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出大軍向草原宣戰,攝政王親自領兵出征的消息以光速飛快傳遍樺月城,宮廷上下自然也有所耳聞。
林逐汐早就知道此事,也沒覺得有任何意外之處,只安安靜靜地整理自己的繡花棚子五彩絲線,她還沒給兒子親手做過針線,卻給蕭景暄做過衣服,不能這麼厚此薄彼。反正她現在多的是時間。
已是七月,再過十來天就是她的十八歲生辰,然而面前橫亙着蕭景暄出征的消息,她對生辰也沒了期待。真正在意她的人也不過那麼幾個,女爲悅己者容,他不在,她過什麼千秋節?橫豎又不是真心實意,走個形式罷了。
她意興闌珊,懶洋洋地脫下頂針,看着窗外仍舊嬌豔欲滴的滿池芙蕖,漫不經心地繼續繡絲巾,昨日受到蕭崇烈驚嚇繡品染血,她照着血淤的形狀繡了片熱烈的紅楓葉,纔算將這點不足掩去。
但她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這是建業年間的第一個千秋節,即使帝后勢同水火,場面上的事也不會出錯,尤其最近帝后關係緩和,皇后有受寵之勢,內務府更加不敢怠慢,轟轟烈烈地辦理起來。
林逐汐聽到消息,只淡淡微笑,眼神靜謐如深秋湖水,漫不經心道:“北疆正在打仗,正是國庫吃緊的時候,將士們在前線辛苦,本宮豈有享樂之理?一切從簡就是。”
要照她說不辦也罷。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完全沒表示,簡單點走個過場就是。
外界讚譽聲裡,她仍舊是淡漠的,聽說他後天就要離開,這麼短的時間裡,出征前要準備的事那麼多,應該是沒空進宮特意和她告別的。不過也沒關係,他們剛見過,她也聽他說過。比起那些深宮紅牆隔斷兩重天再無相見之日的戀人,她和他已經很幸運。
然而這樣安慰自己的時候,她還是感到不捨和苦澀。
五彩絲線在雪白的指間纏繞打結,焦急之下的效率的確很高,她五天完成以往十天的任務,不得不感慨人的潛力都是逼出來的。
傍晚時分,宮人上來詢問晚膳,林逐汐懶得行動,便收起繡花棚子,叫人將晚膳擺到水榭裡。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但再加上小孩子就不同了,林逐汐笑眯眯地將新榨的果汁捧到兒子面前,用筷子蘸着給他嚐鮮,完全的試探式行爲,就和玩似的。
蕭祺灝在她懷裡咿咿呀呀直叫,也不知道在樂什麼,對她喂來的果汁時而傲嬌扭頭不理,時而興高采烈地伸長脖子過去嚐鮮,難得的林逐汐好耐心,完全不着急,見他似乎對果汁不討厭,決定明天換種水果試試。她現在中午給他試蔬菜汁晚上試果汁輪着來,從中比較挑選他的口味,從中找出他喜歡的蔬菜和水果的種類。
兒子馬上就要滿四個月,林逐汐已經在向嬤嬤們詢問食譜,試着給兒子搭配母乳和牛奶以外的食物。
蕭崇烈帶着未盡的暑熱踏進水榭,豎起手掌阻止了宮人的通報聲,靜靜地看着笑頰粲然的母子,深邃如淵的眼神裡漸漸生出一絲悵然。
他落地無聲地走過去,玄色龍紋衣角
宛若一片黑雲,悄無聲息地擋住林逐汐眼前的斑斕世界。
林逐汐霍然擡頭,正好對上他沉靜漠然的容顏,雖神情內斂如石,完全看不出情緒,但林逐汐看他眉梢眼角無法掩飾的淡淡疲倦便知,這人的心情估計不怎麼好。
傍晚的風吹來微帶水汽的涼風和清新自然的花香,然而隱隱約約的,林逐汐聞到了脂粉濃香。她自己也用過胭脂水粉,畢竟某些場合裡梳妝是必須的,不染鉛華素顏朝天的確是種美麗,但這種美麗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且正確的。但她從來不用氣味濃綺的脂粉,對這種濃烈的氣味也很排斥。
必然是哪個寵妃留下的。
她心知肚明卻不能直接表示出來,如今她也朦朦朧朧地看出來,這人完全是將她的未央宮當成歇腳躲清淨的地方了。也對,她是不想和他接觸的局外人,他也不用費心應付她,被妃嬪們鬧得心煩意亂時,還有哪裡是比她這裡更好的躲懶地方?或許還可以找她說說話排遣一二?畢竟他身份比她高,她就算不樂意也不敢拒絕他。
好氣。
憑什麼啊?
暗地裡憤憤不平深感吃虧,面上她還得若無其事地打招呼。
蕭崇烈走到她面前,身上的脂粉香越發濃烈,林逐汐聞着有些發暈,靜靜屏息不去聞他身上的濃烈氣味。
簡直香得能薰死人。
如果以後蕭景暄敢帶這麼濃烈的氣味來見她,她肯定把他攆出門。
蕭崇烈完全沒發現她不動聲色的排斥,目光掠過她懷裡不斷流口水的蕭祺灝,再看她淡然沉靜的面容,緊繃的心絃微微一鬆,被寵妃的撒嬌賣癡折騰得疲倦發暈的大腦清醒下來。
他還沒開口,林逐汐已經先開口,眼神帶點意外和困惑:“皇上怎麼會來?”
