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書房裡,蕭景暄輕衣緩帶,斜斜倚在軟榻上,一頁頁翻看着御膳房裡關於未央宮近段時間飲食狀況的記錄。簡單的記錄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他不知道該擔心還是該放心。
今天早朝時蕭崇烈的表情不怎麼好看,雖然他的表情從來沒好看過,冷峻得完全可以嚇哭小孩子的那種,但他還是看出他眼底深藏的陰霾。
他不是氣定神閒地等自己的行動嗎?這次自己送給他的大禮應該很不錯。還以爲自己會給他好處和他談判?門都沒有!這種失算的滋味,足夠讓他記憶深刻了。他只有記得牢,纔會努力做到。
他的書房總管方叔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目光瞄過他手上那疊記錄,神情微微惋惜。他倒是希望蕭景暄和江塵渺能發展成一對的,可惜兩人都沒這個想法,他一個局外人再怎麼想也沒用,好在林逐汐也不錯,最起碼做個當家主母是絕對夠格的,不至於拖了蕭景暄的後腿。
“昨晚的事,甲做得很好,有勞方叔費心了。蕭崇烈心裡有所忌憚,想必以後也會老實點。”蕭景暄放下記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從他放鬆的姿態,方叔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不錯。
他經營多年,手下可以用到的人手絕對不止明面上的這些,這次爲消除痕跡,他特意抽調後備力量完成,就算蕭崇烈知道是他派人做的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方叔想到昨夜的刀,心想蕭崇烈也不知道接下來一段時間裡睡不睡得着。“殿下,太醫院那邊已經安排妥當,確保不會讓杜婉馨起疑。”
蕭景暄點了點頭,只要擺平這對母子,其他人以林逐汐的身份都能應付。他想盡量爲她把路鋪平,但又不想將她護成溫室花朵。
“在確保她和孩子安全的前提下,能用來鍛鍊她的就讓她自己解決吧,但不用勉強。”
“是。”
“另外,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給我把宮中那些探子處理掉。”
“是。”
安穩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眨眼間林逐汐已經度過最不穩定的頭三個月,當然,在世人眼裡這孩子才兩個月,她躲在未央宮裡深居簡出,每日除了日常的請安從不見人,又將芷蜜和執素打發到小廚房看着,打定主意要等到四個月後再說。
初次做母親,她什麼都不懂,手忙腳亂的生怕有點不好帶累小孩子。
芷蜜每天都會給她診脈確認情況,執素也在不停向她彙報情況,她從最初的慌亂到如今的鎮定,也不再理他人的反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比孩子更重要,她再擔心下去,只怕這孩子還沒損傷在他人的陰謀暗害之中,就要先被自己的擔憂慌亂折損了。
平安撐過三個月尚未顯懷,她有些擔心,她記得大嫂馮氏懷福兒時三個月已能看出小腹的微微凸起。怎麼輪到她就看不出來了?
“主子放心,不會有事的。”芷蜜知道她心理壓力大,耐心地安撫她,“顯懷時間因人而異,有的女子懷胎五個月肚子才大起來,這都是正常的。”
林逐汐放下心來,橫豎已經立冬,往後天氣越來越冷,衣着也在不斷穿多穿厚,穿着寬鬆的衣服也看不出什麼來。最困難的日子熬過去了
,即使以後杜婉馨確認她有孕,只要太醫那邊閉嘴,她也不用擔心穿幫。
好在這孩子還算省心,孕吐遲遲沒來,食慾不振的情況也不算特別嚴重,身邊的丫鬟嬤嬤們變着法子地逗她開心,選秀佔據妃嬪們的大半注意力,日子也算安全。
當然她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所以這段時間,她乾脆什麼都不考慮,專心休養。
路嬤嬤將一小碟琉璃盞到在林逐汐面前,裡面放着兩顆剝好的核桃仁、幾粒花生仁、半根雕花香蕉、半個橙子,見林逐汐神情茫然,她勸道:“娘娘每日裡都要用些,不爲別的,得供得上營養,午後還備有新鮮的羊奶和紅棗。”她邊說邊輕輕地替林逐汐捏着腿,生怕一個不小心,捏到不恰當的穴位。雖說林逐汐現在月份小,身體還沒有浮腫,但防患於未然總沒錯的。
林逐汐詫異地瞅着她,“嬤嬤怎麼會懂得這麼多?”
她最奇怪的是,以路嬤嬤這本事,怎麼會窩在浣衣局這種清苦的地方做個毫不起眼的二等管事?早該被調到曾經身居高位的太妃太后身邊委以重任纔對,哪裡還輪得到如今的自己?
