕後患,也要讓宮晟天痛失一條臂膀。這是他以前的想法,可是在見到公子言之後,他更想讓這個人留在他的身邊,做他的臣子,然後同他一起完成統一中原的夙願。
“或許你就是我的劫吧。”赫連睿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看着遠方的銀河說道“我們信仰的神靈告訴我們,我們一生會遇到許多劫難,你只有克服這些劫難,最後才能到達神的彼岸。我之前也遇到許多挫折,可是那些和你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
聽到他的自嘲聲,公子言抿了抿嘴脣,沒有言語,靜靜的看着不遠處的河流好一會兒,纔在夜風習習中開了口:“如果你現在趕回去···”
“來不及了。”那邊的人肯定已經發掘他逃離了。現在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是嗎···那真的好可惜。”公子言終於按捺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赫連睿,你夠狠夠毒,偏執起來也夠可怕,甚至連自己的叔父來下的去手。可是爲什麼我覺得···你若當了皇帝,會是一個明君呢?”
赫連睿聽到這話心頭一顫,然後激動地用手擡起公子言的下巴,逼着那一雙璀璨若流水的眼眸對上自己棕黃色的瞳孔。
“你這句話是不是說···其實你也挺欣賞我的。對於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反感?”赫連睿的聲音小心翼翼中流露出絲絲興奮和不確定。宛若草原一般的眸子,更是綻放出璀璨的流光。
“嗯。其實我也很詫異,爲什麼突然間就對你有了改變。”最起碼他肯爲自己的夢想獻身,爲了西元不顧一切的偏執,讓她忍不住心生敬佩。這個世界,有野心的人很多,有雄心壯志的人更多。但是又有多少付諸於實踐了呢?又有多少,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會成功,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還是會咬着牙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呢?
“赫連睿,西元失去了你,是一種惋惜。”如果他成爲西元的帝王,或許他會帶着固執己見的西元突破舊規,走向一個新的天地也說不準。
“那你呢?”赫連睿目光灼灼的看着公子言“對於我,你心中可有絲毫的歡喜?”
“我···”公子言歪着頭看他,璀璨的夜空下,這人邪肆的面容看上去朦朧不真切,銀灰色的星光化解了他眼角邊長年留守的陰鷙,脣角淡淡的弧度,也沒有以前給人以詭異的感覺。
公子言終於發現今晚赫連睿的不一樣的地方了。他變了,彷彿一下子豁達起來,雖然心底還有偏執,但是那抹偏執已經化爲心底的一塊烙印,再也無法化爲他眉角的鋒芒,從而他纔會看上去,整個人顯得柔和寬容了好多。
“如果初見你是這個樣子,說不定我們會成爲朋友。”公子言實話實說道。
“是嗎。”朋友。赫連睿低頭笑了笑,心底儘管還有所失望,但是朋友這個詞總比敵人來的要順耳。“公子言,我曾經想過,如果你是女的就好了。”
微垂的眼眸輕輕一顫,公子言佯裝不解的看向他:“爲什麼?男兒身不是更容易協助到你嗎?”
“因爲是女的,我就可以公然追求你,然後求你做我的王后,一生一世只對你好。至於協助···王后不也一樣麼?”他不是那固執的人,只要有才,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他都要!
“是嗎···”公子言訝然一笑,隨後歪着腦袋看他“可如果我是女的,我不會選擇你。”
赫連睿眉頭一皺:“爲什麼?”他身爲西元國的太子,有什麼不好的?
“因爲我有潔癖,別的人碰過的男人,我是不會要的。我要的,是完完全全屬於我,只屬於我。”
絲絲驚訝從棕黃色的眼眸深處漸漸浮現,懸崖邊上靜寂了良久後,一道大笑聲突然劃破安靜的夜空。
“是嗎···原來不管是男是女,這一輩子···我都輸了啊。”赫連睿苦澀的揚了揚嘴角,等到眼底的遺憾和落寞都消退之後,纔有低下頭對上那人的眼睛“既然這樣子,那我下輩子再繼續追求你。我會保持自己的童子之身,然後等你出現,如何?”
“不如何——!”
冰冷的聲音如利劍一般突然襲來,赫連睿眉宇一挑,歪着頭朝身後看去。只見茫茫夜色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夜神一般突然降臨,巍峨如山般帶着逼迫的感覺朝他走來。而那一雙碧綠的眼睛,冰冷無情,憤怒中夾雜着狂暴,看向他的眼神,嗜血中帶着一股毀滅的殘忍。而那人放在身側的手,更是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定山王,你來了。”赫連睿語氣輕快的對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將公子言往他懷裡摟了摟。碧綠的眼睛見狀,立刻迸射出無盡的殺意。
“放開他!”宮晟天看着那個被他抱進懷裡的身影,眼底的暴虐之氣更甚。
“憑什麼?”赫連睿囂張的對他揚了揚眉頭“我今晚來就是爲了找他,如今你讓我放開他,我怎麼會聽你的?”
