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不可思議地盯着他極盡溫柔的側臉,看盡他的緊張擔憂和難得的女人似的瑣碎徘徊,明明是想笑的,卻笑不出來,反而感到無盡的酸楚。
她默默地抱緊他,將臉埋在他背上以擋住眼底紛涌而起的潮溼。她知道自己該歡喜,但此刻卻有深濃的悲哀漲潮般緩慢涌起,想到深遠的未來,她的心也似細絲割過,一抽一抽的痛,這讓她有些煩躁,卻不想表現出來徒增負擔,只沉默地收斂起所有感情。最起碼,他在身邊時,她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哭笑玩鬧的。
“你在擔心?”蕭景暄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輕輕地將孩子放回搖籃蓋好小被子,轉過身來抱住她,想了想輕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一直在這裡呆着的。”
林逐汐全身抖了抖,沒說話。
“我沒打算讓我的兒子管別人叫爹,就算是名義上的也不行。”蕭景暄抱緊她,細細親過她的臉頰,聲音低而柔和,“所以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屬蛔蟲的?”林逐汐悶在他懷裡,語氣沉悶,“我不說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能讓你擔心的事不就是那麼幾件嗎?”蕭景暄啞然失笑,仔細理順她柔軟的發,想安慰她一下,話還沒出口就被哼哼唧唧的哭聲打斷,他只好按住林逐汐,“你休息,我來。”
林逐汐不放心,想起身去看孩子卻沒他動作快,眼見他利落地換尿布抱孩子打水換洗收拾被褥……連串動作熟練利落堪比資深乳母,不由目瞪口呆,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幻覺嗎?
再怎麼揉眼睛,這真實而違和的事依然在眼前發生。她半晌才接受現實,神情複雜地瞅着他,不由自主問:“你對照顧小孩很有經驗?”
“嗯。”蕭景暄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覺這不是明擺的嗎?還用問?她有必要這麼震驚嗎?他會帶孩子就這麼難接受?
林逐汐“哦”了聲,不說話了。
娃娃怎麼哄都不停地哭,哭得一抽一抽的聽得蕭景暄心裡也跟着發瘮,他摸了摸兒子的小肚皮,不確定地問:“他是不是餓了?”
林逐汐接過來摸了摸,確認,“確實餓了。”
吃飽奶的娃娃特別鬧騰,使勁揮舞着小胳膊小腿,林逐汐懶得管,直接往他爹懷裡一塞,見蕭景暄哄孩子的熟練從容,她越看越不是滋味,裹着被子坐在牀頭看着他們發呆。
確認娃娃睡熟了,蕭景暄將他放回搖籃裡。
林逐汐有點嫉妒地看一眼兒子熟睡的小臉,暗罵臭小子忘恩負義,明明她辛辛苦苦地照料他至今,親爹今天才第一次見他抱他,結果他在他懷裡居然比在自己懷裡還乖還聽話還睡得快睡得香,這簡直不能忍。不好罰兒子,她只好給兒子他爹臉色看。“我困了。”
“哦,那你睡吧,我在這守着。”蕭景暄答得流利。
林逐汐扁了扁嘴:“我睡不着,你陪我說話。”
蕭景暄終於發現不對勁,“你這是……在鬧脾氣?”他不大確定,覺得她這脾氣也來得太莫名其妙了,她又不是無理取鬧的人。
林逐汐一記眼刀狠狠刮過。
蕭景暄伸手去探她額頭,“你怎麼了?不舒服?”
林逐汐拉下他的手,打起精神問:“和鳴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蕭景暄好像有點明白她的想法了,不假思索答。
“你沒給他取名?”林逐汐想好歹名義上那也是他兒子。
“我又不是他爹媽。”他語氣無比嫌棄。
林逐汐終於沒忍住好奇,“她那孩子,是誰的?”
“不曉得。”蕭景暄答得很乾脆,“她不肯說。”
林逐汐只好將滿肚子疑問吞回去,反正這是人傢俬事,也不是跟她搶男人,她何必刨根問底?但心裡還是有點酸,她小心地問:“你不喜歡小孩?”
這下蕭景暄確認她在想什麼了,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臉頰,“我自己的孩子都難得親近,還去親近別人的孩子?我不會拿別人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疼愛,沒那閒情逸致,這樣做也不公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論哪種感情,都不該存在替代品。”
林逐汐沉默,既溫暖又擔憂,這人把她吃得死死的,她的所思所想他不說一清二楚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她對他的瞭解撐死也只能做到七分,猜不到的三分還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他想做什麼,她基本猜不透。躲在他的羽翼下生活很幸福,但想和他並肩還有難度。
“那你怎麼這麼會照顧小孩?”她目光灼灼盯着他,纔不信有人會無所不能到這地步。
“我會照顧小孩時你還是小女孩。”蕭景暄坦然答。
林逐汐斜着眼睛,滿臉不信。
“十一年前你不是小女孩難道是少女?”蕭景暄反問。
林逐汐一怔,“小瑞?”
