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謝靖的小院門口,林逐汐心底竟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明明也才只一夜,她卻覺得漫長得像度過十年,連眼前看熟的景色都看出幾分陌生,一時竟有些躊躇不前。
“爲什麼不進去?”朔月詫異地看着她的猶豫不決,心想她難道還沒恢復?
“沒事,就是心裡有些亂。”林逐汐定了定神,敲門。
開門的小童見到林逐汐,眼前一亮,歡天喜地地將她迎進門,大呼小叫地去通知急得團團轉的謝靖。
林逐汐聽着他清亮的喊聲,臉上逐漸露出笑容。
剛從陰冷血腥裡走出來的她,分外享受這份生命的活力。
“丫頭你怎麼樣?”匆匆忙忙迎出來的謝靖神情焦灼,見她歸來明顯如釋重負,仔細打量後確認她平安無事,才鬆口氣。“你沒事就好。”
林逐汐不大自然地扯了扯脣角,勉力一笑。“多謝先生掛念。我沒事。”
她異樣的神色自然瞞不過謝靖的眼睛,謝靖眉頭微微一皺,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她身後的朔月。
朔月淡淡瞥他一眼,“我昨夜在血影門一個秘密據點裡遇到她。”
謝靖嘶地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都對書院的安全性很有信心。能從戒備森嚴防守嚴密的書院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劫走林逐汐,若說對方沒內應,鬼都不信。
謝靖瞅一眼林逐汐,神情複雜:“今早執素髮現你房間裡沒人,仔細檢查後說你是被人劫持了,我原本還不信……”
林逐汐垂下眼瞼,沉默。
無論是對血影門的處置還是對鏡山書院的整頓,都是她力所不及的。既然如此,她也懶得刨根問底。反正敵人會有什麼下場,猜也知道。
“總之你沒事就好。”謝靖很快恢復常態,笑容溫和,但出口的話半分都不溫和,“我還有要事處理,接下來恐怕顧不上你。你自己多小心。”
林逐汐清楚聽出他話中殺意,嘴角不由一抽。
“那不如讓她和我們一起?”男子清朗的聲音從謝靖身後傳來。
謝靖愕然轉頭。
厲潛之站在廊下,正微笑看着他們。
“你要走?”謝靖瞥過他挽在臂彎的包袱,驚訝。
“你這裡不得平靜,我又何必久留?”厲潛之坦然道:“難道等着遭池魚之殃嗎?”
謝靖沒好氣瞪他一眼,“你還挺精明的。”
厲潛之只當沒聽見,笑而不語。“我的別業離你這書院也不遠,來往也方便,你不用擔心。”
謝靖脫口而出:“誰擔心你們?少自作多情!”神情卻頗懊惱。
不過把林逐汐託付給他們這一家子的確是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主上的意思。他悄悄地看向朔月。
朔月衝他輕輕點頭,轉頭看向厲潛之,他神情頗覆雜,“我以爲您早該回家的。”
厲潛之若無其事笑一笑,“家裡也未必有外頭清淨。”
朔月淡淡瞥他一眼,“是嗎?可我聽說厲空雁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煩。”
“那有什麼關係?”厲潛之悠悠道:“年輕
人嘛,正該獨自打拼,我何必要回去給他依賴感?就算有麻煩也不要緊,吃點虧剛好吸取經驗教訓。”
朔月嗤之以鼻:說的真好聽真冠冕堂皇,真是這樣嗎?不過他也懶得拆穿。只要他們過得開心,就由他們去。
林逐汐不好意思讓厲潛之一家等她一人,連忙道:“厲叔叔自便就是,我等下收拾好行李自己去找您就是,以後就要叨擾了。”
厲潛之也不反對,“那你自己多小心。”又看看朔月和謝靖,他一笑:“既然大家都認識,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一起吃頓飯如何?午正我在別業裡備桌小宴,不知能否賞光?”