“你!”宮晟天心底一怒,想要立刻超那人攻去,可是一看他懷中一動不動的身影,頓時按捺住心底的衝動,壓低聲音道“赫連睿,有什麼仇有什麼恨,你儘管對着我來。總之不許你···傷害他!”
“傷害?哈哈哈哈——!”赫連睿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中流露出的蒼涼讓公子言忍不住眉宇一蹙,想要去看他可是身子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只能着急的動着眼珠,聽他轉過頭對宮晟天說道“宮晟天,你憑什麼說我是在傷害他?聽你這麼義正言辭的語氣,好像你就未曾沒有負過他似得。”
聽他這充滿嘲諷語氣的話語,宮晟天心底更怒:“本王就是沒有!”
“沒有?”赫連睿萬分鄙視的看着他。“傲雪一亂你就匆忙離開了,你還敢說沒有?”
“哼!那是你在從中作祟!”宮晟天咬牙切齒的說道。
“的確,是我在中間搗亂。”赫連睿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因爲只有你離開,我才能下手。不過,這也證明了公子言在你心裡,終究比不過一個天下!你之前護着他不過是在傲雪無事的時候,一旦傲雪有事,我敢保證,你一定又會丟下他!”
懸崖邊上一片寂靜。響徹耳邊的似乎只有呼呼的夜風聲。公子言看着遠處的蜿蜒而流的長河,心底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不明白,爲何赫連睿會像是祁玥一樣執着於讓宮晟天給她一個承諾,逼着他在天下和她之間做個選擇。或許他們是爲了她好,但是對她來說,這並不重要。畢竟他們之間沒有海誓山盟,沒有什麼天崩地裂,迄今爲止,他甚至連自己的女兒身都不清楚。他們中間,隔得東西太多,不僅僅是一個天下,還有他的理想抱負,她的血海深仇。對她來說,和宮晟天在一起,只要她覺得快樂就好,其餘的,他選擇天下放棄自己,他爲了傲雪漠視自己的安危。傷心是有,但不至於痛徹心扉,因爲她也無法保證,當血海深仇和宮晟天擺在一起時,她會不會做出同宮晟天一樣的選擇。甚至於……比他還要絕情。
他有他的路,她也有她的選擇,她又不是一般的女性,把所有希望寄託於男人身上,把愛情當做全部。男人這種東西,有就有,沒有……她也不會覺得孤獨。或許宮晟天對她來說是個特殊,但是……還沒有他們想象中重要。
“不會。”就在公子言浮想翩翩的時候,宮晟天堅定的聲音突然傳來“本王保證,不會!”
“宮晟天,有時候不是你說說,就會是那樣的。”赫連睿冷冷一笑,然後將坐在地上的公子言拉起來抱進懷裡。
“你要幹什麼!”見他摟着公子言站在懸崖邊上,宮晟天一顆心頓時高高懸起。
“幹什麼?宮晟天,這個位置這個時間,你以爲我要幹什麼?”赫連睿將懷裡的公子言翻了個身,從後面抱住了他。
“混蛋!”終於看清楚那個一直背對着他的面容,宮晟天立刻按捺不住激動上前邁了一步。
“別過來!”赫連睿一聲冷喝,右手勾握成鷹爪,直接扣在公子言的喉間。
“你……”
“宮晟天,我赫連睿可以不恨公子,但是卻不能不恨你。”赫連睿語氣中流露出絲絲狠辣,但是隻有公子言知道,放在她脖子上得手,不過是個虛招。可是她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宮晟天因爲這句話而瞬間暴怒的眼神。
赫連睿,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公子言心底又着急又擔憂,看着宮晟天的眼神也愈發的急迫。可是茫茫夜色下,宮晟天絲毫沒有注意到公子言的提醒,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公子言。
“說吧。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宮晟天向前一步,低聲道。
“很簡單。”赫連睿微擡下巴,棕黃色的眼眸瞥了眼身側的懸崖,嘴角勾起一抹陰狠“你不是說你在乎他嗎?那好……只要你從這裡跳下去,我就放過公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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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麼嫌棄王爺,其實我寫着寫着也對這個男人很沉默。可是姑娘們,王爺畢竟是個古人,志在天下。所以他這種反應纔是最真實的反應。不過你們也不要惱火,我不是後媽。嗯嗯,今天到家,25個小時站過來。我已經廢了。明天更新時間不一定……不過我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