蕭景暄點頭,“我養他一年兩個月零十三天,除了餵奶,他的一切都是我親自動手。”
林逐汐深深地嘆氣,抓緊他的手,有些沮喪:“對不起。”
“沒關係。”蕭景暄的態度很平和,替她攏緊領口,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微笑,“我不怕你耍小脾氣,就怕你生悶氣。你肯表現出來,我很歡喜。”
林逐汐抿脣,努力告訴自己不要笑但依然揚起嘴角,定了定神,半晌問:“最近朝中到底是什麼情況?你有什麼打算?”
提起朝政,蕭景暄也收斂起輕鬆心態,“呼蘭草原的事,自然有蕭崇烈操心,不需要我多事。”
林逐汐倏地擡頭,目光銳利:“就是說他果然沒事?”
“你知道他沒事?”蕭景暄心想蕭崇烈竟然連她都沒瞞住?是她成長太快還是他變弱了?
“不,我不知道。”林逐汐搖頭,“我只是覺得他不會那麼容易死。”
“你的直覺很準。”蕭景暄語氣有點冷:“他根本沒中毒。誰鬧騰誰倒黴。”
林逐汐心裡一驚,瞬間心頭涼意凜凜而生,蕭崇烈沒中毒?忽然想到他倒下時那句“攝政王查清刺客”,她驚出滿身冷汗,中毒暈倒的人怎麼可能在那短短瞬間裡那麼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這句話的用意險惡自然不言而喻。如果蕭景暄沒猜到真相,順着這句話的意思大動干戈,日後等着他的會是什麼?
皇家博弈,波詭雲譎,一不小心就是滿門傾覆。
“林欽做事還算謹慎。”知道她不放心林家,蕭景暄淡淡道:“放心,這件事不會扯到他頭上,只是你要小心,蕭崇烈已經盯上林家。”
“他不會容忍外戚勢大。”林逐汐喃喃:“我知道他會對付林家,卻沒想到會這麼快,以後……”她忽然住口,意識到這和自己也有很大關係,如果她生的是女孩,或許林家會收斂點,蕭崇烈也不會這麼急着動手。
“不關你的事。”蕭景暄握住她的手,清冷的聲音堅定如磐石,“無論有沒有你,他都會對林家動手。”
“我知道。”林逐汐苦笑,或許她真的是自私的,哪怕明知會有怎樣的後果,依然不曾後悔生下兒子。“他目前只是試探,就算知道右相府有趁機暗示大臣們提出皇子繼位,也不可能以這個理由處置林家。我還有時間對不對?所以不能自亂陣腳。”
蕭景暄安撫地輕輕拍着她的背,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他能說什麼?說人心不足蛇吞象?說林欽背後的勾結比她想象中要深很多?他怕他說出來她會先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和爲難而崩潰。
“景暄,你實話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你乾的?”林逐汐反手握住他的手,眉目間神情決然。
“我如果要動手,必然會選個你不在場的時候。”蕭景暄毫不猶豫答。
“那是誰?”林逐汐眉頭緊蹙。
“兩種可能。”蕭景暄答,語氣平淡而篤定,“第一,蕭遠曈乾的;第二,蕭崇烈自己乾的。”
“不會是南疆人動手?”林逐汐疑惑。
“他們想殺人再簡單不過。”蕭景暄懶洋洋答。
林逐汐思索道:“說是蕭崇烈有可能。他現在死賴着不起不就是想試探?可話又說回來,以蕭崇烈那麼自私涼薄的性格,我可不相信他會捨得用苦肉計來試探,多的是更好的試探辦法,用不着豁上自己。那就是蕭遠曈動手了?可他針對江塵渺做什麼?”
“也許是受人之託。”蕭景暄若有所思。
“嗯?”林逐汐茫然。
“江塵渺有個異母姐姐叫秦佩玲,和蕭遠曈是一夥的。她們姐妹倆也是死對頭。”蕭景暄和她解釋。
“秦佩玲?他是你……”
“大表姐。”蕭景暄滿臉無所謂:“不過關係不好。”
林逐汐追問:“我記得你說和鳴有兩個哥哥?”
“都是表哥。”他答:“下次見到我叫他們給你送見面禮。”
林逐汐放心了,覺得四分之三的概率可以了,沒人能保證自己人見人愛不是?“但他爲什麼放過我?”
“被我攔下而已。”蕭景暄嗤之以鼻,“連你一起動手太明顯了。而且我說句實話你別惱,後宮之中,想害死一個嬰兒再簡單不過。”
林逐汐手心微涼,忽然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在身邊,她和兒子怎麼辦?“景暄,你會一直在對不對?”
這次蕭景暄沒回答她,他無法給她確切的答案,“我不知道。”他老老實實答:“我無法預料未來。”
林逐汐心裡一冷,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還是感到失望,“對不起,是我強人所難了。”
“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是我對不起你。”蕭景暄愛憐地撫過她的額,“你身邊的人都會保護你,你不會是一個人。”
林逐汐沉默良久,認真地要求:“如果你將來要離開,記得親自來道別,也給我一個確切的未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