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單上的東西都很精緻但也很走形式，儼然雙方並無任何交情，完全是普通人家的往來。
一看就知道是江塵渺的手筆，不，應該是管家的手筆，定個禮單還不用江塵渺親自動筆，她頂多最後審覈。
林逐汐看到中間，目光一頓，招手喚來連枝，指着禮單吩咐：“去把這樣東西找來。”
那是一盞由竹根挖空雕成鑲嵌琉璃的小燈籠，整個燈籠上半部分，雕成綠萼梅花，四角流蘇，做工精巧細緻，刀法疏曠自然。
林逐汐伸手摸了摸頸間的玉娃娃，想到前年收到的賀禮，脣角泛起微微笑意，心裡很滿意。親手雕刻的禮物自然不比尋常金玉，禮輕情意重不外如是。他倒是思慮周全，怕蕭崇烈不放心檢查禮單，特意將這樣禮物混在中間一堆小飾品裡，毫不引人注目。
她心中生出甜意，不多，微醺，對這份心意很歡喜，連向來不怎麼喜歡的宴會都無所謂了。
次日便是生辰，
早上剛用完早膳，未央宮裡便迎來一位難得一見的客人，林逐汐也親自站到大門口等着迎接。
看着出現在視線裡的華夫人，林逐汐微笑着迎上去扶住她，阻止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請安問候，握住她的手笑道：“母親不用多禮，趕緊隨女兒進去就是。”
“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在撒嬌？”華夫人愛憐地爲她挽起鬢邊垂落的一縷碎髮，眼神明亮，雖是嗔怪的語氣，但那含笑的面容清楚地昭示出她的愉悅。“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僅要照顧好自己，更要照顧好小殿下，還這麼不穩重，也不怕別人笑話。”
林逐汐坦然微笑，理直氣壯答：“母親你又不會笑話我。”說話間她扶着華夫人坐下，親自爲她倒了茶水，這才坐到旁邊，“有段時間沒見到母親，失態也可以理解，母親就寬宏大量，別再訓斥女兒了。”她回頭輕輕地揮了揮手，讓成雙去準備些茶點，等到殿裡沒有其他人，這纔看向華夫人。“母親這段日子可好？”
華夫人看她神情恬淡面色紅潤，知道她如今過得還不錯，懸着的心放下一半，放下茶杯，低低的話語裡帶着幾分嘆息的意味：“看你如今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林逐汐脣角笑意不變，定格成標準的客套的弧度，那一抹淺淺的上翹，仔細看如一把弧度優美的小刀，微涼如霜。
她大致可以猜到華夫人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然，華夫人低聲道：“你父親讓我轉告你，即使常良娣的孩子沒了，但只要皇貴妃不倒，你就不能掉以輕心。既然如今皇上對你的情分好轉，你也越發受寵，不如趁着這個機會，爭取再爲皇上生個孩子。”
林逐汐端起茶杯，藉着喝茶的動作擋住自己臉上一閃而逝的厭憎和冷笑，不讓華夫人看到她憤恨的神情。
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才幾天？她還只向右相府做了點面子功夫，都還沒完全恢復，林欽就將主意打到了她頭上。
這麼迫不及待的做法，也太難看了
點。
也不知道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了蕭祺灝的父親是蕭景暄，會有什麼表情。
如果她愛慕的人是蕭崇烈，甚至只要她心裡沒人，她都會考慮這個建議。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如果本身就代表着不存在不可能。
僅僅蕭祺灝一人就讓她感到吃力，需要她費盡心思小心守護。再生一個她根本沒信心能護住他。她不認爲自己能承受那樣可怕的打擊。
何況，她完全不想和蕭崇烈有所牽扯。以蕭崇烈的性格，哪怕他曾經喜歡過她，如今對她也不大可能有什麼情分。就算她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他也不會接受她，只會讓她陷入更難堪的境地。
至於再生一個蕭景暄的孩子……那她就真的是想帶着孩子們一起找死了。
兔子急了都還咬人，何況蕭崇烈這種吃人的老虎？一而再地給他戴綠帽子，真以爲他不會殺人嗎？想必蕭景暄也很清楚這點，不然也不會在多次私下相會時都堅持沒碰她。
各種各樣的念頭一閃而逝，放下茶杯，她臉上已掛上淡淡的羞怯笑容，溫柔無害如小白兔，將所有的心思都掩蓋其中滴水不漏。“母親，咱們不說這樣沒影子的事了，府上的情況怎麼樣？福兒最近可好？轉眼間就是一年不見，他如今該長高了吧？”