謝靖眼睛一亮,“好極。那我就不客氣了。”
朔月語氣涼涼:“您就是不說,我等下也會過去蹭飯的。”
知道朔月和謝靖大概還要就血影門的事談談,林逐汐不想摻和其中,非常識相地打了聲招呼離開。
雖然回來前已做過簡單的清潔整理,但她還是想裡裡外外梳洗一遍。
等林逐汐從頭到腳仔細清洗乾淨回到前院時,謝靖正和朔月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執素也收拾好她的行李就等她一起出門。
厲潛之的別業依山而建,青山綠水間清幽別緻的兩進院落,宛若蒼翠山林裡點綴的明珠,遠遠便見院牆裡綠樹青竹探出頭來,看上去十分幽靜。
開門的是秦修瑞,看到門口排排站的四個人,他喜上眉梢,“來的正好,酒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們。”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但就是太愉快了。謝靖拉着朔月侃侃而談口若懸河,看他那樣子估計是心裡藏了太多話想說,沒一個時辰別想說完,喝完酒仍拉着他往外走,擺明了要找個僻靜地方和他單獨談談。
秦修瑞見怪不怪,熱情地拉着林逐汐要帶她去看看她的住所。
林逐汐跟在他身後,聽他笑嘻嘻地東拉西扯,想到的卻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現在她知道由來了。
秦修瑞和朔月的容貌至少有三分相似,雖然細節處有所不同,但那輪廓一模一樣,乍一看不覺得,但仔細看只覺越看越像。
當初朔月搪塞蕭崇烈時曾借用過秦修瑞這個名字,而秦這個姓氏……她不認爲這是巧合。
而朔月面對謝靖的態度,總讓她覺得很微妙。
“內院裡就只住了我父母和小弟,兩邊廂房都空着,隨你倆挑,不過我建議你們住西廂,這個季節住那邊清涼些。我住前院,如果有其他人來也住前院。不會有人打擾你們,大可放心。你們先看看怎麼樣,可還缺什麼?”秦修瑞看着沒心沒肺,做事還是很靠譜的。院子內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所需物品也一應俱全,考慮得妥帖周到。
林逐汐很滿意,連聲道謝。
秦修瑞笑眯了眼,“那我先走了,你有什麼事就到前院找我,或者直接找我母親也行。”
林逐汐客客氣氣地將他送出門,轉過身來面對一塵不染的屋子,想到自己頻繁按下又不斷升起的猜測,不由生出複雜的感覺。
如果她的猜測全是真的,她該怎麼辦呢?
深夜靜無聲,上弦月安靜地懸掛在
浮雲頂端,銀亮的月光脈脈流動,將陷入沉睡的萬物籠罩在一片銀紗中。
朔月揉着眼角,悄悄翻進院牆,熟門熟路地往自己的房間而去。他腳步匆匆卻落地無聲,雪白衣袍流水般拂過深青木質長廊,飄飛的衣角颯颯飛揚,冰雪般塗亮這夜色,猶帶夜的寒香和血的腥冷。
拐角處突然多出一團淡紅燈光。
海棠宮燈搖搖晃晃,映出少女纖細身影清麗輪廓,一雙眸子卻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眼底萬千情緒不被燈光照亮。
朔月的腳步頓了頓。
林逐汐站在拐角,身姿筆直,亭亭如蓮,冰藍裙裾靜靜垂落,裙角微溼,想必她已等候多時,往日靈動清澈的眼眸裡積滿情緒,一層層暮色般黑而沉,看向他的眼神極具穿透力,宛若雪山上尚未長成但已初步具有王者尊嚴的神獸,令尊貴如他也覺得凜然。
朔月眉梢微挑。
他自然不會以爲她是遇到什麼燃眉之急,那麼她三更半夜的堅持不睡也要堵在這裡,只可能是爲了一件事。
“怎麼?有事?”
林逐汐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我有話想和你說。”
“明天再說不行嗎?”他是真的很希望她再考慮考慮。畢竟有些事,知道了和說出來,完全是兩回事。一旦出口,可就再也沒退路了。
“我已經再三考慮過了。”林逐汐顯然聽懂了他的潛臺詞卻不打算遵從,直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已經付出代價,就必須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她頓了頓,認真思索道:“而且我也覺得,若我今天沒驗證猜測,今晚肯定睡不着。”
朔月嘆口氣,對她的固執感到很無奈,但也沒再勸她,“既然如此,咱們換個地方再談。”
他似乎對這別業很熟悉,一路暢通無阻。林逐汐看在眼裡,目光一閃。
直到到了花廳,四面迴廊,底下活水,一望而去別說人跡,就連一隻鳥飛過去都看得清楚,朔月滿意地停住腳步,自顧自坐下。“說吧。”
他只淡淡兩個字,但那高人一等的睥睨霸氣已顯露無疑,輕描淡寫中自有鎮壓一切的力量。此時他坐着,林逐汐站着,但林逐汐硬是有種仰視他的錯覺。或許也未必是錯覺吧!林逐汐嘆口氣,心想憑他的身份,她本就該仰視她的。
她努力維持住表面的鎮定,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輕聲問:“你到底是誰?”語氣沉冷而凝重,像凝冰的湖水,看似平靜,底下卻洶涌着喧囂的暗流。
朔月看着她深黑壓抑的眸子,看盡她的侷促不安甚至微微殺氣,笑了。他笑意極淡,不過脣角微微一彎,卻似冰池輝映明月,雪蓮瞬間綻放,灩灩光華千萬裡,映得天地失色。而這黯淡居室,也似剎那映皎潔月光,每一寸都是花開的天堂。
林逐汐霍然瞪大眼睛,驚詫地瞪着他羞慚羣芳的笑容,心臟砰砰直跳,不知該是爲那美驚豔還是該爲這笑驚恐。
朔月卻覺得很愉悅,神情帶着淡淡的欣慰和讚賞,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見風雨中獨自搏擊長空的雛鷹。雖然如今還不夠優秀還在成長,但她已足夠堅強。假以時日,當她不斷磨練而不斷強大,到那時,會是什麼模樣?
“你說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