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蕭崇烈,林逐汐整個人就像緊繃的弓弦陡然鬆開,瞬間從戰備狀態轉變爲休閒,回想剛纔還算和睦的氣氛,她總算有空向連枝求解自己的疑惑。“六小姐在做什麼?”
哪次不是蕭崇烈一來,林逐湄立刻聞風而至?這次蕭崇烈在府上呆了這麼久,林逐湄竟然連面都沒露,這完全不合常理。
“六小姐不在府上。”知道她的意思,連枝連忙提醒。
“難怪。”林逐汐恍然大悟。林逐湄很少出門,偏偏這次這麼巧趕上蕭崇烈來訪,她知道後肯定會後悔不迭。“她出去做什麼?”
“據說是去看衣服首飾。”連枝也認爲這個答案不怎麼靠譜。大家閨秀不經常出門,買衣服首飾完全可以讓店老闆派人送貨上門,犯不着爲此特意出門。難道是府裡太悶,找藉口出去透透氣?
林逐汐懶得管林逐湄出門幹嘛,她隨口一問了解一二就罷。安安分分地養好身子等出門。
次日蕭崇烈果然派人送來一盆狀元紅,又挖走那株鴛鴦鳳冠,向林逐汐說了大堆客氣話告辭而去。
林逐汐不動聲色地挑選着合適時機,總算趁着取回定製首飾的機會找到了別院,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面對的會是人去樓空,閉門羹都比這容易接受。
敲門半晌不見人影也沒聽到門裡有任何聲音,林逐汐的心就開始下沉,直到連枝藉着樹木掩護看到牆裡的狀況,告訴她裡頭沒人時,林逐汐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沉到深水裡的聲音。
這一盆冰水當頭潑下,當真潑得她透心涼。
她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猶豫不決逃避現實時,那人已代替她做下決定,做得如此決然果斷,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放龍入海,再無痕跡。他離開樺月城,於她而言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想追隨他的腳步都不知道從何追起。
緣分至此結束,彼此牽連的命運線被人以一種決然的姿態斬斷,並且,看起來已沒有再續起的可能。
應該是沒可能的,他出京,她被困在右相府四四方方的狹小天地裡,不久後就會隨着一張聖旨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爲他人手裡權衡利益的棋子,被輕飄飄地決定後半生的歸宿,從此不過是從一個小院換到另一個小院,不變的四四方方的天會伴隨她到生命終結。
多麼可怕,又是多麼寒冷的人生。
那絕對不是她所希望的,就算她不能嫁給他,她也不想做水中浮萍,將自己的一生交給他人作賭注。她不能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地任人宰割。
林逐汐盯着那扇普通的黑漆大門看了很久,好像這樣就能看出朵花來,又像要用目光在門上挖個洞拖出她想見的那人。到底是心存幻想,希望他並未離開,還會出現在面前。
林逐汐自嘲一笑,再措手不及難以置信也要相信了,這不是幻覺而是事實,他的確已經離開,她的期待至此衰敗。
她脣角緊抿成直線,用力得嘴脣泛白血色盡失。想到自己最近的徘徊不定,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笑
話。
或許他覺得到此結束未嘗不是件好事,但他又憑什麼來替她做決定?剎那間林逐汐發現自己心裡竟是微微恨着的,恨他的瀟灑決然,恨他的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爲什麼自己就做不到如此果斷?
還是說女子天生就是如此優柔寡斷,不如男子心硬心狠?
不會再有轉機出現,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她將希望放在他身上,希望打動他幫自己脫困的想法變數太大,遠不如靠自己想辦法牢靠。
“走吧。”
她時間緊迫,不該浪費時間在自傷上,趕緊爲自己打算是真。
一路上林逐汐都心神恍惚如墜雲霧,直到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靜下心來沉思回想今日經歷時,才從恍惚狀態中抽身。
遣退丫鬟,又讓成雙守在門口,她輕聲吩咐連枝:“你去看看六小姐,想辦法打聽一下她前天出門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老爺或夫人的吩咐,我要確切的消息。”猶豫片刻,她將嗓音壓得不能更低:“不拘任何手段,只要不留痕跡。”
連枝目光一閃,深深地埋下頭。“是。”
一旦不擇手段的命令下達,打探消息的速度便變得迅速很多。大半個時辰後連枝就來報告,說林逐湄的出門是華夫人私下授意。
即使這個消息在預料之中,林逐汐依然感到心情沉重。窗外天色暗淡,已近黃昏,明天休沐日,今晚全家會在一起吃飯。她勉強按捺下煩亂的心神,對鏡整理好儀容,徑直往前廳去。
飯桌上的氣氛一如既往,有林欽在,所有人都很安分。林逐汐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飯,家人陸陸續續散去的時候,她並沒有急着回房,而是悄悄地繞到林欽的書房後窗下。
按照慣例,林欽休沐日前晚都會在書房裡看書議事。
她輕手輕腳地在後窗附近的灌木叢旁蹲下開始等,這個地方樹影花草影斑駁混雜,可以很好地遮蔽身形,她的影子八成以上都投在灌木叢影上,微微露出的一點又半分不剩地被牆壁的影子遮沒,只要不出聲,基本上不會被發現。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跟着林欽一起進書房的人是林逐浪,聽到林逐浪冷漠的聲音,林逐汐目光微沉。
林逐汐一直覺得四個兄長中,林逐浪最像林欽,某種程度上薄情寡義唯利是圖,爲了利益隨時能犧牲身邊人。
她大哥雖嚴肅正經到有些刻板,但正是因爲刻板,他若認定什麼事,想讓他改主意非常難搞。或許也正是因爲這樣,林欽知道某些事她大哥肯定不會同意,所以他才更看重林逐浪?