“怎麼?你不歡迎朕來?”蕭崇烈淡淡瞥她一眼。
林逐汐不以爲意地微微一笑,臉頰上兩個淺淺梨渦若隱若現。
她說不喜歡不歡迎,他就會不來嗎?既然是無用功,她爲什麼要做?
怕他身上過於濃烈的刺激性氣味對小孩子不好,她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將蕭祺灝交給守候在旁的執素示意她帶孩子離開。轉過頭對蕭崇烈扯出一個標準的微笑,“整座皇宮都是您的,自然是您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旁人再沒有不答應的。臣妾只是很奇怪,事先並沒有接到您要來的消息。”
都往寵妃寢宮裡跑了,可見是要尋歡作樂來着,卻半途扔下人家,跑到她這裡來裝樣子……這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可笑。
聽起來就和一羣男人跑去逛青樓卻遇到柳下惠一樣,很不協調。
蕭崇烈冷哼一聲,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目光掠過她身後仍散發着淡淡熱氣的飯菜,他毫不客氣地坐下來,吩咐旁邊垂手侍立的宮人,“再拿副碗筷來。”又招呼林逐汐,“你也坐下一起吃。”
一起吃就吃,林逐汐完全沒有客氣忸怩,大大方方地坐下。“飯菜都不是那麼熱了,不如臣
妾再讓小廚房送些剛出鍋的上來?”
“不用。”蕭崇烈毫不猶豫地拒絕,“這樣就很好。”
大熱天的剛出鍋的飯菜根本吃不下。
林逐汐不過和他客氣一句,見他這麼上道自然求之不得。
她的好胃口,蕭崇烈是早有見識過的,他但見她吃的開心完全不理會自己,也覺得她有點過分了,忍不住就問:“你就這麼喜歡荷葉鴛鴦盅?”
林逐汐依依不捨地將目光從滿桌菜餚上收回來,擡起頭,滿臉肅然地提醒:“皇上,食不言。”
蕭崇烈捏筷子的手指緊了緊,忍住將筷子砸到她頭上的衝動,筷尖狠狠戳進一塊白玉蹄花裡,動作狠辣如殺敵。
林逐汐看在眼裡,心裡暗笑,好歹報了前兩天被針尖戳到手指頭的仇。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堵回蕭崇烈,她完全沒理會他好什麼心情,繼續攻克自己面前的杏仁豆腐、冰糖蓮子、龍井蝦仁。這段時間照顧蕭祺灝,練就出她一手夾菜絕技,不僅能以最快速度夾到更多的菜,還能以光速塞進嘴巴。
蕭崇烈皺眉看着她面前雞鴨魚肉的骨頭堆成小山,下意識打量過她全身,目光炯炯明亮如電鋒利如刀,直要將她剖開看個清楚。
夏季衣裳單薄,即使穿了幾層看不到肌膚,但身形還是看得出來的。她兒子纔出百日不久又這麼能吃,身形居然沒走樣。難道這女人就吃不胖?
林逐汐雖埋頭美食,但旁邊坐着個關係複雜的男人,她不可能不注意,也發現這人的眼神不對勁,他在看什麼呢?
她狐疑地轉過頭。
蕭崇烈對上她茫然的眼神,自覺失態,冷哼一聲轉回頭,“少吃點,當心衣服做了穿不下。”
林逐汐眼角抽了抽,突然也有種將筷子砸到對方腦袋上的衝動。眼角餘光瞥到芷蜜憋笑的臉,隱晦地朝她丟了個“你等着”的凌厲眼神,滿意地看見她低下頭,她這纔對着蕭崇烈扯開一臉的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齒無限隱忍地道謝:“還真是多謝皇上關心了。”
“不用。這是應該的。”蕭崇烈心想看她憋着火氣不能發作的感覺挺不錯,總算也讓這女人嚐到這種有火不能發的憋屈滋味了。
林逐汐根本不想理他,只當沒聽見他的話繼續吃。
反正只要那誰不嫌棄她,她管別人的?要他多管閒事?他不知道女人最討厭別人說起自己的身材容顏和年齡嗎?尤其他還是用這個來自我娛樂,不可饒恕。
一頓飯吃完,宮人上來收拾殘羹冷炙。
林逐汐心情不錯,眼見天還沒黑,決定帶兒子出去轉兩圈散散步。白天太陽烈,她不敢讓他接觸陽光,怕曬壞嬰兒嬌嫩的肌膚。
她自然是不希望蕭崇烈去的,客客氣氣地請他去正殿喝茶。
“叫你身邊的宮人將娃娃裹嚴實點,外頭起風了。”蕭崇烈提醒。
林逐汐垂下眼瞼恭敬地應聲,心情陡然變得有些複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