“老奴也不是什麼都會的。”路嬤嬤微笑,語氣平靜道:“尹太貴妃只信任從府裡帶進宮的,對老奴們很是防備,這些安胎事宜,還是太貴妃有孕時跟着旁人學來的,至於其他的也都是去了浣衣局才慢慢拾起來的。”
林逐汐自然知道事情不會和路嬤嬤說的這麼簡單,以路嬤嬤的心機手段,想得到尹太貴妃青眼重用並不困難,但她沒有這麼做,顯然是故意藏拙。說明她看不上尹太貴妃,怕跟她走太近會引火燒身。
想通這些林逐汐倒是有些慶幸,如今路嬤嬤這樣爲自己着想,應該也是認可自己的。
路嬤嬤已不再提這話題,即使林逐汐不在意她的舊主,但她不想賭人心。
林逐汐低頭啃香蕉,她最近能吃能睡,豐腴不少,臉上卻因這段時間精心調理注意飲食而沒有長半分黃褐斑,皮膚也比孕前更加細膩光滑,也不會無法出門見人。
“奴婢參見皇上。”連枝脆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打破內殿的安靜。
林逐汐臉頰抽了又抽,完全沒想到蕭崇烈會來,他不來她還自在點,當然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劉太醫拎着藥箱,亦步亦趨地跟在蕭崇烈身後,按照慣例向林逐汐問了安,喜氣洋洋地向蕭崇烈彙報情況。“皇后娘娘腹中胎兒穩固,只是娘娘的身子尚且有些氣虛血弱,臣給開一些補中益氣的食療方子用着便是。往後還要娘娘自己多加小心。”說到最後劉太醫忍不住囑咐。
皇后這胎若得個男孩,嫡出居長,往後不說肯定能登上皇位,至少也會佔據很大的優勢,半分馬虎不得。
“若皇上應允,臣便給太醫們排個班次,兩人一日,一日一輪值,凡是皇后娘娘所進膳食,所用器皿,都仔細查驗,以保皇嗣無恙。”劉太醫心驚膽戰,不管怎麼樣,小心爲上都是不會錯的。皇后這一胎,關乎到他們太醫院的生死,身爲院判,劉太醫一不小心就會賠上性命,現在他能做的就是萬事小心,將一切都打算好。即使將來出了什麼事也怪不到他頭上。
蕭崇烈深深吸
氣,點頭道:“就依劉太醫所言,只要皇后腹中的皇嗣平安誕下,太醫院所有太醫俸祿加倍。”
劉太醫連連謝恩。
轉頭看向林逐汐,蕭崇烈的眼神裡多出一層其他意味,淡淡道:“皇后有喜,自然是頭等大事,從今天起你就在寢宮裡養着,不要出門了。”
林逐汐心頭掠過異樣的感覺,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是。”
“太后那邊朕會替你解釋的。”蕭崇烈若無其事道。
“多謝皇上。”林逐汐也不打算和他客氣,有便宜不佔是傻子。
知道帝后有話要說,劉太醫非常識相地告退,去慈和宮向太后報喜了。太后可是從上個月前就開始關注的,如今好不容易猜測證實,怎麼也要告訴她老人家一聲。
殿內靜寂無聲,林逐汐看着沉默不語的蕭崇烈,一時也不知道該和他說點什麼。如今她可不敢惹蕭崇烈生氣,忍一時風平浪靜,她就當是修身養性了。
“皇后爲何如此沉默?”蕭崇烈忽然出聲,語氣似揶揄似譏諷。
林逐汐眼觀鼻鼻觀心禮貌地坐着,根本不看他。“臣妾素來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敢驚擾皇上。”
蕭崇烈嗤之以鼻,她嘴笨?她若嘴笨就沒有伶牙俐齒的人了。他略微一想便明白她的顧慮,不由冷笑:她現在倒是知道怕了?
“你打算就這樣和朕大眼瞪小眼?”他的目光瞥過室內的擺設,只有幾盤果子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半分香爐和胭脂水粉的影子都沒看見,桌上也只有白開水,看來她真的很小心。
林逐汐認真思索片刻,肅然問:“三日後秀女複選,皇上可有中意的?”
蕭崇烈心頭一哽,啪的一下放下茶杯,瞪着她問:“你就只想和朕說這個?”
林逐汐默默地瞅着他,表情寫滿“那說什麼?”
蕭崇烈被她無辜的神情看得心火直冒,他本想試探下林逐汐,試着從她這裡挖出有用的信息找出蕭景暄潛伏在宮中的人手,但這女人似乎永遠無辜又理直氣壯。他又不可能不顧顏面地直接挑破,她一裝傻他竟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皮厚至此天下無雙。
“皇后最近只怕不得安寧,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不如朕送你一樣東西防身。”蕭崇烈擡手將一把解腕尖刀拍到桌上,目光緊盯着她的臉,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
林逐汐怔了怔,看了看刀又看了看蕭崇烈,搞不懂他葫蘆裡買什麼藥。她饒有興趣地拿起刀把玩一陣,嗤笑一聲:“皇上也太小氣了點,這種貨色,到大街上隨便哪個鐵匠鋪裡一錠銀子都能買到一大堆,您富有四海,怎麼着也該送個不同凡響的。”
蕭崇烈見她神情坦然,反而摸不準蕭景暄到底有沒有將插刀在他枕上的人送給她。
兵者,兇器,視之不祥。女子平時都極爲忌諱,更別提有孕時。不論是她身邊有高手保護還是她本身便堅韌無畏,這個女人的鎮定,都讓他感到難纏。
“皇后說的是,改日朕尋到個好的再賜給你。”
他垂下眼瞼,眼神,越發的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