話是這麼說，她的心卻漸漸冷卻。這一招還是和林逐湄學的，現在看來果然好用。無論長輩還是男人，都喜歡對他們言聽計從的人。哪怕知道其中有假，也願意裝作不知欣然接受。
提到寶貝孫子，華夫人臉上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的，她細細地說着孫子的種種情況，聽得林逐汐臉上也帶上自然而然的淺笑。
和成雙確認了午膳菜單，林逐汐這才微笑着看向華夫人，輕聲細語地和她商量：“今天中午母親就留在我這裡用膳，等到下午的時候，我再陪着母親一起轉悠兩圈如何？”
華夫人怔了怔，面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情，躊躇道：“這樣是不是不合適？即使先來你這裡看望你是皇上的恩典，但也不能這樣怠慢太后……”
“母親不用擔心。”林逐汐捧着紅棗茶輕輕喝了一口，脣角笑意淺淡，“太后向來喜歡安靜，此時貿貿然然地過去，打擾了她的清靜反而不美。何況，即使女兒現在想去給太后請安，她也是不願意見到女兒的。”
“可是……”華夫人皺了皺眉：“這樣真的好嗎？我只望你在宮中日子安穩，不要因一時大意或是得意毀掉自己。”
林逐汐眉梢微挑，看來華夫人對蕭崇烈對她的驟然關注也不是沒有擔心的，只是林欽……想到這點她不由好笑，難道右相府竟是陰盛陽衰？一羣大男人還不如她們這些女子有危機感和洞察力。還是亂花迷人眼，被潑天富貴權勢尊榮迷亂眼睛和心，看不清也不願看清？
可她就算看清，又能做什麼呢？林欽根本不會聽她的，她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更改不了他的本性。
“母親不必擔心。”她淡然，“昨日女兒已經命人去請示過太后，她老人
家發了話讓母親多陪陪我，不用去請安。”
“太后對你不滿？”華夫人神情擔憂。
外面對於宮中的事情本就知之甚少，更何況這裡還是內宮。林逐汐也不想把太多的時間浪費在解釋上面，只是微微搖頭，安撫下華夫人的擔憂，恰好外頭連枝隔着門簾詢問她是否傳膳，林逐汐便打住話頭。
用完午膳，母女倆悄悄說了不少體己話，華夫人漸漸將話題轉移到林逐湄身上。
“湄兒無法爲你祝壽，你多加擔待。”
林逐汐脣角笑意微凝，忍不住就想冷笑，她祝壽？她來祝壽她可別想安靜過壽，不能來纔好。當着華夫人的面她也不想說什麼，只當不知道她的意思，她溫和而不容置疑道：“母親放心，一年而已，過得很快的。”
華夫人一噎，頓時不好再說什麼，只無聲一嘆。
千秋節筵席開在上林苑裡的顯雲殿，殿堂樓閣精緻輝煌，風景秀麗宜人，是個飲酒賞景的好去處，唯一的遺憾是離這裡太液池遠了點，沒有水景可看。
周旋於妃嬪和外命婦之間，林逐汐維持着恰到好處的端莊笑容雍容姿態，眼眸裡光華流動如玉泉倒映明月，卻能感受到那般幽邃的深。
滿堂的歡聲笑語、衆星捧月都是圍繞她存在，這是獨屬她一人的舞臺，若說她內心沒有半分觸動和喜悅，是絕對不可能的。滿殿人影幢幢，對着她的都是同一種笑容和恭喜表情。她不願去思考這樣的笑容和恭喜後的真心實意，凡事計較的那麼徹底就沒什麼意思了。真心實意的自然會爲她開心，嫉妒詛咒的看到這樣的盛大繁華和得意榮光只會更加痛苦憤怒，這對她們而言已經是她給予的極好的報復。
冠冕堂皇千篇一律的話說完，就是琴瑟箜篌爛漫擊起，歌姬擊節而唱，舞姬翩翩起舞，衆人飲酒談笑，氣氛歡暢和樂。
這批歌舞姬都是新進宮的小姑娘，還沒那麼多的花花腸子玲瓏心思，歌舞表演也算中規中矩，並未喧賓奪主，也沒有失去歌舞的本意。看着這麼多妙齡少女身着七彩舞衣齊齊整整地歡唱舞蹈，的確是身與心的雙重享受。
江塵渺並沒有來，她自生下兒子後身體便不怎麼好，呆在王府裡深居簡出地靜養，這次的盛宴，也是請病不曾出席。
林逐汐的目光掠過她的那片空位，總覺得內心也有些空。她對江塵渺的心情複雜得連自己也理不清，有心親近卻又不願親近，似乎她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倒是覺得蕭景暄和江塵渺在一起或許會更合適更有共同話題，他們兩個更像一個圈子的人。他們那樣的瀟灑自若，是她學不來的，這始終讓她隱隱忌諱。
不來也好。
她們也沒什麼深厚交情，各自的身份也不適合發展交情，沒必要戳蕭崇烈的眼睛。
席間蕭崇烈當着內外命婦們的面，賜給她衆多奇珍異寶古董書籍爲生辰禮物，明晃晃昭告着他對正宮的寵愛。
林逐汐淡然處之，清楚地看見華夫人明亮的眼眸。
她垂下眼瞼。
（本章完）