“三殿下最近頻繁示好,看來是盯上咱們家了。”林欽的語速很緩慢,聽不出半分情緒。“以咱們家的地位和汐兒的才華容貌,皇子妃的候選人名單上定然榜上有名,但具體會不會選上,選上後又會配給誰實在難說。”
這也是他一直猶豫不決的地方,皇帝正當壯年,即使立儲也不可能沒有變數。當皇帝都忌諱底下人結黨營私。這次選妃,若他們家和蕭崇
烈走得太近,誰知道會不會戳到皇帝的眼?
“可除開三皇子,咱們也沒有其他好人選。”林逐浪漠然提醒。
五皇子和七皇子都廢了,二皇子又已有正妃,以林家在朝堂上的地位,若將嫡女許給他做側妃,府中所有人都別想擡起頭。
林欽嘆氣。這也正是他頭疼的地方。蕭崇烈其實根本不是什麼好選擇,卻已是相對最好的選擇。
“三殿下怎麼說?”
“萬壽節指婚之事有很大可能,婉妃娘娘也會在皇上面前進言,再加上前段時間的鋪墊,這樁婚事的成功率應該不小。”林逐浪沉聲道。
果然林欽沉默了。
林逐汐心一沉,下意識捂住口鼻,生怕自己因驚訝而變粗的呼吸聲傳出去。
果然是怕什麼來什麼。
婉妃拖着病體去求皇帝給兒子選個合心意的兒媳,來個深夜密談、哀詞懇求、梨花一枝春帶雨,說不定還有色誘。再加上蕭崇烈隔三差五地往她家跑的事實,到時候她就算全身是嘴說破天也沒法說清楚吧。何況她能怎麼說?看不上蕭崇烈?這樣直截了當地打皇家的臉,她還怕自己見不到以後的太陽。就算她敢不顧名節和性命地向皇帝陳情,單相思根本沒有逆轉乾坤的可能。
現在看來林家明顯是想更進一步,富貴險中求,這可以理解。但她還是覺得不贊同甚至反感。現在下注會不會早了點?
原以爲無所謂,以爲自己可以接受。但當事到臨頭時她才發現自己仍是自私的。她可以接受家族要自己用婚事來回報養育之恩的做法,但她無法容忍自己成爲棄子。
如果今天塵埃落定,家族讓她犧牲她認了,但局勢未明撲朔迷離時就將她扔出去試水,想都別想!因爲她很清楚,一旦事情有變,形勢發生變化或他們賭輸了,自己肯定會是第一個被放棄的,甚至到了必要時刻,他們絕對不會介意親自動手。
她可以犧牲,但她絕不接受這種毫無保障甚至毫無意義的犧牲!
她和林逐浪無冤無仇,他犯得着這麼急着推她下水?
冬夜寒風吹面冰冷,卻冷不過這一刻如墜冰窖的心。林逐汐身心僵硬,全身都沒有一絲熱乎氣,她卻不敢動也不想動。
或許在他們看來這是榮耀,她卻覺得這是糖衣炮彈暗藏殺機,就像高空走鋼絲,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她戰戰兢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一陣狂風吹落深淵永不超生。
委屈、害怕、驚懼、恐慌……各種情緒山崩海嘯般涌來,她感到自己像光着身子站在空無一人的冰天雪地裡的迷路孩子,茫然四顧不知歸路,連呼吸都是冰冷的。
腿腳僵木得知覺全無,林逐汐像石像一樣一動不動,連呼吸聲都刻意放緩放輕得宛若飄落的羽毛,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確認他們不會殺個回馬槍時,她才躡手躡腳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躲開巡夜的家丁護院回房,思緒亂糟糟的,某些念頭卻不斷冒出來,壓都壓不住。
她必須要趕緊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